《第二十四个雨季》自矜

6、分手

　　后台空间狭小|逼仄，前台的风吹不到这里。
　　季薇薇抱着手臂，贴墙站在角落，像一朵在暗夜倔强生长的蘑菇。

　　负责盯这个位置的小姑娘肠胃不适，来回跑了几次。
　　季薇薇看不下去，主动提出了帮忙顶替。

　　或许，只是想亲眼看看她忙前忙后的结果，只是想确认，作为一个前经纪人，她的努力是有用的，仅此而已。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抬眼。
　　刚才那个还调侃她的家伙，又换了一身装扮，端着一副乖巧模样，正看着她笑。

　　工作人员来来往往，他是所有杂乱动态里的唯一静态。

　　目光下移，落在了他胸前的小牌子上。
　　没记错的话，那牌子应该是临时发的。

　　她听韩制作说过，安保人员人手不太够，后勤组专门在附近大学招了不少勤工俭学的学生，两三百就是一天。

　　她蓦然想起大学离家后，和还是十八线的杏幼一起在餐厅端盘子的经历，忍不住对他另眼相看。
　　她遇见过的异性有限，许是他过于独特，又许是他出现的恰到好处，竟不自觉的，拿他做起了参照。

　　或许。
　　人与人真的有很大区别。

　　有人站在光里，却肮脏到让人难以启齿。
　　有人生活不易，却能逆风而上。

　　撞见那场荒唐的恶心，出乎意料的消散了一点。
　　至少，她已经没那么在意和烦躁了。

　　那是注定要清理的垃圾。
　　她不应该，对丢出去的垃圾有所留恋。

　　陈书绝一直在默默观察她，心里莫名的担心和欢喜缠绕在一起，难分高下。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这原本是宋辞的角色——扮演兼职生，溜到后台，间接找找感觉。
　　哪知道宋辞这小子前一天胡吃海喝，导致肠胃炎，现在还在医院挂水。

　　整个逐梦只有他和宋辞年纪相当，能无缝衔接男大学生角色，他只好赶来顶替。

　　原本还在为早上被放鸽子而郁闷。

　　没想到。
　　还能在男…那种地方撞上。

　　称不上是惊喜。
　　比起能看到她，其实更在意的，是她能开心。

　　可就这寥寥几次的见面来看……
　　这些年，她似乎过得很不好。
　　他似乎，也来迟了一些。

　　临近演唱会结束。
　　周自涵抱着吉他，最后清唱了一首慢歌《不再害怕雨天》。

　　她依稀记得，那是周自涵出道的第五年，他开始尝试转型，但成绩不佳，被对家，被前辈，被公司一路打压，被迫成了弃子。

　　便是在那时，他写出了这首歌，以做陈情。
　　翻红后，却再不愿提及。

　　可偏偏是这首歌，让她循环了好久，还因此成了他的粉丝。
　　但后来因为他不喜欢，她便把欢喜隐藏，很少提起。

　　没想到今日，他又唱了出来。

　　一曲结束，周自涵开始做最后的发言：

　　感谢这十年的陪伴。
　　感谢最开始为他建立后援会的粉丝。
　　感谢前公司的栽培，感谢摘星的雪中送炭。
　　感谢文雪的配合。
　　感谢郭瑞……

　　一切看似合理。
　　直到最后——

　　感谢助理童雪。

　　——若不是童雪把发高烧到昏厥的他送到医院，精心照顾，可能这场演唱会就没办法如期举行。

　　后台的童雪一下子就哭了。
　　几个助理围着她，语气羡慕：“涵哥真好，还在演唱会上公开感谢你，幸福的要死掉了！”

　　童雪捂着脸，声音哽咽：“是啊，他还给我唱了我最喜欢的歌，我真的——”
　　一句话没说完，她又哭了。

　　季薇薇一眼就看到了她脖颈上的红痕。
　　鲜明，刺眼。

　　直至人群散去，周自涵被人簇拥着回了休息室。
　　童雪顾不得哭，急急跟在身后。

　　他身边的人太多，走得太快，未曾看到角落里的她

　　不知过了多久，后台的人越来越少。
　　直至“啪”地一声，舞台灯光消散，世界彻底进入了黑暗。

　　腿有点麻了。
　　季薇薇抹了把脸，缓缓弯腰，蹲下，缩成了一团。

　　远远地，有个光点向她这里移动。
　　还未分辨出来得是谁，倒先听清了他的声音。

　　“喂——”
　　“你要蹲在这儿COS蘑菇吗？还不走？”

　　是陈书绝。
　　刚刚离开的人，竟又拐了回来。

　　季薇薇没心情搭理他。

　　灯光却逐渐拉进，直至停在她的视平线。
　　抬眸，刺目地白光晃得难受，一直隐忍的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抱歉。”
　　他也蹲下了身子，一米八多的男人，姿势实在怪异。一手举着手机打光，另一只手麻利地从口袋里翻出纸巾，像是早有准备，“还以为你在找东西，想来帮你照明，太刺眼了吧，都流泪了。”

　　季薇薇：……
　　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僵硬地接过他的纸巾，快速调整好自己。

　　可似乎流泪后，波动的情绪也有所缓和，一晚的挣扎，倒是在眼泪里，确定好了方向。

　　猛地起身，动作太快，甚至把照明的手机都撞到了地上。

　　季薇薇毫不在意，在陈书绝诧异的目光中，弯腰，脱掉高跟鞋，又取下脖子上的工作牌，就连手腕上的玉镯也一起摘下。然后一股脑地，全塞给他。

　　陈书绝有点恍惚，但还是配合地帮她拿东西。

　　季薇薇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脸，“拿好，姐姐要去复仇，你在这儿等着。”

　　陈书绝点点头，默默把想说的话收了回去，眼看她瘦弱的背影即将离开黑暗，还是忍不住追了几步。
　　可轻飘飘的叮嘱，她没听见。

　　“小心，别让自己受伤。”

　　高跟鞋提在了陈书绝手中。

　　季薇薇光着脚，大步走向休息室。

　　找好位置。
　　一脚踹开了门。

　　散场时刻。
　　几个和摘星固定合作的媒体，正在进行最后采访。

　　踹门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季薇薇豪不在意愣住的人群，仰着头，以女王加冕地姿态，缓步走到周自涵面前——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声音又响又脆。

　　周自涵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按照她惯性躲避的行事准则。他以为，她今天不会来了。

　　直至闪光灯亮起，周围的工作人员才回过神。

　　祝好作势就要阻拦记者，文雪挑挑眉，权当看戏。
　　郭瑞厉声喊来助理拉开季薇薇，但还没近身，被季薇薇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倒是童雪，小心翼翼地往郭瑞身后躲了躲。
　　但季薇薇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人设立的不错啊。很好，很深情。恭喜你成功了周自涵。”
　　季薇薇看着他脸上清晰的巴掌印，唇角微勾，“这么深情的你，胃口挺好啊，也不嫌脏。”

　　她声音不大不小，轻描淡写，底气却很足。
　　眼角余光轻蔑扫向郭瑞身后的童雪，好似天神在看最卑劣的垃圾。

　　“既然敢做，倒不如趁这个时候给点坦白。”
　　“你们，到底搞上了多久？你还背着我做了多少这种事？！”

　　“周自涵，我能捧你上去，就也能送你走。”
　　这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周自涵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慌乱起身，身后的凳子随之倒下，发出“砰”的一声，像超过负荷的心脏，终于支撑不住，爆炸开来。

　　想要解释，却被郭瑞一把拦在身后。

　　“别闹了薇薇。”郭瑞的语气沉痛，一副大度且无奈的模样 ，“你要是对我不满，完全可以冲着我来，不要为难我的艺人。”

　　“公司把你换掉，是为了综合发展。你要是有意见，我们可以回家说，何必这时候泼上脏水。”
　　“我知道你舍不得他，但今天很重要，闹下去对谁都不好。”

　　到底是个老手，郭瑞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姿态放得很低，垂着头，看向那几个娱记，语气伤感地道歉：“不好意思，让各位见笑了。这本是我们的家事，孩子还小，容易冲动，希望诸位可以保密。”

　　家事。
　　保密。
　　季薇薇几乎要笑出声。回头，视线里，只剩一个周自涵。

　　她想看看他会不会羞愧。会不会再挣扎地解释几句。

　　可他都没有，只是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或许过去，他需要一个心无旁骛的经纪人为他奔走，为他抢资源，造话题，刷热度。
　　在那棵小树的庇护下，也能获得一定的荫凉。

　　可现在，他有了光明的前途，有了更好更成熟的树当依靠。
　　他不需要她。

　　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没那么需要。
　　她只是，他宏伟星途过渡阶段的一个跳板。

　　季薇薇突然释怀了。

　　想隐藏？！
　　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她看着周自涵，一字一句，冷漠且骄傲地说出了那句判定。

　　“我说到做到，周自涵，我们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