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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方星 ...

  •   山脚下的城镇才褪去清晨的喧闹,梦见楼里上下也才堪堪准备好开张。翠衾正百无聊赖地反复擦着桌子,间或打几个哈欠。
      任谁都是一副惺忪未醒的样子。
      却突然迈进来一个男人。
      翠衾等人吓了一跳,却还是照例以“礼数”迎合上去。莺莺燕燕的一群登时便把那男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男子生得眉目俊朗,芝兰玉树,是放在人群中能一眼认出的出挑。
      他信步闲庭地踏进门来,难得的没有被这欢迎的阵仗吓到,反而展开笑颜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许是个花花公子,经常流连风月之地。
      翠衾这样想,却转念,能入梦见楼,只能是情深之人——这男子倒有意思。
      男子衣着精致雅观,上下考究,气度不凡。确是王侯富贵人家。连带着眉目间恰到好处的玩世不恭,正是当下太平盛世里富贵闲人的写照了。
      华景备下茶等着他。因为他见那男人虽说与众狐们周旋得如鱼得水,眼睛却一直瞟向自己的方向。
      男子走到雅间前,礼数停当地拱手道:“见过掌柜的。”
      华景回以同样的礼数:“阁下不必多礼,这边坐。”
      男子落座,对上华景的眼睛,脸上那副好看却透着股逢场作戏之意味的笑容才减少了些。
      “没想到,我真的有资格能见到您。”男子冲着华景笑,这笑容倒真实了许多。
      “小店以往迎来送往的客人,或失神落魄,或心急如焚,更有人孤注一掷义无反顾——阁下这般从容愉悦的,倒是难得一见。”华景颇带打趣意味地对那男人道。
      “掌柜的自然知道我是否真的如您所说那般从容愉悦。”
      “自然。”华景一愣,继而淡淡回道,大约也是第一次应对面前这般人物,便直入正题,“阁下是想见什么人呢?”
      “我叫柳澈,是京中定南侯第二子。”男子一面自我介绍,一面不慌不忙地从袍袖中拿出卷画像来。
      与那些同样带着画像来的客人不同,那些画像要么是被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要么是已经被摩挲观赏得有些破败了。
      这副画像却被包装在精美的盒子里,不染尘埃,也不见经年痕迹,就像是刚从高档书画店中买来的一样。
      柳澈将画像取出,在桌上铺开来。
      画上的男子,相貌平平,只能算作清秀,与桌边这人相比便更显得有些平庸了。
      这画作用纸用墨都讲究名贵,最令华景意外的,大概是那画者落款所留朱印仍有未干的迹象。
      “这画,才完成不久吧?”华景问道。
      柳澈毫不避讳地回答:“今晨刚请宫中的画师作完,好不容易才逮到时机给这人画像呢。”
      华景虽意外,却仍接着问道:“既是在世咫尺人,阁下为何思念至深呢?”
      “他明天就要成亲了。是他乡里的姑娘。”男子垂下眼,语气沉重了些。
      华景看着他。
      “我们是太学同窗,他出身普通倒发奋刻苦,而我是被老侯爷逼着去上学的。”柳澈称得上风流倜傥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苦笑,“谁说咫尺天涯抵不过阴阳两隔呢?”
      柳澈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茶杯,低垂着眉眼。
      把所有的事和盘托出对他来说似乎是有些困难的事情,他抬头看了一眼华景,尴尬地笑笑,这才嗫嚅着开口:“说不上为什么,我从前只是觉得此人十分谈得来,你也知道,学堂里的人只有三种,巴结我的,鄙夷我的还有怕我的。他却全然不一样——大概是从那次开始……”
      “啊——终于散了,我腿都要坐麻了。”柳澈是全程向阳花一般目送着先生离开的。
      其余太学生听到柳澈这一声抱怨,便知道先生已经离开。这才纷纷活动起僵直的身体和麻木的双腿。
      虽有议论,但也都是压低了声的。
      只有柳澈一个人放肆地戳了戳身边垂首认真整理书卷的那人,问道:“我昨天听占星监的人跟我爹说,明日丑时有彗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
      那人听罢,愣了愣。
      柳澈见他犹豫,又道:“不远的,皇城边有一片空地草坪,正适合观星。有我在,没事的。”
      那人最终点头道:“好。”
      “不愧是我张兄。”柳澈满意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着便起身,“那我先回侯府了,今夜我到学舍来接你。”
      张星也站起身,倒是恭恭敬敬地行礼:“柳兄慢走。”
      是夜。
      柳澈蹑手蹑脚做贼一般地溜进了学舍,一眼便看见还点着一盏微弱的灯夜读的张星。
      “张兄,走了走了。”他压低着声音,但一身考究服饰还是窸窸窣窣叮叮当当的,相当高调。
      不过其余同窗也都习以为常,毕竟只有柳澈自己一个人觉得他做事向来悄无声息。
      那宫外草坪确实宽阔,夜里露水微凉,两人并排着坐下来。此时万籁俱寂,城市安眠。只有头顶星空广大无垠,闪烁着遥不可及又仿佛伸手可触的光。
      “真舒服啊。”柳澈交叠双臂为枕,躺下来悠闲地翘起腿来。
      “天地浩大,红尘渺渺。人一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书生毕生所求便是以须臾之命成千古之事了吧。”张星却看着这茫茫星海如是说道,眼神发亮。
      柳澈躺着,他只能看到张星的侧脸。
      天地间,素衣书生,风骨不倒。
      “张兄有这样的抱负,柳某佩服。”柳澈看着他,被这场景惊艳,差点说不出话来,“你之后若有任何困苦,柳某必定全力相助。”
      张星冲他笑了一下:“多谢柳兄。”那笑颜单纯轻快,一样是柳澈自那深宫大宅生长以来,鲜少能看见的。
      夜风徐徐,仍有凉意。
      柳澈是被微薄却刺眼的阳光照醒的。他一机灵,猛地坐起来。视线朦胧中听到张星的声音:“柳兄,你醒了啊。”
      他揉揉眼睛,见张星仿佛仍然保持着昨晚的姿势,手里捧着一卷书。张星解释道:“昨夜我见柳兄你已然睡熟,便不好打扰,回学舍取了书卷和薄被。”
      柳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盖着一床被子,而张星手边除了书卷,便只有一盏燃尽了的灯。
      “是我不好!”柳澈捶胸顿足,“偏偏睡着了。”
      张星笑说:“柳兄不惯守夜,我却是惯了的。你要是不舒服,还是先回侯府歇息为好。”
      柳澈起身行礼:“多谢张兄体恤。”
      “不必多礼。”张星也起身,回以一礼。这方面,他一直丝毫不肯懈怠。
      罢了,他却回身勾起一笑,看着柳澈,又添上一句:“多谢柳兄这般厚待——带我来看星星,你这般的玲珑巧思,如若用在仕途上必将前途无量,所以千万莫要妄自菲薄呀。”
      那一笑化作岑岑的月光,从此照进柳澈每一个难眠的夜晚里。
      柳澈在侯府“休整”了有三天才回到太学院。
      “张兄,这是小小谢礼。”他回到太学第一件事,就是颇有阔气地叫书童抬了一个檀木书箱子放到了张星面前。
      倒是把张星吓了一跳。
      书童打开箱子,只见里面码放着整齐的书卷,还带有樟脑丸的香气。柳澈解释说:“张兄好学。我便找人印了各种名家著作,全部赠予张兄,另有一盏好灯,也一齐给你。”
      张星在书箱打开的一瞬间眼睛便仿佛眨不动了似的,他欣喜地朝柳澈拱手道:“柳兄厚恩,感激不尽!”
      张星的眼睛在书箱中,柳澈的眼睛在张星身上。
      他有一瞬间这么觉得,能看到这人真心志诚的笑靥,便是要自己赴汤蹈火,也甘之如饴。这种感觉对柳澈来说奇妙得很,从来他都是对别人颐指气使,差遣来回,要全心全意付与一个旁人却是人生中头一遭。
      转眼入秋,柳澈又称病回府休息了整整一个月才又重新回到太学。
      此时张星已经是太学院中最受博士器重的学生,登科及第入朝为仕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这日他回房,看见桌子上端着地放着一个小木盒。
      那盒子做工同宫中用器如出一辙,全太学他所认识的人当中,便只有那么一个人。
      木盒底下压着一张小笺,是柳澈稍显凌乱但勉强能看的字迹:“所选民间趣诗,供张兄一乐。”落款是一个柳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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