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期许》亥时未眠

174、飞鸟篇 半生之期

　　凤晟默声。他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了，便合眼睡去。
　　迷迷糊糊，窗子吱呀动了一声，紧接着怕吵醒他似的，四周沉寂下来。
　　不安感充斥全身。
　　凤晟惊醒，他额头已经出了细密的虚汗。
　　“醒了？”杜伶做到床边，把一束芍药递给他，“某人让我送你的。”
　　凤晟的脑袋还发懵，下意识问了句：“谁？”
　　杜伶只是深深盯着他，嘴巴动了一下又合上。
　　凤晟没反应过来：“臧沐卿？他干嘛？”
　　“不是。”杜伶又往前递了递，那花快戳凤晟脸上，“笙穹刚才跟我哭了一顿。”
　　凤晟挠挠睡得凌乱的头发：“他没杀过人还是什么？做这些给谁看啊。”
　　“所以我叫他回去哭去，要不然他还得打扰你休息。”杜伶把花往床上一放，有些嘲弄地轻笑两声，“他一看到我就要给我跪下，看起来他真的要疯了。”
　　凤晟淡淡“哦”了一声。
　　“晓翼说他们快回来了，今天晚上就到。”杜伶赶紧转移话题，笑道，“很顺利，但是秋神大人现在跟黑煤球一样。”
　　凤晟转头抿唇一笑：“找到就好。”说罢靠在杜伶身上，“青衫呢？”
　　“臧沐卿在教她折纸人玩。”
　　“去看看。”凤晟翻身下床，杜伶扶了他一下，凤晟笑了笑，“哥，我没事。”
　　“到底还是被扎了一刀，慢点。”
　　凤晟已经不知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总之日头高高挂着，极云殿平静无比。
　　有臧沐卿的地方，所以凝住的空气都会吵闹起来。
　　位置异常好找，最吵的地方就肯定有他们。
　　远远望去，大树绿茵下散乱着各种折纸动物。
　　青衫正坐在臧沐卿身边全身关注看他折纸，臧沐卿也耐心反复教她：“这地方，折下去，然后翻上来，这有个孔，插进去。”
　　直到一片阴影落在他身上，臧沐卿才抬起头来。
　　“哟~起来了？”臧沐卿阴阳怪气道。
　　“我来看看你教青衫衫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臧沐卿把手中的纸藏到背后：“满月宗绝学，能让你学了去？”
　　“满月宗傀术到你这成绝学了？”杜伶笑了，“你让范重楼泉下有知，打不死你。”
　　“死都死了，回来看我发癫啊？”臧沐卿垂下双眸怼回去。
　　一百多年过去了，他都已经忘记他师尊的样子了，脑海中只有一个模糊虚妄的轮廓。
　　怕是以后见到转世，也会擦肩而过。
　　不过罪大恶极的人似乎不会再有转世。
　　直到青衫捏他的脸，他才从思绪中走出。
　　凤晟手指顶着他的脑袋，看着他迷茫的眼神，嗤笑一声：“你亲手杀的人，现在还想他了？”
　　“记都记不清了。”臧沐卿拍掉他的手，站起身咧开嘴，拍拍屁股上的灰，“可能是杀人杀多了。”
　　青衫也跟着站起来，臧沐卿摸摸已经到自己腰的小姑娘，笑道：“别学叔叔，叔叔这种以后死了要下地狱的。”
　　青衫莫名奇妙的笑了，她可能觉得臧沐卿老跟她说这些话，她觉得他不会死的。
　　傍晚——
　　刘晓翼跟着夕阳一起落地，葫芦后座，芒靠着身旁一个裹着破烂黑布的男人肩上。
　　虽然真的成黑煤球了，但眉眼中依旧能看出来这是秋神。
　　如果笙穹看到一定会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臧沐卿还没见过秋神，第一个窜上去看，等拉秋神起来时仰头望着他的脸，抽抽嘴角退远。
　　芒被吵醒，睁眼面前是朝他伸出手来的凤晟。
　　“你……”芒被拉起来，上下看着他，找不到一丝伤口。
　　凤晟笑着安慰：“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白担心了吧。”
　　芒显然被吓到了，动动嘴唇只扯出来一个笑。
　　“没事就好，人比什么都重要。”
　　芒刚要拉身边的秦淹道谢，手却抓空尴尬地停在半空。
　　秦淹早就被社交恐怖分子臧沐卿拉去合影留念，因为以前雕塑上的秋神总是那副冷若冰霜的白脸，如今像抹了碳灰，必须记录一下。
　　“哥们你哪找的媳妇？”臧沐卿拍完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秦淹低头凑过去看相片，木呆呆回答：“额……从小就在一起啊。”
　　“真假？你没驼背？”臧沐卿抬头瞟了他一眼。
　　“那也没办法，我能娶他我上辈子肯定积了不少德。”秦淹又憨憨笑起来。
　　臧沐卿又瞥了他一眼，觉得他是个憨批，神圣感顿时全无。
　　秦淹指着相片在他旁边叽里咕噜嘟囔了一句方言，像是苏杭那边的语调。这才警觉那高高在上的秋神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朴实的市井小民。
　　芒在身后拽了拽秦淹的衣服，臧沐卿翻到一张自己眼歪嘴斜的照片，大声“哎呀”了一声，把两人都吓一跳，移动也不敢动。
　　“晓翼姐，你会不会p图啊！”臧沐卿自顾自转身翻着一张张照片，越看越丑，正要往刘晓翼那边走过去，刚走一步撞到芒。
　　芒没来得及让开，撞得踉跄一步。
　　“哎呀。”臧沐卿和秦淹一人一只手臂把芒架了起来……
　　有一种不顾芒死活的安全感。
　　刘晓翼转头憋住笑：“你发给我，一张十文。”
　　“你这黑我呢？”臧沐卿把芒放下来，嘴说个不停，“只能五文！给我精p。”
　　芒脸颊瞬间涨红，秦淹揉揉他的背以示安慰，然后又开始讲他们几人都听不懂的方言。
　　最终，两人看向凤晟那边，凤晟对上那两束目光，两人便牵着手跑了过来。
　　两人正要稽首道谢，凤晟连忙一手一个扶起来。
　　凤晟很想说这是我欠你们的，我才应该给你们道歉。
　　又想起，今人已不是故人。
　　臧沐卿很喜欢拍照，也很吵，在跟刘晓翼讨价还价后吵着要拍合照。
　　最后，秦淹举着春华苑的手环，举高，笨拙地按下拍摄键。
　　结果成了录像，众人欢欢喜喜以为拍完后把手环还给臧沐卿，臧沐卿看着屏幕还在录制，瞪大双眼。
　　想着算了，便又录了一段天边。
　　夕阳正好，斜山一点点将那颗咸蛋黄咬下去。
　　“干什么呢？”杜伶走过来，臧沐卿示意他往边上靠，挡镜头了。
　　按下结束键，臧沐卿笑起来：“要是我在满月宗也有相机，我肯定把元宗主盛师哥都拍进去。”
　　他没有管杜伶说了什么，只是自言自语，翻看相册，漫无目的提着脚：“要是人能成一台相机就好了……就不会记不得了……”
　　那边春秋二神和凤晟、刘晓翼聊得投缘，眼看着太阳落山，凤晟便提出住一晚再走。
　　芒摆摆手：“不等人的，光阴跑得太快了。”
　　夜幕下，凤晟竟觉得面前这个人一下子变得苍老佝偻。
　　“那走吧，回家。”刘晓翼一如既往地爽快，一招手带他们上葫芦。
　　凤晟也可能是上年纪了，盯着芒方才站立的地方出神，仿佛也在回想，记忆中那两位神祇，是何等的模样。
　　直到听到刘晓翼喊杜伶，他才回过神来。视线对上葫芦上两人笑着看他的目光。
　　“凤仙师！有生再会！”芒笑得陷下去两个酒窝，看向身边的秦淹后那酒窝陷更深。
　　凤晟抬起手，臧沐卿一个勾肩撞得他一个踉跄。
　　“欸！你们回去做什么啊！住这吧！经商有政策的！”
　　臧沐卿抬高胳膊，让自己显眼一点。
　　其实本来就显眼。
　　秦淹看了芒一眼，显然眼底有些心动，回头多问了一嘴什么政策。
　　臧沐卿正要跟他说，芒蹙眉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死命拧，大骂：“做生意把自己命都搭进去啦！赶紧安安稳稳回家种地吧！”
　　“做生意不是你先提出来的吗？”
　　“我也没让你把人弄丢！”
　　虽然他们听不懂芒在说些什么，但从秦淹的求饶声听出来他拧得真的很疼。
　　臧沐卿没再说什么，目送他们离开，直到那葫芦消失在天边。
　　“哎呀——”他把头靠到凤晟头上，笑道：“我现在才知道魔王大人怎么就能着了你的道。”
　　凤晟一把将他的头推开，骂道：“一天天这么多感叹。”
　　“那你知道吗？”臧沐卿戏谑问。
　　“管好你自己。”
　　臧沐卿笑了笑又勾上他的肩，像个中二少年自顾自说：“都被绊住脚啦，一生总会被什么东西绊住的。”
　　凤晟身心俱疲，叹了一口气，看向他那精明的眼睛，又叹了一口气。
　　半年后，人魔冲突间隙中，春华苑传来消息，芒去世了。
　　医生说，他寻人的这几年殚精竭虑，就像一根蜡烛燃尽了灯芯。只有那心中最牵挂的没放下，始终吊着一口气。
　　现在人找到了，心愿了结，最后的一口气也松下来，回家的第一天就生了场大病，没熬过冬天，便去了。
　　人总是被一些东西绊住脚了。秦淹在芒去世后的一年内，也跟他一起去了。
　　冲突结束后，凤晟将两朵紫云英献到二人坟头。
　　至少，光阴没有白费，没有留得终生憾。
　　至少，一场蹁跹仙梦，留在了坟的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