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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特辑1 ...

  •   特辑一 莫听穿林打叶声
      我紧紧的掐着那个家伙的脖子,拿着注射器的手竟然在这个时候颤抖了。
      我伸手擦擦脸上的血迹,抬头。现在正是下午三点,他站在太阳的逆光中,我半跪在地上,膝盖磨得有些疼,正对着我的神,有些不知所措。阳光很强烈,我只好眯起眼看他。
      我的神在光中也只剩了个影子,仍然一动不动的立在那儿,仿佛一幅雕塑,看我久久不动,终于发出一声很低的笑音,说:“做的不错,在等我夸你吗?”
      我稳了稳手,将细细的针头插进去推到头,然后极其,极其虔诚的,把那个家伙慢慢放倒在地上,在他的身前放上一朵深紫色的三色堇。
      目光余处,看见神稍微动了下脚。
      “走吧。”这是今天他对我说的第二句话。
      我半伏在地上,有些手忙脚乱的为他清出一条道路,有些洒满血迹的地方我毫不犹豫的把双手放了上去。
      我的神明,不该碰这些脏东西。

      之后我假借生意的名义住在他楼上,方便时不时的去骚扰他。
      我自己玩的不亦乐乎。毕竟群里的人面对的只是一个黑色头像,而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长的还很帅。我喜欢看他在外人面前温和善良的样子在我面前彻底瓦解的样子,他对我,多半是是面无表情或烦躁。随着我叨扰的日子越来越长,他烦躁的时候居多,甚至后来已经演变成每说一句话都是在威胁我,让我离他远一点。
      但我愿意黏着他啊,只当那些威胁是调笑的话,甚至如果他真杀了我,死在他手下也是不错的结局呢,我想。
      我正这样开心的想着,看他一心在桌子那头捣鼓着三台手机,忍不住去找话头。
      ——不吃饭吗?我好不容易找的攻略,牛排可以给你补充营养的,按着我找的食谱吃你就不会再莫名其妙的眩晕了。
      他只冷冷的抬头看我一眼,示意我噤声。
      要是乖乖噤声就不是我了,我一心想引起他的注意力,话题也就越来越偏,刹不住的话又扯到了回忆童年上。
      我第一次见他,还是隔着厚厚的玻璃墙,看他小小的身形跟在他那位天才科学家父亲身后,不过他刻意和他父亲拉开了很长的距离,谨慎的盯着我。
      当时我还满眼泪水,脸上也湿乎乎的一片,只能在朦胧的泪雾里看他。我慢慢跌倒在地板上,于是他低头俯视我,仿佛是游客在看动物园里的老虎一样,他悲悯的看我,和他父亲的神情一模一样。
      现在他显然是不想听见关于自己童年事情的,开始皱眉,见我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细长的手指在手机上划开,总算握住了刀叉。
      金色的刀叉在昏暗的屋子里闪着光,只是微微碰了下盘里的牛排,直直的朝我的手上插过来。
      刺痛感很快在我左手上蔓延,丝丝的疼痛缠住我的血管和神经就往深处去,血液鼓动,变得有节奏的快起来,有些愈演愈烈的样子。
      我呆呆的看着左手渗血,一时间懵住了,突然就笑着回他:
      ——专挑左手,济宇你还是对我挺好的。
      他低着眉睫没去看我,专心吃饭。
      ——银莲花被人顶替了。
      他切着牛排突然说。我正找着他放在桌边的绷带给自己费劲的缠着手,他接过绷带帮我,冰凉的指尖划过我手心,熟练的帮我系出来一个蝴蝶结。
      ——啊?
      我惊叹,心底加了几分焦躁不安。那个头像是漂亮银莲的人是我的朋友,只有他比我更闲,有那个功夫天天水群,群里本来就是一群疯子,在郑济宇的默认下画风越来越离谱,已经变成日常风了,分享零食,还按着兴趣爱好开各种分群,这些都是银莲一人的功劳。
      ——鲁冰花来了。
      他突然暴躁起来,刀子也甩到一边。
      ——全他妈往市中心挤,我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不过他的怒气来得快也散的快,很快又变成了冷面的样子。作为使他身边挤满疯子的罪魁祸首,我脸上烧了一会,自觉理亏没再说话,午饭就在又一个寂静的中午完成了。

      两个月前。
      我还在首都过着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是闲暇时候就看看画展买点艺术品的枯燥无趣的普通富二代生活。不过有一天半夜里点了根烟,越过了挤在五光十色的电子屏下沉沉浮浮的人潮,出去吹了会儿冷风,扒着桥上的栏杆,咬着烟头低下头打字,兴高采烈的和银莲花聊天。
      ——你的神最近过的不大好啊
      我看着屏幕上的冷光传来的消息,身体向前屈着,抬头看着月光,弹了下烟灰,烟灰簌簌的坠落,随即被风扬起。
      ——说说
      我想了想,敲下两个字。
      ——他在线的时间越来越晚,我还记得他说过不要二十三点之后找他,但这几个月,他都是凌晨才下线。
      晚风很冷,直直的刮进我怀里。我按下熄屏键,握着手机的手搭在栏杆外,看着城市的霓虹晃晃悠悠,双指夹着烟悠悠地吸了一口,灼热的火点燎烧,烟草泛起苦涩的味道,吐一口烟,烟气缱绻缭绕的飘向月亮。
      手机响了一声,我没管,只是自顾自地碾碎了烟头的点点火星,一直走到酒吧门口,脊背贴着冰凉的瓷砖,将烟头放进垃圾桶,才抓着手机看了眼。
      ——我要去找他
      我挑了挑眉,不在乎地关掉了手机,哼着小调推开酒吧的门。

      郑济宇,郑济宇,郑济宇
      我在飞机上翻来覆去,心里一直想着这个名字,像是百爪挠心一样的难受,好容易睡着了,眼前又浮起猩红色的雾气。
      ——哥哥,救救我
      我听着妹妹小猫儿一样低声压抑的弱弱呢喃,心像是在苦水里拧来拧去一般的难受,只能是紧紧抱着她。她手指也是青紫色的,点满了针头的痕迹,我一碰就引起她低低的呻吟。我揽着她瘦弱的肩,恨不得替他承受这份痛苦。她盖着华丽的,明黄的,画满字符的袍子,袍子下就是她暗黄色的脸蛋,袍子上精致的绣着很多奇装异服的人,我看着他们,只觉得他们一个个都面目狰狞可憎。我宁愿妹妹还躺在那张苍白的可怕的无菌房里,那时候他还能挥动着和婴儿一样,纤细的,插满针头小胳膊扯出一个笑来,而不是在家里整日没法睡觉,眼底一片乌青的样子。
      家里摆满了蜡烛,黄纸,长长的香,佛像,浓郁的香气和妹妹因为长时间没下床的糟气混在一起在我脑中左冲右撞,我简直要吐出来,妹妹长日泡在这种味道里,病能好才怪呢。客厅里挤着全是僧侣模样的人,敲着木鱼高声诵经,我顺着妹妹黯淡惊恐的目光瞧过去,只觉得他们都变成了穿着白衣服,拿着锁链要来带走妹妹的怪物。
      有人在拉扯我,那些人掐着我的腰,试图把我和妹妹分开,可是我这次认准了绝对不会松手。
      我的力气究竟是太小了,还是被我的母亲亲自拉走了。她愤怒的拉我去了门外,高声训斥我:
      ——佛音清重,岂容你这个混蛋在这无端喧哗。
      我才不管她嘴巴一张一合说些什么混账话,只一心看着妹妹小小一团缩在道袍里,甚至没有力抬手捂住耳朵,我急的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木鱼都狠狠砸在他们头上,母亲看我愤恨的目光,说
      ——你怎么这样不关心你妹妹,还有个做哥哥的样子吗?!
      她以为,她重金请来的网上那些神医和他们的超度疗法真的能将妹妹在阎王手里救回来,可我不明白,我只不过六岁,都能看见妹妹生不如死的痛苦,为什么她看不到?
      她把我锁在门外,我用力的砸门,嘶吼着,直到手上渗出血来,喉咙也哑了,发不出一丝声音来,才颓然的跌坐在地上,一心盼着父亲赶快回家。

      我没盼到父亲回家,他直接把我一起接到了他寻求帮助的地方。
      他说我和妹妹的血要配对一类的话,我听不懂,但他说只有我可以救救妹妹了。
      临走那天,我在路边摘了一朵小小的三色堇,悄悄的趁着母亲打瞌睡,送到妹妹床头。妹妹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身下的褥子红了一片,我小声说
      ——林语,哥哥去找爸爸救你,要乖乖等哥哥回来,哥哥保证,回来后绝对不会让你躺在这儿过生日的。
      她动不了,甚至是看着我都很艰难,我看见她的惨败样子,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疼,心惊胆颤的发抖。
      ——哥哥,放到我嘴里
      她气声极弱,我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她耳边才模模糊糊听到她说话,我只是一味的点头,她脸色煞白,嘴角勾了勾。
      她怕每天来她身边做法的母亲会发现那朵小花。
      我不是第一次坐飞机了。我们家好像突然有一天就富起来了,我似乎记得,有一天夜里,妹妹看了恐怖电影不敢睡觉,偷偷抱着枕头和被子跑到我屋里,我们偷偷压低了声音打闹,突然就听见了屋外母亲惊喜的叫声
      ——有钱了,太好了,以后什么事都不用愁了
      我们接着就搬去了首都,住上了大房子,妹妹也上了一家很高级的幼儿园,我转了学,只觉得同学们一个个装腔作势的可笑。
      妹妹好像出了一些问题,她老师说,妹妹经常晕倒,吃饭也很少,还不想上体育课。
      妈妈贴着面膜训斥妹妹,说她养娇了身子,小小年级就挑食,吃得少当然会晕倒了。
      妹妹长长的眼睫上挂着泪珠,也不敢擦,轻轻的用手指勾住我的衣角。
      ——哥哥,我吃了会想吐
      她委委屈屈的掉泪,我用手给她擦擦,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变得越来越白,心头一酸,差点也掉泪,心疼的给她拿女同学送的软糖。
      ——多少要吃点,吃饭病就恢复的快了,吃饭之前吃颗糖想想哥哥好不好
      我迎上她漆黑如墨的眸子,握紧她胖乎乎的小手。
      ——好,等我好了哥哥要带我去看花海呀

      飞机落地,我先是看到了沧桑了许多的鬓角发白的父亲,他呆呆的看着我,头发一个月没剪变得长长的。
      那位和父亲站在一起的,穿着白大褂的英俊高大的男人我也认识。
      郑懿,制药公司代表,年轻有为,海归天才,掌握着药物科研财富密码,我在新闻上看到过他,主持人说他是制药界之光。
      这么厉害的人,肯定能治好我妹妹的。
      ——爸爸,妹妹很难受,妈妈在家里请了好多人折磨她
      我急切的拉住父亲全是茧子的手
      父亲只是摇摇头,叹气,说什么法子都得试试。
      我只是个孩子,我的话他只当看不见妹妹受罪,他说,治病哪有不受罪的呢。
      那位医生冷冷的看着我们没有说话,父亲把我交付给他就回首都签合同去了。医生出乎意料的很亲和,没有架子。他拉着我的手,领着我去了个摆满床的玻璃房。
      玻璃房里全是床,还有小孩玩的木马一类的玩具,有很多水果和糖,虽然也是白白的,但是墙上放了好多小装饰和画,妹妹应该是喜欢住在这儿的。
      房子里一共有两个男孩一个女孩,我们都是差不多的年纪。
      他们也是来救自己的家人的吗?我好奇的想着,乖乖的躺在床上抽血,其他孩子都凑上来好奇的看着。
      有个男孩很关切的看我,拉拉我的手指问我疼不疼;另外两个孩子好像都没什么表情,只是好奇,不过这三个人手上也都是针尖的痕迹。
      那个温柔的男孩子真的很爱笑,而且笑起来甜甜的,每一个孩子去那个全是仪器的房间里的时候他都会拿糖给我们吃。我习惯性的谢谢他,那两个孩子并不说话,他俩只是牵牵手就进去了。
      他们两人像是相依为命的。
      我讨厌那个房间,医生用仪器在我脑子上捣鼓好一会,经常弄得我泪流满面还没什么力气。自诩为不流泪的男子汉的我觉得自己很不坚强,也就不喜欢去那个屋子。我经常和女孩一起去那个屋子,女孩也胖胖的可爱,可是和我爱笑乖巧的妹妹不同,她叛逆而冷漠。
      那个女孩有一天突然就消失了,和她要好的那个男孩一整天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天花板,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更不喜欢说话了,只是做做小发明一类的。
      她虽然走了,可另一个男孩住进来了。
      那个男孩就是我只见过一面的医生的儿子,他是被一位老人送进来的,老人和医生大吵一架。男孩说,老人是他爷爷。
      男孩是喜欢说话的,虽然也不怎么喜欢笑就是了,但他说的话都挺吓人的。
      他喜欢画画,画的画也挺吓人的,红色的黑色的线条,以一种令人忧伤的角度胡乱交错着。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紫色三色堇?
      有一天他问我
      ——我妹妹喜欢,她小时候去幼儿园的时候总会摘上一把。
      他告诉我,紫色三色堇的意思是恶意,寓意很不好的。可我不在乎,我只知道妹妹喜欢。
      温柔的那个男孩被他妈妈接走了,不过这几天他每一天都变得更忧伤,越来越不喜欢笑了。吓人的男孩对他挺感兴趣的,对他走了这一点就表现的有些伤心了,奇怪的是,温柔男孩走了之后那个吓人的男孩反而是每天都笑的更多了,还主动和我聊天。
      只不过我一心牵挂着妹妹,不想和他聊天,只觉得他吵闹。
      他只好去找那个冷漠的男孩聊,冷漠的男孩终于对除了女孩之外的人起了些兴趣,两个越聊越对头,在感情攀升时冷漠的男孩也突然消失了,很快,可怕的那个男孩也消失了,只留下一张没画完的画。
      又一次,只剩了我一个人,还是天天去那个仪器屋,医生脸上越来越高兴,我也开心。
      但我父亲来接我了,在一个月之后,他告诉我,妹妹死了。

      我的妹妹是一个比湖水还干净,比晴天还透明的孩子。
      我曾经和她拉勾说:
      ——以后要是有坏蛋欺负你,哥哥一定拼上性命保护你
      她咯咯笑起来:
      ——小语会自己保护自己的,不会让哥哥担心的
      我们都没能完成那个誓言,我的妹妹,死在了四岁的那个冬天,她生日的前一周。

      她葬到墓地里那天下着凉丝丝的小雨,母亲说佛渡了她,她现在终于可以伺候佛了。
      于是她请了一批人,在妹妹墓前嘶哑的念着佛经,经曲破碎。
      我隔着明晃晃的一片人影看妹妹的墓碑,手中的三色堇也捏碎了,花汁撒到手上,,黑乎乎的像我眼底的恨意。
      我站在湖边。
      就是墓地旁边的小湖。我不愿意看着妹妹死了还要遭受那些僧曲,只好一人无聊的踱步,看到了湖水才停下来。
      我甚至想也没想,直直的跳下去,耳边响起了薄冰碎裂的声音。
      我挣扎着看着冰块慢慢向上浮动,随即化在浓重的蓝色之中,紧随着的是更多的呐喊,混在黑暗的潮水里永无止境的朝我涌来。
      实在是,太吵了。
      下沉好像没有时间和尽头了,海面倾泻下来的光越发微弱,声音裹挟在水流中击打着我。
      再次睁开眼时,我很失望。我看见了母亲关切的目光,还有一片洁白的屋顶。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哭着,我动了动嘴唇,最终也没说话。我心里涌上来一股怒意,我连在路上陪陪妹妹都做不到,她只有四岁,还很怕黑,一个人在地下肯定会害怕的。

      梦醒了,我的飞机也落地了。
      远远地,我看见那个接机的人正穿着花里胡哨的衬衫低头玩手机,我等待的那个答案,就藏在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灰雾中。
      他也看见了我,但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给我打了个招呼。
      他比我想象中好看的多,五官清隽,惊才绝艳,瘦而不弱,尤其是长了一双好眼睛,眼波流转勾人,一旦酿起笑意,我都会被他骗了。
      ——好久不见啊,济宇
      我眯起眼来,朝他招手。果然还是人靠衣装,花衬衫一穿,他确实有了些富二代,纨绔子弟的样子来。
      我和那个冷漠男孩,温柔男孩倒是都知道吓人的那个小怪人是制药公司的公子。不过剩下几个人之间就相互不知道了。我空闲时间很多,于是二十岁那年主动找到了他,那时他正巧在首都读大学,和我的学校隔得也不远。趁他晚上单独出门玩的功夫我一路在后面跟着,我看着他在花市里拐来拐去,最后绕到一个小巷子里朝我说
      ——我们谈谈
      他抬头,比夜色更深的是眼底绽放的恶意。我深知他是碎裂的黑夜,却能给我最璀璨的梦。
      从此,我们就成为了【网友】,是最开始组织里的两个人,所以….也算是创始人?
      当时的我,好像还不是那么讨厌这个肮脏的世界,还不至于向炼狱的深处,
      亲手堆积惩罚自己的柴薪。
      只不过,我每天都看着群里越来越多的可怜可恨的人宣泄着自己的痛苦,自己以杀止杀的,以暴力拯救世界的信仰,越发觉得世界可笑起来。
      还真是,麻绳单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以往我母亲天天念叨着让她的神救救她这个整日行善,整日吃素的女人,让她的生活轻松一点。我只要跟在她后面跟着有模有样的念我的神救救我,母亲就会很高兴,对我也会好一点,这样看,神还真救了我。
      于是,我开始称呼郑济宇为我的神明,我们都开始称呼那个用了黑色乌鸦头像的人为神明。
      郑济宇只能是比我更疯,他不是来自天空坠落下来的星星,他本身,就是深渊的种子,在恶的土壤里开出病态的花朵,花朵易碎美丽,他无可救药。
      我坚信他之所以不对隔壁那个家暴挑事的男人有所行动的唯一原因是因为太谨慎所以懒得去做。但我可以帮他,这样不管进监狱还是下地狱的都是我。
      我第一次觉得,我也能有用处。

      ——你怎么不睡觉
      他汲着拖鞋,路过我的床。窗外在打雷,我撬开他的家门,睡在他家沙发上,他半夜起来拿花露水看见我睁着的眼睛,并没有诧异。
      ——打雷了
      我说,用他留在沙发上的被子裹紧自己,手背上刀叉的伤口钝钝的疼,我只能压着右边胳膊睡觉。
      ——你要是被蚊子咬的睡不着,给我念个童话故事吧
      我得寸进尺的说
      他看了看我翘起来的左手,拿着花露水胡乱喷着自己,末了用花露水在我身上洒了洒,接着就离开了。我本来也没盼着他真读,不过是日常的烦他而已。
      我闭上眼睛,只听见外面雷声轰轰隆隆的闷响,迷迷糊糊记起妹妹去世了之后,我有段时间梦游,经常打着伞直奔妹妹的墓地,念叨着打雷了。母亲大吃一惊,家里又来了好多人给我驱邪。
      梦里母亲还干巴巴的念着经,我模糊中还听见一些别的声音,我在脑海中寻找那个像清泉一样温和的声音,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压倒了念经声。
      ——不过花儿们说:“我们真心感谢你,可是我们活不了多久,明天我们就会死了。不过请你告诉小意达,让她把我们埋葬在花园里,那个金丝雀也躺在那儿的。到明年夏天,我们就又能活过来,长得更好看了。
      我睁眼,看见眼前是一本镶着金边的《安徒生童话》,嘴角勾了勾,沉沉睡去。

      我匆匆赶到那里的时候,我的神正可怜兮兮的蜷缩在地上,像只受伤的小猫一样。
      ——怎么了怎么了?!
      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有些左支右绌。我尝试着给他翻身,看着他的手捂着右边的腿,我用手挑他的腿,沾了一手血。
      ——我的刀,你是不是没说就拿走用了?
      他凶狠狠的朝我龇牙咧嘴,我突然想起来确有此事,我拔出来借给小章了,但一心想着去秀水山面基就忘了告诉他。
      我自知理亏,摸摸后颈点点头,连忙把他转移到车上。他疼紧了也没说话。
      我开着车,从镜子里看见他攥着刀鞘,想起来他因为太过于谨慎,改良了刀鞘,外观根本看不出来里面会有刀,所以今天才吃了亏,有些忍俊不禁。
      ——我正拔了刀要阻止那个惹事的袁云平,不料让他跑了
      他没看见我,正揉着头闭眼休息,我听到这话大体脑补了下他凶狠狠拔刀却没摸到刀的样子,不小心笑出了声。
      ——去找中医院的那个紫藤。
      他好像没听见我说话,碎碎念说要以摔下楼梯的名义记上他的腿伤。
      我反应过来,说那得从后门先回小区,再从前门光明正大的出去去医院,还得先给那个代号是紫藤的内部医生打个电话。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也没有称赞我的意思,我撇撇嘴继续去医院。
      医院有我们的人,我们顺理成章的登记上,回到小区,我站在看着他自己在楼梯上滚下去,整个过程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等他睡醒了,我端过去水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来香去杀上次凤仙说过的那个抄袭的教授,但那个混蛋前几天撞过我,我怕警察再找过来。
      可是夜来香不是没见过郑济宇吗,他明明是鲁冰花拉进来的清道夫啊,难道是以为郑济宇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市民吗?
      郑济宇看着我,明白了我的意思,说是被鲁冰花袭击的,鲁冰花和夜来香不知道为什么都认识他,喊了他的名字。
      我猜着他知道,但他不愿意告诉我,我不愿意找那个不痛快,便手脚麻利的帮他盖好被子让他睡一会,我自己就悄声离开了。我上楼坐下,开始划拉手机和鲁冰花私聊要见一次,并提前和银莲商量了要伏击他。银莲花很委屈的告诉我那个虐待儿童的畜生是他动手的,但鲁冰花顶替了他,他早就看那个人不顺眼了,也想去会会他。但鲁冰花像是故意气他一样,就是不同意银莲花在场。途中甚至郑济宇还出来警告我们不许打对方的主意,不能造成事故。银莲花转而气呼呼的去照顾他收养的那群孩子们去了。

      天黑了,我带着头盔,跨坐在机车上,皮夹克顺着风的轨迹往后飘,一长条的霓虹街景不断地后退,晃晃的夜色也快速掠过耳际。我拐过乎明乎暗的街道,轰鸣声卷着舒适的晚风,飞扬的浮尘,破碎散落的月光,以及喧闹的夜娱场所,刚刚停在约定的巷子里。
      ——你们这群杀人魔可真有意思,全穿着棒球帽和黑口罩,一点新意都没有。
      我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深蓝色连帽衣的高大男子,外套里还露出一只没戴上的耳机。他就站在月亮下面,脚下是深深的阴影。
      ——郑济宇的伤养好了吗?
      他没再往前走,手里捧着一把浅色的鲁冰花,左手戴着黑色的手套,显得很中二。我很勇猛的朝他走去,手里悄悄握着郑济宇那套要回刀的刀鞘。
      ——你自己捅的自己没数吗?
      我冷冷的说。
      ——原来是你?哈!我就知道郑济宇不会随便找一个外人和他一起住的!
      他突然蹦起来,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我被他猛地一抓大吃一惊,刀差点掉到地上。他只是瞥了一眼那个刀,说什么还带刀来,说我这是不尊重郑济宇的权威。我仔细的看着他,试图挣脱开他的控制,他长的很好看,是眉目很英气的好看,身体好像也很健壮,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
      ——我们在制药公司里见过面的,你不记得了吗?
      他一脸惊奇的问,尾音挑高,说自己是那个经常和那个女孩子一起玩的男生,说我是个整天哭丧着脸的严肃男生。我就更加奇怪的看着他兴奋的神情,觉得他好像也不是很像那个冷漠的男生。
      ——我看着你和郑济宇一起住的挺开心的啊,天天都笑嘻嘻的,那天警察来的时候一脸纨绔子弟的样子,真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呢!
      他回忆说,我趁他放松警惕挣脱他拔刀,用匕首锋利的尖头对准他的喉咙。匕首的寒光即使是在黑夜里也耀眼,刀面反射出他的半张脸。
      ——你就是这样解决那个侮辱女性的家伙吗?我还猜着你会拔下他的舌头来着。
      他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是笑嘻嘻的挑高嘴角。我问他为什么要监控我,他轻描淡写满不在乎的说
      ——神应该是被供起来的,我要杀了他,摆在家里,他就是我一个人的神。

      我迷迷糊糊的记得,那天我们肉搏了好久,鲁冰花也散了一地。
      打完架之后我就擦擦嘴角的血,和他勾肩搭背的去找了个半夜酒吧聊天,酒吧前歪歪斜斜的躺着几个女生,我给宾馆的人打了几个电话让人把她们扶到宾馆里歇着去了。
      ——我们都是要下地狱的,没必要这么做
      他冷冷笑着,斜在酒吧大门上。
      ——好不容易活到这么大,叫坏…..别人糟蹋了不值当
      我没看他,没什么力气的推开大门。
      酒吧里彩灯摇摇晃晃地闪烁。他选了几杯酒救疏懒地靠在沙发上,一只手优雅地端着酒杯不时地抿一口,脚却是一点都没有礼数地翘着个二郎腿,运动鞋贴踩着面前的玻璃桌,漂亮的足弓被交替的光影勾出好看的纹路,脚踝骨也晃晃悠悠的。另一只手则隐在阴影之中,伸出一根细长苍白的食指不停地摩挲着皮质沙发,来来回回地打着圈。眼睫微微翘起,打在眼窝处的阴影更显眉眼深邃,眯眼托腮饶有兴致地向我看着,像极了一只打着算盘的狐狸,欢愉地摇着大尾巴,得意地露出狡黠地目光。只不过他脸上没什么血色,阴恻恻的吓人。
      他把手中的酒杯微微抬起,一口闷了一杯下肚,又放下拿了一小瓶朗姆酒浇进酒杯,嚣张地打了个酒嗝,然后对着我乖巧地抿嘴弯着唇角笑了一下,眼底极深。
      我们聊了很多,我们聊了以前病房里屈指可数的趣事,聊了那间装满仪器的屋子。我说我也就只认识他和郑济宇了,他哈哈大笑,说他也是只找到了我和郑济宇,突然侧过身子来颇为神秘的对我说
      ——其实,你来之前,还有十多个孩子呢,不过都不见了……
      我也被打的晕乎乎的,接过来他递的酒杯,口齿不清的回答
      ——啊,那么多生病的人吗……
      他笑着把脚放下,举起酒杯瘫倒在沙发上,搂着我庆祝说
      ——不过都过去了,也算是歪打正着,现在我也可以养活自己了
      我实在是没力气挣脱他,也就对他僭越的行为不大在乎,心里纠结着要不要问问他他的家人怎么样了,但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病,也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的定时炸弹,我生怕什么时候受到刺激一时发作,就会把自己自欺欺人捂上的那层薄壳炸为齑粉。
      ——所以,你的实验成功了吗?
      他闭着眼问我,看不清什么表情
      ——没有
      我老老实实的回答,只觉得心口闷得慌,眼底也越来越酸。
      他睁开了那双望不见底的眼睛盯着我说,明明郑医生说我是最有可能成功的一个,我只是觉得涩涩的,没有说话,径自喝了口酒。
      ——天意弄人,为什么是我们俩要遭受这些,为什么我和小月是成功的那两个?
      他朝我低低的嘶吼着,眼中蓄满了泪水,狠狠的盯着我,盯得我一时间突然忘记了自己的悲剧,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我他妈什么都不记得了,郑济宇还说,记不住才好呢,那些事情本来就不该记得。本来我已经忘记了,为什么还要把我的日记塞给我看?
      他胡言乱语了一通。脸上已经是涕泗横流。我懵懵的给他递纸巾,酒意也彻底被他吓醒了,冷汗流了一身。
      他是彻底醉了,抱着我胡言乱语一通,大多话我都没听懂,但我怎么听也没听见他是给谁治的病,又是治的谁的病。小月原来是那个经常和他黏在一起的小姑娘,她说过自己是独生子女,我就更加不懂。我问:
      ——你救了谁呢?
      他突然哈哈大笑,笑弯了腰,摆摆手
      ——救人?害人还差不多,搞这种基因测试,只能证明命运的不公,我们的精神本就是痛苦的深渊,还要遭受群氓的审判吗
      我忙抓住他的衣领喝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你都不知道啊……
      他低哼了一声,冷静的给我讲了我一直都不知道的那个阴谋。我这才知道,我的梦游,我的暴力倾向,我的头疼,原来都不是巧合。我这才知道,制药界之光的背后,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我随即订了最近的机票,什么都没带就回了首都。临走时回头看他,那个叫谢珏的男生,很英气的,比我年纪还小上很多的男生,正半瘫坐在沙发上,将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水晶灯下,细细的看着。
      我很久没回家了,那个我父母住的家,我妹妹曾经住的家。
      母亲依旧在拜佛,这个可怜的女人正在专心的抄写佛经,我进门她也没听见。桌子上摆着她买的各种神丹妙药,和她潜心抄的金刚经。
      父亲正在书房办公,鬓角已经全白了。我很平静的坐下来和他聊了聊,我已经是靠着三十的年纪了,不会对着可怜人乱发脾气的。
      ——我想着,这个项目既然能降低犯罪率,也算为你妹妹积德。
      他摘下眼镜,低低看着书桌一角回答。

      已经一年多没看过手机里他们的消息了,从我和郑济宇的最后一次见面算起,整整400天。
      听说他父亲死了,制药公司的老板死于毒杀,也许这件事和他有关。
      今天应该是郑济宇生日的,我还记得第一次缠着他过生日的时候他选了黑色的乌鸦做头像
      ——你知道,像乌鸦这种鸟,很记仇的,谁动它的肉,它就要啄瞎他的眼睛
      到今天,一切都会结束的,我已经出逃了一年多了,我想我宁愿死在郑济宇手里,我就主动联系了他。
      ——我们能见一面吗
      他没留给我忐忑不安的时间,立刻给我发来他的地址,此刻的他正在巴黎的一所高级酒店里。
      思前想后,我在赴约之前买了一束黑百合,一般的花店买不到,但我是个肆无忌惮的富二代,总有找得到的方法。店员一边包花一遍对我说,很少有人来订黑百合的,毕竟寓意不大好。他用的是红色的包装纸,和黑色的花搭在一起显得有些诡异,但我很满意。
      当我捧着花站在酒店房间门口时,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因为我提前发了消息的缘故,门虚掩着,我轻轻一推就悄无声息的进去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夕阳光斜斜的洒进来,我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气,待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才发现,房间里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全都是真花,我踌躇了一会,抬脚朝那个人影走去。
      ——你这几个月不管家里的企业就出来度假吗
      待我确认了那就是我的神明的身影后,依然是调侃着开玩笑。
      非常自然的,我没有任何犹豫的跪在地上,向他献上了我手里的花束。
      他转过身子来,穿的很有巴黎特色,透着慵懒气息的抬手碰了碰我的百合,轻轻的揪下一片来放在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
      ——你当年不辞而别不给个解释吗?还要我给你擦屁股
      他看着我,挑眉问
      ——现在说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抽出来一朵黑百合递给他把玩,问他群里现在怎么样
      ——你不在,只有我一个人把他们挨个的送走,你是最后一个
      他轻飘飘的说,仿佛送走这个词好像见面一样的常见,尾音轻佻的挑了上去
      ——谢谢您,那你怎么办
      我换了纨绔子弟的口调问他
      ——你欠我的,你陪我走,我还能去看看你妹妹到底有没有你说的可爱
      我笑了,这辈子都没有过的,如释重负的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特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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