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跌落成花》哭丧着脸的骑士

7、chapter7

　　周扬会当警察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我甚至脑补着是他和倪昭跃真的终于成了一对，本来就算青梅竹马，又加上现在一个是出色刑警一个是审判专家，简直是天作之合。他俩一直是在高中就被起哄的一对呢，只不过当时倪昭跃什么也没告诉我，我也不清楚。想着想着我的注意力很快的就被资料吸引了，有人停留在我的桌前我也没反应过来。我抬起头揉揉酸痛的眼睛，才看见周扬就靠在我的书桌旁看资料，他见我抬头，也微微笑着看向我小声说：“是杨凌吗？”
　　可算被其中一位老同学记起来了，虽然我剪短头发换了穿衣风格，倪昭跃要是故意没认出我来也算合理，郑济宇老是认不出我来就让我颇为郁闷。我兴奋的点头，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说：“周扬警官！”
　　“还是杨凌警官和我心有灵犀，倪昭跃已经完全不记得我是谁了。”他撇撇嘴，看向倪昭跃的方向。倪昭跃本来就在我前面那辆车上坐着，这一个星期以来我们竟很巧的一次照面也没打上，这次她是和省局里派来协助断案的警官们一起来的，此刻正在一块很大的白板前拿着蓝色的画笔勾勾写写，头发已经全都挽了起来，露出纤白的脖颈，她伸出颀长的骨节分明的手，白板上的蓝色线条盘缕交错，就是站在那儿也显得温软雅致，和七年前那个粗心大意一地鸡毛的女高中生完全不一样。
　　温黄的咖啡香气缓缓流动着，和我当年喜欢的味道一样，时间在此刻驻足。此刻，我手里是拿着一摞资料，透过层层人群去张望高处的她，她站在屋子中央，淡淡的眸子干净如洗，眼底裹着一团雾气，藏了一个个积压的秘密。我迷失在黑夜中，也迷失在她眼里。
　　周扬轻轻敲我的脑袋，低声开玩笑说：“喂，小杨同学，当年和小倪传绯闻的是我哎，怎么看呆的是你？”
　　我忙收回目光，毫无章法的翻着资料，看见郑济宇的名字大松一口气补救说：“我还去找郑济宇记笔录了，他也没认出我来。”
　　周扬用手指下意识的在我桌面上神经质的敲了敲，轻声说：“我正是想来问问你细节，关于郑济宇家里的细节，还有这个林烨的情况，除了林烨之外，你还见过他其他的熟人吗？”
　　我如数家珍般的辅以照片的向他描述了一番，仿佛是找到了一位可以依赖的前辈，我只需要当挂件躺赢就好了。头顶上打来白炽灯苍白昏黄的光线模糊了他的线条，仿佛张陈年的旧胶卷，夜色卷起昏黄的光线拟作摩挲泛起的边角。他看着照片陷入沉思：“林烨是二十年前和制药公司合作过项目的，袁医生是制药公司项目负责人之一，袁医生是第三案的受害者家庭医生，那个黑衣男子也拜访过他的诊所，第三案受害者还撞过郑济宇是吧。”
　　我跟着他的思路回答：“可是郑济宇和袁医生的作案时间和性格上都不大符合，而且第三案已经经过警局各方高手确定了是女性作案，黑衣男子也可能单纯是想甩锅给嫌疑人才去的这些地方诱导别人，但是任何一个有脑子的罪犯都应该知道出现在每个犯罪现场还打扮成这样会被问话的呀。”
　　“郑济宇当天腿伤了，林烨是在很远的山区回来接的他，”周扬好像没听见我的话，陷入深深地思考：“说明林烨根本不知道那天会出事，说明郑济宇那天没什么计划。”他突然慌慌张张的拿出手机打开地图查找秀水山，看了很长时间没说话，时间长到警局里的人开始纷纷往外走了。
　　“你看，这张照片里的林烨，”他翻出来那张小李偷拍的林烨照片给我看：“看他手上。”
　　我之前并未细看，现在看着他手上竟然是三四道很短的褐色突出，是伤疤，细细的丑陋的点在他手背的正中间。
　　“看着像什么？”他温柔的问。
　　“不大能想到，应该是尖头，笔芯能划出来吗？”我好奇的说。
　　“是刀叉，吃牛排用的叉子，叉手上估计就是这样的。”
　　“他为什么要用叉子叉自己手呢？他想自残方法多得是，这种叉子叉正中间岂不是手要好几天不能动。”
　　他笑了，说明天可能就知道了。现在大部分警力被派去找三个案件中嫌疑人的关联了，竟然找出来许多奇怪的巧合，对比之下，郑济宇的嫌疑早就清零了。我努力回想高中周扬和郑济宇有没有过摩擦，但无论如何没想到，郑济宇人缘特好，周扬也不遑多让，他俩没什么联系倒是件奇怪的事情。不过，倪昭跃高中和周扬关系是特别好的，好到别人会说三道四的，郑济宇和倪昭跃只有前后座的关联，有时候话都不会说一句。但是周扬和倪昭跃在没什么明显矛盾的情况下好像也没什么关联了，他宁愿来找我问郑济宇，也不愿意问一位做犯罪心理画像的准博士。
　　此时月光已经斜斜的洒进来，我也收拾着桌子上的资料，办公室里大部分的交接工作已经做完了，考虑到明后天都要加班，今天很多人已经回了宿舍休息。办公室里零零散散的剩了也就不到十个人，于是人声也清晰起来。
　　倪昭跃的嗓音还是清清甜甜的，正柔着调子说着自己的猜测。
　　我呆呆的看着她，迷迷糊糊间看见她好像也若有若无的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这个题你还是得先画出基因图来，”倪昭跃直接拿着我的笔帮我在稿纸上写写画画：“这样就清楚多了！”她把纸推过来。
　　夕阳西下月出东天，璀璨的红光笼着她，为她画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她甜甜的笑着：“要是还不会的话晚上我回宿舍给你多讲几道例题你就会了。”
　　“哇，”我不由得感叹：“昭跃你好厉害！以后去当生物学家好了，搞搞基因什么的，最近不是有新闻说性格是会遗传之类的吗，你可以去研究研究！”
　　她只是笑着摇头：“我就只会做几道题，没什么真才实学，考到哪儿报哪个算了。”
　　高中的少年们，总是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尤其是像我们这些有些不可一世的，背负着万千希望的高三学生。平时聊聊梦想什么的就算是我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之一，程思音就很不屑一顾，她似乎觉得这样很矫情，而且要是到时候考不上又显得丢脸。我没她这么小心翼翼，现下正是做梦的时候，我也很想知道一起努力的同学们想考去哪。
　　暑热正浓，倪昭跃又容易出汗，虽然现在太阳慢慢下去正是凉快的时候，她鼻尖嘴角上还是敷了一层薄汗。她急着翻订起来的试卷册，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我觉得，学个心理学什么的挺好的。”
　　我就噗嗤一声笑了：“怎么选了个专业呀，其他同学都是照着大学或者城市努力的。”
　　“我不喜欢理科，我想找个不用算数的专业。”她似乎叹了口气。
　　我心下诧异，因为她数学学得很好，但又想想擅长和喜欢也不是完全对标的，默默的羡慕了她好一会，对她想学心理学，虽然没预料到但是也不惊讶。
　　这几天相处下来，我发觉她原来是个很有趣的女孩子，也可能我的看人标准和常人不同，我总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带些笨拙的美感，仿佛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和大人要糖时一样，她和我说话嬉笑的时候似乎也是一心看着我的反应讨我的欢心，越发显得笨拙的可爱。而且她很安静，基本上就是坐在桌子上写作业，偶尔和前后桌聊聊天，隔着走廊和穆云旗说笑一会，或者是两个人一起手拉手就去上厕所。但她又有些话唠，喜欢絮絮叨叨的嘱咐我多喝热水一类的，被调笑的时候也只是甜甜的笑并不回话。
　　上周考了物理测试，班里走廊上站满了人在发答题卡，有些挤在一处讨论着题，有些喧喧嚷嚷的说着这里该多给一分的，倪昭跃的笑果然已经收了回去，刻意不去抬头看那些发卷子的。她物理不大好我是知道的，在心里暗笑一个课堂测试就把她吓成这样。我笑着没心没肺的接了我自己的卷子去看分数，忍不住惊叹一声。
　　她扭过头来看我的成绩，五十五分的第二卷，我只估了大约摸四十露头的分数，看到分数竟然是五开头顿时心花怒放。她也被我感染了笑了出来，拍拍我的肩膀表示赞叹。
　　她的卷子也发到手里，她细细的看了看，随即放到一边。我左右为难，要是我关心关心，多少显着像是炫耀的意思，但我要是不说话也不过问，更显得自己很看不起她似的，我看她没什么反应，斟酌半天说了句：“我还有几道题不大懂，要不晚自习间空里咱俩讨论讨论题目，把那些做错的或者是对了但不大理解的捋一捋。”
　　“好。”她的嗓音沉沉的，断没有平日里那样清甜。
　　但可惜吃完晚饭她没有回来，连同她的物理试卷一起消失。物理老师占了这节晚自习来讲题，我看她也没有回来的迹象十分慌张，以至于物理老师喊我来讲题时都没反应过来，只好每道题上都随便写了些做题步骤，等她回来直接给她卷子看就好了。等第二节晚自习的时候她才匆匆忙忙的低头跑进来，脸上红扑扑的，手里拿着揉成一团的卷子神色慌张的拉了凳子坐下。她坐下后就习惯性的收拾一下桌面，这次竟然收拾了一节晚自习，我的卷子到最后一节晚自习的间隙里才递到她手上。
　　她笑着接过去，眉眼弯弯的，肉呼呼的小手很白净，不过指甲长时间没有打理，略略显得有些长。我见她一心想学习，就也没问她干什么去了，只是侧脸看她，她的头发凌乱的散在耳边，挡住了半边脸蛋，细看之下竟在发丝间看见她脸上好像有几道特别明显的红痕，又像点状的红点，疑心她是过敏，但还没好奇道再去问她，只是回过头来写作业。
　　如果我早就可以做一些不好的联想，也不至于后面能闹得那么难看。
　　一阵喧哗的铃声过去，男生女生打闹和炫耀成绩的声音此起彼伏，我呆呆的放下笔才意识到放学了，倪昭跃笑着请我和她一起回宿舍，我连忙收拾东西挽上她的胳膊。她今天穿了个很清凉的宽袖衬衫，我揽着她也觉得料子舒服。我们出了班门就看见一个清清秀秀的男生隔着好多人站在门口，见倪昭跃出来忙伸手向她打招呼。男生戴着个时兴的圆框金边大眼镜，乱糟糟的头发颇有凌乱美，穿着白衬衫很是乖巧的样子，时不时有男生上前同他打招呼。
　　倪昭跃于是脱开了我的手，艰难的穿过去同他说了几句话，就笑盈盈的朝我走来。
　　“那是隔壁班的周扬，”她拉着我的手，我便顺从的再次揽住她：“我们本来晚上是一起先去逛逛校园说说话的。”
　　“那。。。既然他和你一起转的时间长了，我可以回宿舍等等你的，等熄灯了在去偷偷给你讲题好了。”
　　“没事，”她满不在乎的说：“不过是说些有的没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几天都不和他转去了，得先学好物理再聊天。”
　　我心中敬佩她，觉得她是坚韧隐忍的人，这样的人多半野心大且不择手段的达成理想，到哪里都会胜出别人一成的。后来想想，她对我说过最多的一个词竟然就是“没事”。无论是关心还是抱歉，她好像第一反应都是没事。

　　回宿舍的路上我是和周扬一起走的，于是就好奇的问道：“当年我转了学之后你好像就很少同倪昭跃夜游去了。”
　　他一愣，笑着说：“你把她占住了，她又不是时间管理大师，只有空和一个人聊天。”
　　“哟，醋意挺大啊~”我打趣道。
　　“倪昭跃心高，我早就知道自己驾驭不住她。她从小看着史书长大，走的是培养封建皇帝的路子，我难以望其项背，就算喜欢她，她也绝对看不上我的，”他抬头：“她不会满足于只在基层，多半还是要争取调走。”
　　这我确实不清楚，我觉得温柔之下倪昭跃是有霸气的，但我们本就是理科生，加上她从未与我谈论过书和历史，我想着她是藏住了聪明的一面，又转念想到她也确实从来没对我说过自己的兴趣爱好，好像只是一心追捧着我的爱好，我当时天真的以为是我们爱好相同，现在发觉她是懒得说了。
　　“所以，你们当时都在聊些什么啊？听说你们整个暑假都在一起转圈。”我转移注意力说道。
　　他抬头看着月亮，目光已经悠悠的飘到天空里，路灯下一片昏黄，西边竟是刮起一阵清风，吹得人身上凉丝丝的。
　　“倪昭跃啊，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话，我听着，她讲她小时候的故事，我看着她。她当时还特别喜欢戴项链，红绳的，不过是藏得很隐蔽，后来你来了之后，她就很少戴着那条链子了，我很开心的。”
　　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一通，避开我的目光：“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我跟着另一位阿姨住，那位阿姨身上总是有淡淡的香气，说话的声音很软，不过我当时眼睛伤了，一直没能看清她。后来我遇到昭跃，我总想着阿姨就应该是昭跃那个样子的，有时候她们说话的语气似乎也是一样的。我们大概是高一认识的，她帮老师筛选修改新概念作文，我的文章只有她一个人能懂，我们就一直在聊天，聊了一年多，确实后来也没得聊了。好了，宿舍到了，早点休息，明天要开早会。”
　　我还呆呆的听着他说话，他的声音像是汩汩泉水慢慢的流过山间。听他突然抬高的尾音才抬头看到了宿舍，我们走的慢，路上竟是一个人都没有了。我忙谢过他接过他手里的资料说了再见，就匆匆的往前跑着。
　　我习惯性的仰起头来，看见一个亮灯的窗口没拉帘子，倪昭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了宿舍，正静静的伫立在窗口看着我。我透过黑夜去看她，其他窗口的光芒越来越模糊，渐渐变成一团黄雾，灰蒙蒙的一片中只有她瘦弱的身形，穿着黑色的衣裤，头发也松松的散下来，经风一撩就吹乱了。她没有看别的地方，她没有害怕我，她只看着我。
　　末了，她和我长长的对视，还是我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