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巨]献给爱丽丝的花束》二分

6、Diaries

　　【日记一】

　　我应该写点什么。

　　看管我的人（也许我应当称呼他们为调查兵），他们说：写下所思所想，写存在于大脑内的任何东西。可我整个人都是空的，空荡的躯壳怎么会知道自己该写点什么，能写些什么呢？

　　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遗失了姓名，年龄，成长经历......我还丢失了自己的声带（希望我失去记忆前也是无法出声，这样，即便恢复了记忆也不会为自己变成哑巴而难过），但竟然没有丢失写作能力。不过也多亏如此，否则现在我应当是以儿童画或是鬼画符的形式来与人交流了。

　　好吧，我还是尽力多写点。

　　自我介绍一下吧，从姓名开始......我想看到这篇日记的人应该都知道了，毕竟我的存在已经被观察了三个月有余了。

　　我的姓名大概是，爱丽丝。

　　这是一个美妙的名字，让人不禁联想到路边盛开的野蔷薇，甜腻的马卡龙与摆在橱柜里的精致人偶。不幸的是，我对这几个字符丝毫没有印象。负责与我沟通的士兵——艾米莉小姐，她说在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我几乎只对这一个名字产生了反应，甚至在纸张上写下了这一串字符，因而判断这是我的姓名。她还给我展示了那张鬼画符。天呐，那真的太丑陋了。

　　我承认自己被说服了，并且，也认为自己就是爱丽丝了。

　　对了，我应该还是艾尔迪亚人，否则也变不成巨人。

　　接下来写点什么呢？写我的感受？

　　其实没有什么感受。

　　我的知觉并没有恢复，身体也很奇怪，不知道在变成巨人前，是不是也如此。在写字时，我可以操纵手臂举起放下，看到掌心碰到纸张，手指触碰到炭笔，可我却感受不到肢体的存在。神经元发出了要执行动作的命令，躯体越过灵魂自动执行了。每天睁开眼，能够看见天花板角落的蜘蛛，我就会开始思考。它会活动，会编制网，俯视着我。我也盯着它。我似乎活着，与来往于地下室的士兵们一样，拥有着人类的呼吸，心跳，脉搏。我知道蜘蛛活着，士兵活着，我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不知道它，或者他们认不认为我还活着。

　　我无法进食。这应当是变成巨人的后遗症吧，因为正常的人类肯定可以进食。我尝试过咽下艾米莉准备的食物，艰难地把它们吞下去，我拍打着胸口，让流食顺着食道进入鼓起的肚子，但往往没多久就混着胃酸吐了出来，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研究人员使用长柄拖把清理完地面，说：可能是因为我还没有完全恢复成人类，过一阵子就会好。

　　至于真的会好吗？我希望如此。

　　往积极的方面想，至少，我暂时不需要进食也可以活着，依靠着......可能是太阳能？或者生物能存活。总之，我应该乐观点想：这算是可以拉出去吹嘘半辈子的奇事了。

　　艾米莉问过我，有没有食人的欲望？

　　说实话，清醒时理智会阻止我产生这种欲望，但在陷入黑暗，意识模糊后，我往往会被这种不道德的恶心欲望所支配。隔着安全距离，看见来来往往的技术员，我会本能地咽下口水，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思索：变成巨人后，我是否真的伤害过，杀死过与我一样的，活生生的人类？丧失的记忆不能给我任何答案，身边的研究人员也无法给出判断。他们甚至还安慰我说：在实验过程中，至少“我”从来没有主动袭击过人类。即便我曾经是巨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仍向我释放了善意，试图减轻我内心的负罪感，我太过感激他们。

　　可我依旧感到了痛苦，也很是难过。痛苦的是我确实可能吃过人，难过的是为什么“我”变成了巨人。当然，比起其他变成巨人的艾尔迪亚人，我可能还算是幸运的。至少此时此刻，我变回了清醒且痛苦的人类。

　　写着写着，我突然发现自己不那么希望恢复记忆了，至少失去记忆的，现在的我不需要去面对太多事情。

　　艾米莉说，房间即将转换成黑暗环境了，我应该会睡过去，先写这么多吧。

　　.

　　【日记二】

　　我昨天做了个奇怪的梦。

　　我梦见了一篇辽阔的，静寂的沙漠，上面满是黄沙堆砌出的巨人雕塑，或大或小，或远或近。而我，似乎也是其中一具。似是深深没入了黄沙，我整个人僵硬得有如磐石，无法挪动一分一毫，只能转动眼球，视野很是狭窄。

　　我不记得自己在那儿凝固了多久，也有可能因为是一场梦，所以意识更加容易模糊不清。只记得隐隐约约的，我似乎在沙漠的尽头看见了一个活动的人，我看见他，或者她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离我越来越近。可没等我能看清，这个梦就结束了。

　　我记录的速度有些跟不上遗忘的速度了，我似乎漏掉了很多很多细节，大脑里的记忆也越来越淡，难道这也是巨人化的后遗症？也有可能是我的记忆力不佳。

　　我的知觉依旧没有恢复，但是精神比昨日好了很多，艾米莉给我送来了几本书，说是让我在闲暇时打发时间。我也不老是盯着皲裂墙角上的蜘蛛，或者盯着手臂而肌理纹路，找到了点事情做。

　　阅读期间研究人员给我做了一些测试，譬如递给我满是诡异图案的表格，然后让我来做出选择......我想就算自己没有变成巨人，也无法正确地写出答案。稀里糊涂地填满了空白后，递交给研究员时我略有些不安，还有点惭愧。

　　晚饭的时候艾米莉送来了奶油蘑菇汤和三明治，我其实很想吃，可是这些食物在碰到舌尖的那一刹那，反胃的感觉便瞬间涌上喉头。我弯下腰捂住腹部（那儿还有一块诡异的凸起），止不住地干呕，可惜除了唾液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当我抹掉嘴边的唾液，直起身时，难受到想要发疯。我多么想要打碎盛满食物的餐盘，嘶吼几句来发泄，可当我抬起头看见周围那些奋笔疾书的研究员，对上他们狂热的，带着强烈探究欲的眼神。我怯懦了，甚至心底有一丝的恐惧。

　　只清醒了几天，我却越来越不自信了，也许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会永远地持续下去，我会不会永远呆在这里当一具实验体？

　　艾米莉温和地拿走了餐盘，她说：我们一点一点来，会好起来的。

　　我也想乐观，可当我想要牵动嘴角给她一个微笑时，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做不到。

　　.

　　【日记三】

　　我昨天竟然失眠了很久。

　　陷入了黑暗后，我本应当会陷入沉睡，可昨日竟然没有！我盯着黑色的天花板很久很久，满脑子都是那奇怪的梦境，中间还夹杂着所做的测试题，甚至愈来愈清醒。

　　直到艾米莉打开了地下室的门，我都猛然发觉，自己已然失眠了一整夜。我竟然可以在夜晚保持清晰的神志！

　　这个发现让我兴奋了很久，昨日的沮丧似乎无影无踪了，虽然我依旧感知不到四肢，仍旧无法进食。

　　下午，现在应该是下午？

　　我刚刚阅读了一会儿《马莱日报》，是上个月份的。说实话，我对里面大篇幅的战争局势毫无兴趣，但是小板块里的连载小说倒是让我很感兴趣——讲述的是一个巨人变回人类的故事——如果不是因为它是前几个月发表的，哈，虽然这样说似乎有些自恋了，但我也许会认为这篇小说是在写我了。小说里，巨人们在药剂的作用下变回了人类，重新融入了社会，虽然还是会受到歧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各个人种之间逐渐和解了，这是多么美好啊！如此想来，我身上似乎背负了很多使命，研究人员特地给了我这些报纸，可能也想要激励我吧。

　　但我是一个怯懦的人，真的没有太大的抱负，能变回人类，健康地活下去就好了。

　　.

　　【日记四】

　　我好像恢复了一点知觉。今日在接过食物时，我没拿稳餐盘。食物落了一地，盘子也碎掉了。帮忙收拾碎片的时候，我还不慎划破了手掌，虽然只有细小的一瞬，但我笃定自己感受到了痛觉。

　　我本来想继续用碎片划开手臂，但是却被艾米莉喝止了，她还拿来了绷带帮我包扎，还系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要知道，我当时并没有被束缚住，依旧还有食人的可能性。可她是如此信任我，一边包扎还一边絮絮叨叨了许多。

　　她说：“爱丽丝，请不要伤害自己。”

　　这一瞬我甚至想要流泪，最后只是哽着嗓子点头。

　　我又失眠了，拿起了笔开始记录这一次失眠。我今晚吃进去了一点牛奶，强忍着反胃的感觉咽了下去。也因此，肠胃的尖叫声从晚上一直响到了现在。我就这么侧躺着，最终也没有吐出来。下半夜，我似乎隐隐感受到了腹部的绞痛，很轻微，比起上午被划伤的感觉更加细小，说不定因为喝入牛奶而产生的心理错觉。

　　明天再试试其他食物吧，希望有一天我能像正常人一样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