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间一缕风》羽渡

4、萧曲

　　我叫萧曲，我喜欢的人，出生在十月的某一天。
　　再过两天，就是她的生日。她对我说，今年的生日礼物想要一个吻。

　　我到底，该不该这么做呢。

　　这几天，程小诗已经开始慢慢地看不见我、听不到我的声音了，一切比我想象得还要快很多，也让我感到很措手不及。
　　我很想好好地和她道一次别的。
　　想让她放下过往，好好地生活，为我们的曾经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程小诗不能一辈子喜欢我，她应该有更好的人生，有个比我更爱她的人陪在她的身侧。

　　“程小诗……”

　　我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她大概又听不到我的声音了，依旧在自顾自地说着话，想要得到我的回应。
　　不远处，苏闻等在了红绿灯前。
　　他变得比以前大胆了很多，已经学会了光明正大地等在程小诗的必经之路上，然后和程小诗一起上学。
　　他还变得收敛了很多，不再像只叽叽喳喳的布谷鸟，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安静地陪在程小诗的身边。

　　“程小诗。”苏闻将手里的牛奶递给她，“这个给你。”
　　程小诗自然没有接，“你自己留着喝吧。”
　　“你看起来没睡好，怎么了吗？”苏闻没再强求，收回了手。
　　程小诗摇了摇头，不想再说下去，“没什么。”

　　我知道为什么。
　　最近的几天晚上，她没能见到我，所以都会出门绕着小区一圈又一圈地走，最后在花坛那坐上一个小时才回家。
　　但她不知道的是，我其实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只是她看不见我而已，我并没有就此消失。
　　回到家后，程小诗又会在窗口那等上很久很久，直到家家户户熄了灯，萧瑟的秋风从窗外猛灌进来，她确认我不会出现了，才失望地躺回床上。
　　所以她今天才显得那么没精神。

　　“程小诗。”

　　“你真是个笨蛋。”

　　一个执着的笨蛋。

　　程小诗大概是听见了我的这句话，她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我在的方向，眼眶一瞬间变得湿润。
　　她没有说话。
　　可即便没有说话，我也能明白她所要表达的意思。

　　——你还在，太好了。

　　我在我仅剩的为数不多的时间里，朝她笑了笑，想要在她心里，留下我最好看的样子。我对她说：“别看了，再看就要露馅了，你不想被当成精神病抓走，然后再也见不到我吧？”
　　听了这话，程小诗果然乖乖地转了回去。

　　我将她送到了校门口，有些恍神地看着她和苏闻一起离开，突然有点羡慕起了苏闻。
　　人总是这样矛盾，成了鬼也不例外。我一边希望苏闻能取代我的位置，一边又羡慕嫉妒着苏闻能站在程小诗的身边，而我却不行。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命运真的很不公平，有情人也不一定终成眷属。
　　可是命运不公又如何，以我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早读的预备铃响彻整个校园，校门在我的面前缓慢关上，我不自觉地抬眸，看着教学楼的轮廓，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我刚死的时候，整个校园充满了对我的议论声，他们的脸上或多或少带着点惋惜，感叹着世事无常，而那些曾经和我交好的朋友，也为我的事难过了好一阵子。
　　可是随着时间迁移，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我已经淡出了他们的视野，再次提起我时，大多也只是一笔带过。

　　越来越多的人遗忘了我。

　　唯一还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除了我的父母，就是程小诗。
　　但也许再过久一点，再久一点，他们也会忘记我吧。

　　那么，我到底能不能趁着我还在的时间里，自私一回，做一些我想做的事？

　　这个问题大概暂时还不会有答案。

　　我转身离开了学校，沿着街道，一路往回走。
　　我记得门口的那家书店，程小诗有事没事总要拉着我去逛，然后买下很多笔、本子，以及只写几页就放着落灰的习题册。

　　“萧曲，这支笔好好看啊！啊啊啊这支也好好看，我写写看，还不错还不错，我要买！”
　　“嘶，这个本子有点好看，可是我已经有很多本子了，怎么办，但是它真的好可爱！算了，先买，以后总会用上的，我拿去记笔记！”
　　“这个习题册好像不错，买了，那个练字帖好像也不错，你快来帮我看看，我是选这个楷书的，还是选这个行书的好点啊？”
　　“等等，我想买个橡皮，我要那个，不要这个。既然都换了新橡皮，那不如再买支铅笔？我有一支0.5的，那我今天就买个0.7的，不错不错，唔，再拿两个草稿本，这尺子不错，买了买了。”
　　“……”

　　恍惚间，我好像看见曾经的我就站在程小诗的旁边，手里抱着一大堆她要买的东西，忍不住吐槽道：“程小诗，你是来搞批发的吗？”
　　然后曾经的我就收到了来自程小诗的没有什么伤害量的一拳。

　　我收回视线，又继续地往前走，那是一家小的关东煮店，上学放学的时候常常聚着一群学生，程小诗偶尔馋了，就会拉着我去买上一份。

　　“萝卜萝卜！”
　　“那个丸子也来点！”
　　“加个鸡柳！”
　　“海带也要。”
　　“……”
　　“阿姨，我要超辣超辣的！”

　　最后点了满满一碗，到了家之后，一个饱嗝露了馅，让程阿姨逮着数落了好久。

　　再往前走，又是一家精品店，程小诗对那些漂亮的饰品一向没有什么抵抗力，偶尔忍不住，就会买一些，只在周末的时候戴上它们。
　　精品店里还有一小面墙摆放着各种玩偶，程小诗每次被它们吸引的时间最久，但反而一次也没在这家店里买过。
　　她不想抱着娃娃走那么远的路回到家，那样显得她像个童心未泯的小孩子。

　　但我不赞同这个观点。
　　程小诗喜欢毛绒玩具，五岁的时候喜欢，十五岁的时候喜欢，未来三十五岁，八十五岁的时候，肯定还会喜欢。
　　这一点，我绝不会错。

　　再往前面，有一家奶茶店，我和程小诗常常去，但很少坐在里面喝。
　　奶茶店有一面墙，上面贴满了便利贴，我和程小诗也写过。但终归是别人也会看见的东西，所以我们写的也只是一些普通的斗嘴时用的话。
　　比如说：

　　程小诗是猪。

　　萧曲才是猪！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那张便利贴的背面，我还偷偷写下了一行字。
　　可能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但那也没什么关系。

　　我又继续往前走，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承载了太多太多关于我和程小诗的回忆，快乐的、难过的，实在太多了。
　　那么多的过往，也不知道程小诗要花费多久时间，才能通通忘记。

　　我回到了家楼下，又觉得实在无处可去，百无聊赖地坐在楼下的花坛上，数着花瓣，数着叶脉。
　　实在太无聊了。
　　我好想程小诗，想要见到她，想要和她说话。
　　可我的出现，对她来说只是一种打扰，她会因为我在旁边，然后散掉所有的注意力，不好好听课。所以我得控制住我自己，控制住自己不去找她。

　　“程小诗。”

　　风吹过，我看见树叶慢慢飘落，我没忍住，起身去接，就好像小时候我和程小诗玩过无数次的接树叶游戏一样。
　　树叶由着风，在半空中晃晃荡荡。
　　我伸出手，看着树叶穿过我的掌心，飘落在地。

　　忽然之间，我更加想念程小诗了。

　　我重新坐回花坛上，默默地等，等程小诗回家。
　　我等啊，等啊，从天亮等到了天黑，才终于等到了程小诗的身影，她没有看见我，然后独自上了楼。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两个小时，程小诗房间的灯光亮起，她打开了窗，敲了敲。
　　等不到我的出现，她就继续敲。
　　最后不知道这样倔强了有多久，她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房间重新熄了灯。
　　我站在楼下看着这一切，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无力感。

　　直觉这种东西，该准的时候不准，不该准的时候，却准得要命。
　　程小诗再也看不见我了。
　　她哭了很久，哭了很多次，我伸手想要替她擦掉那些眼泪，可这根本是徒劳，我没办法触碰到她。

　　“程小诗，别哭了。”
　　“你看看你，都变成一只小花猫了。”
　　“程小诗，你再这样哭下去，我的心可都要碎掉了。”

　　她听不到我的安慰，仍止不住地在哭。
　　我的身体已经近乎透明，也许就在明天，又或许连明天都到不了，我就要在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消失。

　　可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没有做，有好多好多话没来得及和程小诗说，命运给了我机会，但我还是没能抓住。
　　我抬起手，放在程小诗的脑袋上，轻轻地摸了摸，“程小诗，你会缓过来的，对不对？”
　　“就算没有好好说再见，你也一定会明白，我想要好好道别的心情对吗？你那么懂我，一定会知道的。”
　　“程小诗……”
　　“我真的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身体好像又淡了几分。
　　我收回了手，抬起头看着朝程小诗奔来的苏闻，看着他将手里的纸巾递给程小诗，听着他不问缘由而先安慰程小诗别哭的话，看着他像哄小孩那样轻轻地拍打着程小诗的后背。

　　这一刻，连我都觉得我的存在显得好多余。

　　我站起身来，主动离远了一些，又可不想彻底离开程小诗的视线范围，在这有限的“生命”里，我只想好好地陪伴在程小诗的身边，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某一秒，程小诗能看见我。

　　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安静地跟在程小诗的身边，我变得越来越虚弱，每走上一步，就好像踩在刀尖上一般疼痛难忍。
　　可是没关系，没什么能比看见程小诗还在我身边来得更好。

　　我最后还是熬到了第二天。

　　也等来了，程小诗能看见我的那一刻。

　　“萧曲……”程小诗呆怔在原地，眼泪比她的话更快一步流下来，不一会整张脸都被泪水打湿了，“萧曲！”
　　她的声音有些抖。
　　我看见她朝我伸出手来，试图把我抓紧在手里，可我已经成了鬼魂，无论她怎么做，都抓不住我。

　　我们都明白这一点，可有时候又总是不肯认输。

　　“程小诗。”我笑了笑，可我大概真的没有什么力气了，这个笑容一定很难看，“生日快乐。”

　　程小诗看着我，哽咽着说道：“不……不要走，萧曲，你不能丢下我，你已经丢下我一次了，怎么可以再丢下我第二次！”

　　“萧曲，你答应我，不要走好不好？”

　　“你答应我啊！”

　　“萧曲！”

　　“小诗，别哭。”我伸出手来，又再一次试着替她擦掉眼泪，只是我依旧触碰不到她，“听我说，好吗？”
　　“以后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走路要看路，少吃那些不健康的东西，洗完头发要吹干才能躺在床上，天气冷了一定要多穿衣服，夜晚很黑，不要一个人在小区外乱走，做不了的事不要太逞强，要好好吃饭，好好学习，上一个好的大学，还有不要这样封闭自己，要去多交朋友……”
　　“我希望你过得好，那样我才能安心。程小诗，听话，好不好？”

　　我不知道我的话，程小诗有没有听进去，她哭得太厉害了，鼻尖都红透。
　　我叹了一口气，留给我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程小诗……”
　　我伸出双手，轻轻地捧住程小诗的脸，最后小心翼翼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我能做的，仅仅到此为止。

　　——“程小诗，生日快乐。”
　　——“程小诗，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