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间一缕风》羽渡

2、萧曲

　　我叫萧曲，我喜欢的人，叫做程小诗。
　　程小诗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可爱的人，平生最会的事情，就是耍赖和撒娇，虽然她的撒娇都是命令式的。但不管怎么说，她在我眼里，是最可爱的。

　　六个月前，我出了一场车祸。
　　等到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只有程小诗能看见我，能听见我的声音。
　　一开始，我还高兴于自己还能陪在程小诗的身边，还能陪她说说话，能看着她哭，看着她笑，即便是以这样的方式存在着，也让我感到满足。
　　可是渐渐地，她远离了人群，总是孤独地走在路上，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父母之外，几乎不和其他任何人做过多的交流。

　　她变得越来越孤独。

　　也变得越来越依赖以这样方式存在着的我。

　　但这……
　　并不是我的初衷。

　　窗户处传来敲击声，我走了过去，如意料地那般看见了程小诗的脸。她刚刚洗过头发，还没有吹干，我看着她，说道：“程小诗，去吹干头发。”

　　她愣了一会，嘴里嘟囔着一句“知道了”，然后飞快转身去吹干头发。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知道洗完头发要吹干，知道过马路要看车看红绿灯，但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我开口去提醒她做某件事，而我也总是心甘情愿地落入她的“圈套”。

　　等了没一会儿，程小诗重新出现在窗口的位置。以前活着的时候觉得直勾勾地盯着别人的脸看不太好，现在死了反而不在意这些了，我仔细地打量着程小诗的眉眼，才发觉我们认识的这十多年，她从当年的小屁孩，长成了现在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你总看着我干什么？”程小诗不甘示弱地盯了回来，却控制不住地红了耳根。
　　这实在很可爱。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的烦恼短暂地消失了，我对她说道：“以前看你成天脏兮兮的，没想到现在居然也能长得挺好看。”

　　听完这话，程小诗先是一怔，耳朵变得更红了，反应过来之后朝我举起了拳头，恶狠狠却没什么气势地说道：“你才成天脏兮兮的！”
　　我指了指楼下那个小花坛，“还记得那儿吗？以前是个小沙坑，你老往那上面打滚，可脏了。”

　　“萧曲！”

　　闻言，程小诗像只炸毛的小猫似的，气鼓鼓地说道：“你别以为我年纪小不记事，是你把我抱到那儿滚一身沙子，还跟我妈告状的！”

　　现在不像小猫了。
　　她像只鼓鼓的河豚。
　　大概真如她所说，我这个人确实有点欠，就喜欢看她生气但又拿我没辙的模样，我若无其事地“啊”了一声，随后道：“是吗？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就是没发生过。”

　　这样的耍赖方式，还是她教我的。
　　反正我现在是鬼了，她也不能冲过来打我。

　　“萧曲！你给我等着！”程小诗紧紧地抓着窗台，指关节都发了白，仿佛要将窗台生生捏碎，她咬牙切齿地对我说，“我去把你的手办都砸了。”

　　糟糕，还是有弱点的。
　　我赶紧阻止了她，“诶诶诶，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错了我错了。”

　　她“哼”了一声，看起来仍然不太满意，“那你说说，你都错哪了？”
　　我认真地想了想，“错在把你扔沙子里，错在说你是个脏小孩。”
　　“那你得和我道歉。”
　　“我错了，对不起。”
　　程小诗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这才乖。”

　　看吧，她真的很可爱。
　　我忍不住低下头，弯起了唇角，坏心情一扫而光。

　　接下来又如往常一样，她和我说着她今天的经历。
　　她说，她今天早上一口气写了五张卷子。我笑着夸她厉害。
　　她说，她买到了一支很好用的笔，写起字来都好看了很多。她写字本来就好看，和笔没有多大的关系。
　　她说，食堂里的米粉没有以前的好吃了。我猜测着，是不是换了一位掌厨师傅。
　　……
　　她说，她想养一只猫，可惜她妈妈猫毛过敏。我怂恿她买，这样可以和猫一起被扫地出门。

　　程小诗瞪了我一眼。
　　我立马识趣地改口道：“你可以长大了以后再买。”

　　“我已经长大了！”程小诗不满地撇了撇嘴，“我马上就十七岁了，不是小孩了。”

　　九月的风迎面吹来，我感受不到风的温度，可是我看见风扬起了程小诗的发梢，那大概是一阵惬意舒适的风，因为她头发扬起的弧度刚刚好，很漂亮。
　　如果我没有死的话，应该已经准备好了给程小诗的生日礼物，可惜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所以什么都没有准备，从我认识她开始到现在，这是唯一没有送她生日礼物的一年。

　　“程小诗，我……”
　　“我知道。”程小诗打断了我的话，抢先一步说道，“你没有准备礼物，没关系，有一样礼物，现在的你也可以送给我。”
　　我好奇地看着她，“是什么？”

　　“我要你亲我一下。”

　　“……”

　　屋外的晚风实在有些喧嚣，但这反而衬得我和程小诗之间太过于安静。
　　我们当朋友那么多年，从来没谈过关于喜欢的话题。现在我明白了她的心意，可那也终究晚了。

　　“萧曲，我喜欢你。”程小诗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深呼吸一口气，“很早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你。”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我感觉心脏有些疼，很想现在就冲过去抱住她，想揉一揉她的脑袋，安慰她让她不要哭了，想告诉她，我也同样喜欢她，很早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
　　可是这些话，生前没有说出口，死后就没有必要再说了，我宁愿她只是遗憾于没有把那份喜欢说出口，而不是悔恨于互相喜欢的两个人没能走到一起。

　　“程小诗，去睡吧。”

　　在当下，我也只能说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懂事地笑了笑，“好，我听你的。”
　　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萧曲，明天也要陪我去上学。”

　　月亮的光好像又黯了一些，我突然有些看不太清她脸上的表情。
　　我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晚安，程小诗。”

　　“晚安，萧曲。”

　　很快，隔壁的灯熄了。
　　我学着她的动作，伸出手来，试图抓一把风。
　　可我什么也没抓到。
　　天空不知道要多久才会亮，但近来我已经习惯了在漫漫长夜里等候，期待着遇见新一天的程小诗。

　　“我喜欢你，程小诗。”我自言自语道，张开手指试图感受风的存在，可我依旧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第二天一早，我像往常一样在楼下等着程小诗。
　　她的嘴里含着半颗鸡蛋，含糊不清地对我说：“唔们走叭。”

　　她平时还是很注意形象的，要迟到的时候除外。

　　我们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到半路的时候，又像往常那样，遇见了苏闻。其实这并不是凑巧，我看见他每天都会等候在那，为了等程小诗出现。
　　他喜欢程小诗，我看得出来。
　　他有点像我，我也看得出来。
　　偶尔从程小诗盯着他看，发愣的那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曾经的我们。这大概也是程小诗始终没法狠下心拒绝他的示好的原因。

　　可这对苏闻不太公平，我知道，程小诗也知道。所以她的反应总是有些冷淡，对苏闻的话，也总是很敷衍。
　　我走在他们的身后，看着他们的背影，就好像曾经的我和程小诗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兴高采烈说着话的人不是程小诗，而是苏闻。

　　我说：“程小诗，他挺好的。”

　　苏闻是个善良的人，至少比我善良得多，程小诗要是跟他在一起，应该不会受欺负。

　　“他看起来很喜欢你，如果你们能在一起，我也比较放心。”

　　有旁人在的时候，程小诗不方便开口和我说话，这也给了我单方面输出的机会，我继续说道：“虽然他看起来有点傻里傻气的，但应该是个好人，他每天都躲在那个墙角那边等你一起上学，我看过了，他只等你一个人，看起来有些变态，但他的智商也就这样，应该是好心，不是变态吧。”

　　“而且你看看你天天黑着一张脸，走到哪都是一副‘姐很拽，我警告你，别靠近姐’的表情，谁敢和你说话啊？也就苏闻这种有点缺心眼，但又没有很缺心眼的人，才敢和你搭讪了。”

　　“所以你也别老欺负他，你可以试着对他好一些，不要老是骂他，不要老是打他，也不要动不动就让他滚。”

　　“程小诗，你要好好地生活，这样我才能放心离开，你知……”

　　“闭嘴！”程小诗抬手给了苏闻一拳，听起来像是对苏闻说的话，眼睛却望着我的方向。
　　随后，她低下了头，“你太吵了，我不想听。”

　　程小诗丢下我和苏闻，快步离开了。
　　苏闻站在原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追了上去，变得安静了许多。

　　我没追上去。
　　已经送到校门口了，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她不会再跑回来的。

　　我后退一步，转身离开了学校。

　　既然不能一直陪着程小诗，那就应该自觉地淡出她的生活，淡出她的视线范围。
　　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变得有些透明的手指。

　　如果说，
　　前面的十多年我教会了程小诗可以凡事依赖我，
　　那么从现在开始，
　　她应该要学会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生活，
　　在这个没有我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