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间一缕风》羽渡

1、小诗

　　我叫程小诗，我喜欢的人，叫做萧曲。
　　萧曲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之不正经的人，偶尔绅士，大多时间很欠揍。他的人生，好像以欺负我为乐。

　　就比如现在，我顶着烈日在上我很讨厌的体育课，手里的排球像是有自己的想法，总是不由得我来控制。
　　而萧曲，就坐在树荫之下，吃着一看就很甜的冰棍，挑衅地笑着，仿佛在说“冰棍真好吃啊，可惜你还在上课，不然我指定分你一口”。

　　当然，他的这句话连狗都不会相信。

　　就算我没在上课，他也肯定不会分我一口。

　　我气愤地捶了手里的排球一拳，仿佛打的不是球，而是萧曲那张欠揍的脸似的。

　　难熬的体育课在萧曲的挑衅下，变得更加难熬了，好在体育课结束后，就是放学。
　　下了课，我立刻就到便利店去，买了一根萧曲同款的冰棍，然后走在回家的路上。

　　九月的天依旧很热，傍晚的风夹着一股热浪，扫在我的脸上。
　　嘴里的冰棍全是糖精的味道，但好在总算给我带来了一丝凉意，我瞥了一眼身旁的萧曲，“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吃这个。”

　　“真不知道？”萧曲挑了挑眉。

　　我沉默了两秒，纠结着该不该问下去，毕竟萧曲这人的嘴里，实在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但我偏偏又很想知道他这次能吐出多不好的话来。
　　于是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不知道，所以是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我买了，你就一定会跟着买。”

　　我疑惑地皱起眉头。

　　“所以……”萧曲顿了顿，随后拉长了声音，“我特意选的最贵的。”

　　“……”

　　看吧，他真的很欠揍！

　　对付这样的人，不能妄想于用一张嘴，让他闭嘴的真正武器，就只能是我的拳头。
　　特别是在看到我为数不多的余额的时候，打人的念头愈发强烈。

　　萧曲先一步察觉了我的动作，灵活地往旁边一躲，然后笑着往前跑。
　　这个人总是不能和我好好地走在这条路上，就像现在这样，他跑我追，他时不时挑衅，我始终杀气腾腾。

　　闹了一路，最后以我的一拳收尾，今天的恩怨就到此为止了。

　　我和萧曲打小在一起长大，原先小区斑驳的泥墙刷上了白漆，遮去了从前的不堪，变得焕然一新。
　　他家就在我家的对面，连道别都没有，我转身就打开了家门。我们之间，总是习惯吵吵闹闹地分开，从不习惯安静地道别。
　　就像现在这样，我朝他挥了一拳，他挑衅地朝我耸耸肩，我推开门走了进去，无视了萧曲欠揍的表情。

　　洗了澡，吃完饭，我回到了房间里，然后抬手敲了敲窗户。
　　没过一会，萧曲从旁边的窗户探出身子来，“干嘛？”
　　“陪我聊聊天。”我理直气壮地说道，不是问号，而是带着命令语气的陈述句。
　　萧曲啧了两声，“啧啧，听听你那语气。”

　　“我语气怎么了？”我的目光落在萧曲房间，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没怎么。”萧曲像是想到了什么，低眉笑了一下，再抬头时拉长了声调冲我说道，“程——大小姐——”

　　这人的语气实在欠揍，可我不觉得我的拳头能跨越两个窗户之间的距离，然后打在他的脸上。
　　何况，我也没有那么讨厌这个称呼。
　　程大小姐就程大小姐吧。

　　“想聊什么？”萧曲问我。

　　我认真想了想，我有很多很多事情想和萧曲聊，比如今天的体育课有多讨厌，那个排球有多讨厌，比如说今天有一道数学题我解了好久好久，终于把它解出来了，又比如说今天楼下的路灯好像又坏了几盏，那只叫小黑的狗又胖了一圈，还有今天的红烧排骨超级好吃。
　　我今天遇到的、看到的、听见的每一件事情，全都想分享给萧曲听，即便那都是一些无聊透顶的小事。

　　就这样想着，我把它们一股脑地全都说了出来，也不管萧曲有没有在听。
　　但就像我之前所形容的。
　　萧曲是个时常欠揍，偶尔绅士的人，即便我说的事情很无聊，他也会认真地听下去，并给出他的评价。

　　他告诉我打排球的技巧。
　　夸赞我解出了一道了不起的数学题。
　　跟着我一起苦恼于还没有人来修路灯。
　　赞同我说的小黑狗又胖了一圈的事实。
　　可惜于他不能亲自尝尝我说的那个红烧排骨到底有多好吃。

　　他总是句句有回应。

　　“萧曲……”
　　“嗯。”
　　“萧曲，萧曲，萧曲。”
　　“我在。”
　　“萧曲萧曲萧曲！”
　　“程小诗程小诗程小诗！”

　　“……”

　　“你好幼稚。”
　　“彼此彼此。”

　　“萧曲。”我抬手指了指楼下某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好奇地问道，“那儿是不是有只猫？”
　　萧曲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把扫把，程小诗。”
　　“那肯定是只小猫！”我不服气地说道，“我才不可能看错。”
　　萧曲感叹道：“看来某人又得换一副眼镜了。”

　　我朝他挥了挥拳头，“等着吧，那肯定是只猫！”
　　萧曲笑着摊了摊手，露出了一副“拿你没办法，你说是猫就是猫”的表情。

　　“萧曲。”我趴在窗台上，伸手在半空中抓了一下，晚风从我的指缝里溜走，这感觉有些奇妙，我又抓了几下，边说道，“明天也要和我一起上学。”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要我陪你去上学。”萧曲说道。

　　“我不管。”我收回了手，又重复道，“我不管，我就要你陪我一起上学，你不去我也不去。”

　　萧曲拿我的无赖行为没办法，只好妥协地应道：“行行行，陪你一起上学。”

　　至此，我才心满意足地关上了窗，准备睡觉。

　　我们两人，一个欠揍，一个无赖，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也还是挺般配的吧。

　　第二天一早，萧曲如约在楼下等我，我背上书包飞快跑下楼，在即将抵达楼下的时候放缓了脚步，整理整理了头发，然后才出现在了萧曲的面前，夸他道：“还挺听话的嘛，不错不错。”
　　萧曲看着我，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程大小姐的话，我哪敢不听。”

　　“算你识相，走吧。”

　　我们一起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这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我们一起上学了，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中、高中，我和萧曲一直都是上的同一所学校。
　　一开始，我总是满怀期待见到他，对这位邻家哥哥充满了依赖。他也屈服于父母之命，不得不去哪都带着我这个小跟屁虫。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了，有过一段互相嫌弃的日子，清晨打开家门看见对方的脸，下意识地开怼。

　　“怎么又是你，唉唉唉，好烦啊。”
　　“你能不能好好收拾一下，看起来邋里邋遢的，啧啧。”

　　“哈哈哈哈哈你这什么杀马特造型！”
　　“半斤别说八两，你看看你自己的头发。”

　　“哟又迟到了啊。”
　　“说什么说你不也迟到了！”

　　“……”

　　但即便是那样互相嫌弃的日子里，我们也依旧结伴而行，从未真的抛弃过对方。

　　慢慢地，我们的生活里充满了对方的身影，不知不觉间，他好像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喜欢萧曲。

　　很喜欢很喜欢。

　　“程小诗，红灯了。”萧曲开口道。
　　我顿时刹住脚步，收回了飘远的思绪，“我当然知道，不用你提醒。”
　　“你最好是。”萧曲耸耸肩，“小傻子。”
　　我白了他一眼，“大傻子萧曲！”

　　萧曲是全天下最最最傻的人。
　　但为了不伤他的自尊心，我决定保守好这个秘密。

　　然而萧曲却道：“程小诗是全天下最最最傻的人。”

　　“……”

　　我攥紧了拳头，决定放弃保守那个秘密，反呛道：“萧曲是全宇宙最最最傻的人！”
　　萧曲：“反弹。”
　　我：“……幼稚鬼！反弹反弹！”

　　萧曲抬起手，在我脑袋上方轻轻拍了拍，“反弹反弹反弹。”

　　太幼稚了！
　　我偏过脸去，唇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

　　“程小诗！”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我回过头去，看见了苏闻的身影。他朝我招了招手，然后飞快向我奔来，“等等我！”

　　我迟疑了一秒。

　　但也正是这一秒，苏闻已经跑到距我不远的地方，他穿过萧曲的身体，最后停在我的面前。
　　我的视线越过他，看向萧曲。
　　而萧曲也只是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仿佛对于这一幕早已习惯。

　　红灯在这一秒闪烁，然后很快变成了绿色。

　　“程小诗，我们走吧。”

　　苏闻见我仍在发呆，便直接拽住我的胳膊，带着我穿过马路。萧曲停在我们的身后，好像“陪我上学”的承诺，只兑现到这一刻。
　　我收回视线，挣开了苏闻的手，不满道：“别老动手动脚的。”
　　“拜托，你再发呆下去，天都要黑了好吗？”苏闻略显夸张地说道。
　　我抬起手，下意识地想给苏闻来上一拳，半道又停住，意识到现在挖苦我、站我身旁的人，是苏闻而不是萧曲。
　　可我的手停在半空还没来得及收回，苏闻就已经先一步用他的身体撞上了我的拳头，然后捂着自己的肩膀，嗷嗷乱叫，“打人了打人了，我要报警。”

　　我又补了一拳，“那你快报警吧。”

　　我丢下苏闻，继续往前走。而这家伙也很快跟了上来，喋喋不休地跟我诉说着他昨晚遇到的倒霉事。
　　我心不在焉地附和着，余光往那个红绿灯的方向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萧曲了。

　　说好陪我上学的。
　　这个人又失信了。

　　我低下头，突然觉得有些难受，突然心脏抽疼，喉咙发涩，想要长呼一口气，又怕在那个瞬间，眼泪会不争气地掉下来。

　　萧曲已经不需要去上学了。

　　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身边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告诉我，萧曲死了，早在六个月以前就已经死了。
　　高二三班的名册上再也不会出现萧曲的名字，夏末的热浪再也不会吹过萧曲的发梢，萧曲房间里的灯光再也不会亮起。
　　他再也不会陪我上学、放学，不会陪我隔着窗户谈天说地，也不会再揪着我的衣领不厌其烦地提醒我过马路要注意。

　　现在的萧曲，不过是我根据我们之间的回忆拼凑出来的萧曲，他所说的话只有我能看见，他的存在，也只有我能察觉。

　　我大概是疯了。
　　喜欢他喜欢到疯了，才会死抓着那点回忆不放，任由自己沉沦深陷，不肯接受他已经离开的事实，即便知道那些只是幻觉，也要牢牢地攥在手里。

　　我忍着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苏闻说道：“你先去吧，我还有点事。”

　　然后我转身跑了回去。
　　不到校门口，就不算陪我上学，萧曲不兑现他的承诺，我自然也不要乖乖听话。

　　我逆着人群跑回了那个路口。

　　人行道上的灯又成了红色。

　　萧曲就站在马路的对面，似乎对于我去而复返的事情丝毫不感到诧异，他无奈地笑了笑，用口型无声地说道：

　　“程小诗，你才是全宇宙最最最傻的人。”

　　绿灯亮起，萧曲朝我而来，最后在我面前停住了脚步。

　　如果萧曲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想，
　　疯了也没关系，
　　就让我一直、一直疯下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