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人那听说》自矜

6、藏雾

　　那是夏日的雨天。
　　阿暖抱着小晨晨回家，一个年轻男人，正站在她家的房檐下避雨。

　　那是个谪仙般的人 。
　　眼睛像是镇上那口幽深的井，脸上却挂着笑。哑着嗓子，有点不好意思的询问，能不能在他在这里避雨。

　　这是个从城里过来采风的男人，身上带伤。本意是出来散心，顺便寻找清静的，方便疗养的地方。

　　然后就到了这里。

　　阿暖家隔壁刚好有个空院 。院子的主人去城里工作，让阿暖帮忙留意找个买家。
　　纪北初便顺理成章的在那里住下了。

　　男人虽然不爱说话，但会很多乐器。
　　那时候的小晨晨，最喜欢的便是邻居家的大哥哥。时常会背着阿暖跑过去，听纪北初弹奏的那些神奇音乐，好像走入了一个新的世界。

　　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出来晒太阳。
　　虽然话少，但总会温柔地倾听。没多久，便和大家混熟了。

　　邻里会互相帮衬。
　　阿暖的丈夫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因为身体原因不方便外出打工，一直在家里颓废着，却意外和纪北初聊到了一起。

　　在纪北初的帮助下，暖晨农家乐便在那时开展了起来。

　　后来……
　　纪北初越发开朗，笑声也多了。
　　他依然会倒好几趟车，去城里复查身体。

　　几个月后，身体一点点好转，声音虽然还是沙哑难听，但不妨碍他会弹奏出全天下最好听的曲。

　　阿暖说这话时，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慌忙地摆摆手：

　　“我们这些粗人，哪懂什么音乐，只知道听起来好听就行，这话还是我家丫头说的。”

　　阿暖坐在石头上，轻轻晃动着脚尖，手里还拿出几个果子，递给金荣。

　　“尝尝看，这是咱们当地的野果，味道可好了。之前纪先生还专门来摘过这东西。”

　　金荣接过，试探着，把小果放入口中。
　　轻轻一咬，酸涩的果汁便迸了出来。入口是一些轻微的酸，随后一点甜味在口腔中慢慢蔓延开来。

　　“这儿的生活很平静，每天都是一个样。早上起得特别早，会在这边散散步，偶尔也会帮我们养花。他院里的花，是我们这生得最好的。他离开后，我们就养不好了，现在都不怎么开花了。”

　　“他刚开始跟着我们一起吃，但是他口味太淡了。后来，他就自己煮粥或者煮面，吃得很少，就连厨房也是借我们的。他经常在院子里写东西，抱着一个像电脑一样的东西做曲。有时候，城里也会有人过来看他，但他总是不高兴，每次都会发好大的脾气，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很晚才出来。”

　　“晚上总会一个人散步，走很远很远的路。晨晨见过他，大部分是蹲在河边发呆。对了，他还买了一辆单车，偶尔会骑车去镇上逛逛，有段时间还帮我接晨晨上下学。”

　　“金荣小姐，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男人，我从没见过像他这样有礼貌的人。温和，懂得又多，也不知道这种人为什么会来这里。我们问过他，他也不说。我家那口子还劝我不要多问，我有时候还觉得，他像是神隐的仙人。”

　　阿暖说完，忍不住笑了。
　　金荣也跟着她一起笑，可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

　　哪有什么神隐的仙人。
　　只有深受挫折，选择逃避的落魄少年。

　　她大概……能想到那人过去的生活状态了。
　　封闭了内心，躲避了俗世，惩罚别人，也惩罚了自己。

　　以为这样就能找回当初的状态。

　　金荣深呼了一口气，起身，一点点抚平衣服上的皱褶。

　　郊区的夜晚是冰凉的，一阵风来，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或许力度太大，或许是因为惯性，眼角也随之渗出了一些泪花。
　　她装作不在乎地抬头，静静看着天上那颗闪亮的星。

　　这样平静的夜晚，她的心……却越发乱了。

　　回小院的路上，小狗在前面撒欢儿，阿暖的步伐很快，金荣慢慢跟在身后，心思却飘散的越来越远。

　　那时候的她，一直在寻找纪北初。
　　直至从室友那里把东西带回家，才知道他当初忙碌的缘由。

　　娱乐公司为了包装新人，会对新人展开魔鬼式训练，通讯工具等等皆被没收。
　　　他寥寥几次的找寻和断断续续回消息，都是用尽了各种手段。

　　他从来没说过他面对的什么，只是理所应当的认为，那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不应该让她担心。

　　可她要的，怎会是这些？

　　纪北初的生活助理，是他大学的朋友，和他关系很好，也听说过关于金荣的种种事迹。
　　直到金荣找到助理询问情况，那时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分手了。

　　金荣还记得那时，助理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犹豫了许久，才闷声开口。
　　“北初的状态很不好，我以为是你在照顾他，才没有去打扰。没想到你们已经分手了，那现在，北初岂不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金荣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她在纪北初定期复查的医院门口等了许久，守株待兔一般，笨拙的只剩下这个方法。

　　终于在那天上午，她等到了纪北初。

　　他瘦了太多，头发散乱，下巴上还有些胡茬，脸也黑了些。
　　天之骄子一朝被打翻，碎成了一地，变成了她几乎快要认不出来的模样。

　　她是平静的。
　　反倒是纪北初逐渐慌乱。

　　她看到，他的手一直在抖。
　　甚至……想要转身离开。

　　她快步上前拉住了他，以为是心情波动，才导致了那样的反应，从来没有往细处延伸。

　　再次重逢，两人都没有过去那些情绪。
　　她本以为她会很激动，会说很多过去想说却没机会说的话。

　　可他们谁也没有开口，只是平静地对视着。
　　许久，纪北初终于露出了，和少年时几乎重叠的笑。

　　她依然像过去那样，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坚定地站在他身边，紧紧牵住了他的手。

　　纪北初已经休学了，公司的公寓也无法继续住下去。
　　那时的金荣已经搬到了校外公寓，索性把钥匙给了纪北初。

　　两人就这样开始了同居。

　　她没有问纪北初那段时间去了哪里，只知道，在一个很平静的下午，他带着大包小包东西闯入了她的小窝。
　　那小小的七十几平的房子，第一次有了烟火味。

　　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就像上一次分开没有预兆一样，再次恋爱，也意外的顺利。

　　只是这次，纪北初从当初的天之骄子，慢慢降落，成了正在复建的病人。
　　而她则坚定的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专业，成了一名记者。

　　在寻找纪北初的间隙里，金荣也一直在查询当年舞台事故的真相。
　　那场演唱会本就是个意外。

　　过于闪耀的少年，从一开始，便挡了别人的路。
　　最终，在最高光时刻，遭人陷害，毁掉了嗓子，也毁掉了才刚刚开展的星途。

　　他只是，昙花一现般的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