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人那听说》自矜

7、柠檬

　　回到房间，金荣看着墙面上充满年代感的装饰，心里多了些凄凉。

　　即便是再亲密的两个人，也没办法完全感同身受。
　　她无法想象，那个热情开朗的人，为何要选择躲避，是用怎样的心情，抛开了那么多的人，也抛开了她，选择独自在这里疗伤。

　　梦想破碎的疼痛，任何人都无法共情。

　　而她也……始终无法抚平心中的伤疤。

　　她问过自己很多次。
　　后来，他们再一次在一起，究竟是心动更多，还是习惯更多。
　　又或者……是心疼呢。

　　阿暖从家里给她拿了新被褥。
　　下午，金荣从纪北初衣柜里选了件他穿过的。打扫完卫生，顺便把T恤洗了，经过下午的阳光暴晒，衣服已经干了。

　　夜里，她便穿着那件T恤当睡衣。

　　房间许久没有住人，空气里还残留着轻微的霉味，混合着消毒水残留的未来，有点发酸的刺鼻。

　　关了窗，金荣又拿出了那本笔记本，细细翻看。

　　2008年9月1日。

　　我去了心仪的大学，见到了很喜欢的前辈，这是我距离梦想最近的时候，我想和荣荣分享我的喜悦。但我知道，她并没有很开心。
　　临行前，金阿姨曾找过我。说我是那个浪费了荣荣时间的人，我应该为此愧疚。
　　我想了很久，对此一直持否定态度。

　　两个人的幸福，怎么能由别人决定呢？
　　我相信我和荣荣会有很好的未来，我喜欢她，很爱她。这就足够了。

　　金荣吸吸鼻子，那是他们刚上大学的时候。
　　她不知道纪北初的心思，更不知道妈妈曾找过他。

　　她还记得，一同登上离开家乡的飞机时，纪北初的笑容是那么的明朗。
　　她坐在他身侧，欢喜的约定以后见面的频率。

　　却没想到，那是他们渐行渐远的开始。

　　金荣深吸一口气，继续翻下去。

　　下面的日记却没有记得很详细，基本上是隔两三天才会潦草记上几个片段。

　　从纪北初的日记里，她逐渐摸清了他被经纪公司发现的过程。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校园音乐选拔赛上一举成名，同时被星探发掘，成了重点培养对象。

　　他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他值得被更多的人看见。

　　/
　　2008年12月15日

　　我从公司跑出来了。每天的训练让我忍不住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热爱音乐。
　　荣荣曾说过，努力实现梦想的过程，是艰难但骄傲的。她最喜欢的，便是身披荣光的我。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再艰难也要走下去。

　　封闭训练很压抑。很长时间都没办法和荣荣联系，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很想我，会不会担心我。如果她知道我这么辛苦，一定会心疼坏了吧，我猜她会不高兴，然后说，笨死了纪北初。
　　算了算了，还是把这些时间隐藏起来，等火到大江南北时，再得意的把这些告诉她，她一定会大吃一惊，并为有一个这么优秀的男朋友而骄傲。

　　跨年夜想和她一起度过，希望能等到机会。

　　那页日记上的字迹过于潦草。
　　尤其最后一句，像是在考试即将结束的最后几秒，凌乱写上去的样子。

　　那年的跨年夜，两人并没有一起度过。

　　她和妈妈吵了架，没有回家。给纪北初发去的消息也没有回应。
　　她是一个人在学校度过的，也是从那时开始慢慢失望的。

　　2009年之后的日记，更是连日期都没有标明，只有时不时出现的凌乱几句。
　　他越来越忙了。

　　再往后翻下去，便是两人分手之后。

　　她从不知道纪北初平时的训练强度有多大，外表光鲜亮丽的艺人，私下有多忙。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体越来越疲惫，大部分时间要在医院度过。低血糖，低血压成了常态，忙得连轴转。

　　他偏偏是个天生不服输的性子，越是如此，就越是想要站得更高，站得更远。

　　原来……
　　那时候他的没有回应，是根本来不及回应。

　　他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那个刚出道的新人，身在一家新成立的公司，成了最廉价的劳动力。各种活动，应接不暇。
　　公司甚至把他关在练习室里，给出时限，规定他几天必须写出多少首歌。

　　过去的喜欢，过去追求的光芒，慢慢成了黑暗，甚至还关上了那扇门。
　　他逐渐失去了希望。

　　金荣的心就这样狠狠揪了起来。

　　日记再也看不下去了。

　　躺在床上，慢慢放空，有一种从内心深处逐渐膨胀开的委屈感。

　　她看着斑驳的天花板，想象着当初那个少年躺在床上的样子，心思慢慢下沉。

　　那时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为什么，要对她隐瞒这一段故事……

　　不期然的，她又想起了第二段分手。

　　那时她把刚康复的纪北初带回了家。

　　她没有询问过所谓的过去，只等他能打开心结，主动告诉她。

　　可纪北初已经不是当年的鲜活模样了。

　　他有了心事。虽然还是会对她笑，在积极面对生活。
　　可更多时，金荣总觉得，两人之间，已经多了一层距离。

　　纪北初好像变成了当初的她。
　　越发沉默，越来越喜欢发呆。

　　那时刚换了工作的金荣，时常会有一些迷茫。在公司受了委屈，免不了把希望放在男朋友身上，希望能收获安慰。
　　可真正回到家后，面对的是深陷在低气压中的纪北初。那些抱怨和委屈又默默收回心里，独自承担。

　　不想，也不舍得让纪北初有压力，不想他太累。她选择独自承受情绪。
　　可纪北初是那样一个细心的人，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所有情绪变化，他都看在了眼里。

　　半年后，两人的感情逐渐稳定，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金荣几次暗示纪北初一同回家见父母，纪北初总是拒绝。

　　那时候过于年轻，只当他不情愿。

　　可三十岁后，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她突然想起了他十几年前说的，她并没有理解的话。
　　后知后觉，那时的他，更多的，是出于自卑。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不是站在光中的人物。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偶尔一同去商场购物，也会引来售货员的侧目。
　　他开始……被人同情。

　　最重要的是，他再也没办法唱歌了。

　　他开始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偶尔还会想躲避。

　　她记得，他们开始争吵，一次比一次剧烈，最严重的时候，他们把所有情绪，一次性爆发了出来。

　　她狠狠地痛骂他，然后开始失控的大哭。
　　他先是手足无措地安慰，到最后的沉默。

　　许久，她哭够了，开始道歉，开始劝他，甚至用上了当年他劝告她的话。

　　“一些打击算得了什么呢？人活一世，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音乐有那么多表现形式，不一定非要站在舞台上。我们还可以做幕后，可以作曲，可以发掘更多音乐人，可以给别人注入灵魂。纪北初，一直颓废下去，才是真的输了。”

　　她还记得当时纪北初的样子。
　　他没说一句话，闭着双眼，垂着头，像一只经历风霜的鹌鹑。

　　她看得红了眼眶。

　　那次爆发，纪北初听进去了。
　　他开始周转在各个城市，寻找怀揣音乐梦的少年。

　　终于一次偶然，发现了那个叫何其的男孩子。

　　遇到何其时，纪北初特意拍了一个视频分享给金荣。
　　欢喜地问她，有没有觉得何其像什么人。

　　金荣并不喜欢何其那个少年，他与纪北初刚好相反。
　　纪北初像是太阳，何其却过于冰冷，那双眼睛丝毫没有温度，有些生人勿进。

　　可在纪北初拍摄的第二个视频里，金荣终于明白了纪北初的意思。

　　那个拥有极强音乐天赋的少年，慢慢跟在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身后。

　　视频拍得模糊，少年似乎知道纪北初还跟在身后，会时不时看向镜头方向。
　　那双眼睛，和上一次的冰冷不同，里面带着能轻易捕捉的暖。

　　他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坚毅和蓬勃的少年气。
　　和过去，跟在她身后的纪北初几乎一模一样。

　　后来，纪北初果然把那个名叫何其的男孩带了回来。
　　他带着何其加入了盛名娱乐，而他则成了何其的经纪人。

　　他一手打造的新星，一经出道便火了。

　　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忙碌。
　　虽然不似当年的夸张，可依然是聚少离多。

　　大学毕业已有四年。
　　金家传统，开始催促结婚。

　　金荣犹豫了几次，终是把“我已经有男朋友”这句话吞回肚里。

　　她已经给纪北初提了几次见家长，可皆被搪塞了过去。

　　开始只当他不情愿。
　　后来……慢慢变成了赌气。

　　那些年，究竟算得了什么呢？

　　从高中就被这个烦人的家伙绑在身边。
　　从大学就开始和他恋爱，分开，再次找到他，然后再次相爱。

　　她以为，他们会顺顺利利的走下去。
　　不是没有期待过一起安稳生活的场景，也在心里排练过一次又一次，两个人一起回到家里，骄傲地告诉父母——

　　是的，我们已经喜欢了彼此很多年，我们是彼此的初恋，也是彼此的永远。

　　我们会很幸福。

　　可……
　　她不知道纪北初有没有这样想过。

　　甚至……

　　她开始不敢确定，他未来的规划里，是只有音乐，还是会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