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C]Puzzle》苻蓠

6、六

　　马尼戈特以他一生中少有的全速状态冲到石梁的边缘，不假思索地一跃而下。借助翻搅着整个山谷的鬼火的光，隐约可见嶙峋可怖的石笋阵在谷底张牙舞爪。这多少帮了他一个忙，精神力不如嘉米尔族的他无法在黑暗中感知谷底的地形，若没有这光，难保他不会变成串烧大闸蟹。
　　下落的过程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在这瞬间，在耳畔呼啸的风声中，他看到了一生中最奇诡最瑰丽的画面。
　　——那是难以计数的金色的星光，从黑暗的最底层喷薄而出，越到高空，光芒的流势越缓，就像颜料晕染在清水里时恣意舒展的姿态，蔓延成看似疏漏实则密不透风的帷幕，包裹住流窜的凶险的青白焰火，然后、倏忽的停顿、收缩，接着以一种数百倍于阳光的耀眼形态炸开。巨大的光柱直冲向蒙蓝的天幕，在天地之间迅速地变细、暗淡，最后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空气里簌簌而下的星屑微芒，宛若金色的细沙。
　　什么也没剩下。像万物伊始那样的静谧和黑暗瞬间重夺了这个山谷的统治权。
　　——然后“砰”地一声，一只螃蟹以不甚优美的姿势八脚，错了，四脚着地。

　　那是马尼戈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领略白羊座终极奥义一如“星光灭绝”这名字一样的璀璨与恐怖。黄金的铠甲在星空下笼罩着淡淡的光，被刚刚爆发的小宇宙激起的鸣动还未消退，循着这微光和震颤，马尼戈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史昂。少年站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上，细如萤火的星光正从他的掌心飞散，那片小小的光仅能照亮他的眼角眉梢。
　　“我找到它了。”
　　他的微笑里属于童稚的浅浅酒窝在不经意间已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光彩流溢的紫罗兰色的眼。他收回手来在肩甲的羊角上轻轻一弹，指甲和金属的轻触声暗沉而悦耳。然后他毫无征兆地向前扑倒，黄金的铠甲适时地离开他的身躯，重新组合成来自神话的金毛羊。
　　马尼戈特及时地抢上一步充当了肉垫（巨大误），山风卷起少年的长发扑了他一脸。怀中的身躯略感纤细，却不缺战士的矫健。隔着仅有的两层亚麻衣料，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有力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而少年紧贴在他肩头的脸颊和脖颈，却因为汗水被风干而触感冰凉。他一生中极少有和活人贴合得如此之近的时刻，一时间竟有些局促。眼角的余光瞥到身边默然矗立的白羊圣衣，那没有意志的生物昂着头，仿佛也有着旁观者戏谑的目光。
　　“臭小鬼你别给我装死啊！喂！”
　　于是他窘迫起来，用力拍了拍少年的背脊。只是这动作看起来好似某种安抚，回应他的只有扑打在肩窝里的均匀而湿热的呼吸。

　　“看样子死不了。”忽然间出现的是白礼似笑非笑的上挑嘴角，“把这小子拎上去吧，圣衣我来回收——怎么，还没缠绵够？”
　　“……”

　　后来的善后工作出乎意料地顺利，白礼亲自把他俩连同白羊圣衣一起打包送回了圣域，就连去和教皇汇报情况的工作也一并承担下，马尼戈特本来惴惴不安地想要一同去，却被打发留在白羊宫当保姆看守熟睡的公主（误）。那个时代里睡美人的故事还深藏在尚未出生的格林兄弟父辈们的血统里，否则马尼戈特大约会充满哀怨地发现，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无疑并不是持剑劈坚斩锐然后以一吻赢得公主的爱情和美满生活的王子，而是那堆盘根错节忠心守卫公主的——蒺藜树丛。
　　而真?人生赢家顶着一颗小小的，有着浓密而杂乱的黑发的脑袋，从巴洛克式的廊柱后探出身来。

　　十八世纪席卷欧洲的东方热对圣域的影响可说是微乎其微，但东方出身的圣斗士仍然占有并不算高却相对恒定的比例。古老的国土和长久的文化传承更易积淀出某些神秘的潜能，虽然那往往伴随着异教的信仰。比如首次露面就以绝对的实力和美貌惊艳全场的处女座，就来自历史悠远的恒河流域。时间观念错乱的印度人讲述不清自己民族的过往，于是这更增添了恒河流经湿婆的长发而获得安详与神圣的传奇性。而某种意义上说来嘉米尔族也生存于东方，尽管他们并非发祥于此，却在漫长的客居生活中难以避免地浸染于对天空、对高原和对灵魂轮回的皈依。
　　但这个名叫童虎的少年却是不一样的。他来自中国。中国存在于真伪难辨的《马可?波罗旅行记》里，存在于遍地黄金、宝石、丝绸和香料的幻想里，但在这少年身上，却只体现为更黑一点的头发，更柔和一些的黄种人的轮廓，以及，比同龄的欧洲人矮去半个头的身高。他远没有那些白种人同伴的精致容貌，但那或许是出于他所诞生的古老国度已经在过于漫长的岁月中疲于对自己的造物精雕细刻的缘故。

　　“我想来看看新任白羊座是什么样的。”他笑起来浑然纯朴，稚气未脱，“听说他也来自中国，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中国人有那种颜色的头发。”
　　蒺藜树丛用了懒洋洋的三秒钟斜眼打量了他，然后就变成开满鲜花的灌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