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策挽桃花》时雨初晴

78、布局开始

　　夏至时节，熙国大军浩浩荡荡在江州城郊严阵以待，由韶文君亲自领兵。满朝都知道徐国相虽是谋臣，同时也是武将出身，排兵布阵不在话下。

　　熙宫宫门前，李泓亲率百官前来给徐奕送行，这阵仗，多少有点“假公济私”的意思。

　　其实私下的道别已经道了很多次了，又亲又抱的那种，这种场合下的道别反而更像是形式。因为李泓只能规规矩矩地说句“国相一路保重”。

　　反倒是张毅——如今是裨将的职位，该叫张将军，站在徐奕侧后方，向李泓挥了挥手道：“大王，臣一定把国相给您照顾好。”

　　吓得徐奕一挑眉。

　　李泓倒还好，笑着点点头，君上对臣下关怀也理所应当，况且都知道熙王是韶文君从小带大的，关系亲密些着实正常。

　　至于张毅，李泓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大直男最先看出了他对徐奕的心思，早在武王离世之前就说了“看好你们”的话。如今他们终于苦尽甘来，他能看出，张毅也是真心为他们高兴。

　　徐奕带着身后众人再次向熙王叩拜，然后离去。

　　李泓看着徐奕离开的身影，慢慢敛了笑容，喃喃了一声：“韶文君……”

　　徐奕有韶文君的封号，也是熙国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国相，但李泓总觉得不够，甚至于心疼。

　　每次把徐奕藏着昭华殿都觉得委屈了他，他是徐奕，是五国中最具贤名的谋士，却成了需要藏匿在君王寝殿的人。

　　以前李泓总觉得暗戳戳的相爱很容易让人内心悸动，让人莫名其妙的兴奋，但这仅限于他的感受。至于徐奕，每次差点被人撞破之际，除了羞得满脸红云，是不是也有一丝身为“宠臣”的羞耻？

　　因为他爱他，所以愿意忍下这怪异感十足的羞耻，忍下身为“宠臣”的身份，甘愿一次次地被拘在昭华殿。

　　李泓闭了闭眼，是他忽略了，他此刻无比想昭告天下，想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

　　淮江附近的流域很多，徐奕他们到达的时候，歆国的大军也刚好抵达边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担心韶文君突然发难，会直接越过淮江去攻打他们，这才把兵力都调到了这里。

　　徐奕“啧”了一声道：“歆王也就阴狠狡诈能排第一。”

　　张毅这趟本身就是跟着徐奕来散心的，媳妇儿都带着，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说？”

　　“因为笨。”徐奕很少损人，但一想到歆王是怎么折磨自己，给李泓种蛊虫的，就忍不住出言损了两句，“他最不该派重兵防守的地方就是淮江。”

　　张毅听笑了，他还没见过徐奕这么情绪丰富的模样。跟李泓在一起后，似乎整个人都灵动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规规矩矩，做什么都一板一眼。

　　张毅做了多年武将，他又最喜欢跟徐奕一起打仗，听徐奕讲这些就莫名兴奋，问道：“不该防守淮江？难道我们大老远来，真的只是为了练兵？不打仗？”

　　他嘴上这么问，其实心里还是抱着希望，毕竟他跟徐奕在殷林共同作战五年，深知这人的套路。那些年故意让他吃的败仗至今记忆犹新。

　　果然，徐奕没让这位常胜将军失望，他道：“打，光练兵还不至于把张将军也请来，不过不是现在。”

　　张毅笑呵呵地凑上去，问道：“那是什么时候？子奕又在实行什么计策？”

　　徐奕笑道：“直接看结果不是更有意外之喜？”

　　跟计划中的一样，徐奕带着大军日日在水上训练，张毅又丰富的练兵经验，协助指导阵形阵列，加上宋照捣鼓了些新式战船……他们此行，竟还真像是来练兵的。

　　起码在歆军看来确实如此，但他们不认识张毅，若是知道大名鼎鼎的常胜将军也在此处，怕是会调更多兵马过来。

　　跟他们一样日日在水上练兵的还有驷国和梵国，两国大军到达歆国边境时，歆国那边明显有点慌。

　　这事张毅是后来才知道，他还知道徐奕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和另外梵驷两国的主将交流练兵心得，且交换回来的经验都会在军中公开，让将士们学择优学习。

　　所以张将军隐约猜到了徐奕的用意，兴冲冲地道：“歆王笨我现在才深有体会，他确实不该把兵力都放在淮江啊。”

　　徐奕等他往下说。

　　“熙国跟歆国有一纸口头婚约，表面关系在各国中算是亲近，但歆王因为囚禁过韶文君而做贼心虚，把兵力都布在淮江，却不知道我们是最不会先开战的。”

　　张毅还不知道李泓中蛊的消息，否则他会更确定自己的猜想。

　　徐奕笑道：“大将军果然是大将军，眼光独到。”

　　张毅嘿嘿一笑，“子奕跟梵驷两国频繁书信往来，也是为了让歆国紧张吧？到时候歆王顶不住压力，自己主动来求和。”

　　事实确实如张毅分析，又过了半月有余，淮江水位上涨，徐奕下令拔营，不是要撤军，而是前进十里继续安营扎寨。并把这一“心得”告知了两方“盟友”。

　　梵驷两国也拔营前进，三方对歆国的威逼之势达到了极致。

　　也是这天，歆王坐不住了，要请韶文君前去王城郑安一叙。

　　徐奕其实可以推辞，把戏做的再真一点。但他没敢赌，因为李泓体内还有歆王让大巫种下的蛊虫，万一逼得歆王破釜沉舟，最受伤的还是李泓。

　　于是徐奕去了。

　　再见歆王，依旧是在高台之上，与上次见面时的敷衍不同，这次的歆王尤为客气。因着有给李泓种蛊的前科，这回徐奕连口茶都没喝。

　　歆王直接开门见山，“韶文君，不，徐国相，一起伐驷可好？”

　　徐奕差点当着歆王的面笑出来，人家都联合伐到你家门口了，这会策反怕不是有些晚了？

　　他忍着笑问道：“为何？出师理由呢？”

　　歆王一本正经道：“国相与熙王情意深厚，熙王在驷国为质时受尽委屈，难道国相不想报仇？至于出师理由，熙王在驷国时受人陷害，随便编个理由不就行了？”

　　徐奕“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似笑非笑道：“驷国在歆国边境练兵多日，歆王怕驷国突然出兵，这才希望跟我们联手伐驷吧？替我王报仇是假，给自己自保才是真。”

　　歆王被戳穿了也不生气，依旧笑道：“双赢，何乐不为？”

　　徐奕不为所动，“不是双赢。不伐驷的话，歆国有大军压境之危，熙国却能坐收渔翁之利。”

　　这话就是明着威胁歆王了，果然，歆王变了变脸色，沉声道：“你别忘了，熙王身上还有蛊虫。”

　　“若我助你推驷军，你能除了我王身上的蛊？”徐奕反问。

　　歆王迟疑片刻，说道：“若是韶文君能退梵驷两国，我可以拔了熙王身上的蛊。”

　　“两国啊。”徐奕故意沉吟片刻，“不好办。”

　　让梵驷停止练兵打道回府其实就是徐奕一封信的事，接下来就进入秋季汛期，的确不适合再练兵。

　　歆王又想到什么，说道：“四皇子李惟在郑安为质两年多，一直安分守己，等边境安宁，我有意送四皇子归国。”

　　徐奕为的就是这两个条件，如此这般确实可以达成交易。但歆王阴险，出尔反尔的事做了不少，他要是再这么轻易相信就是傻了。

　　于是他故意怒道：“歆王这是安的什么心？四皇子是名正言顺的皇家血脉，熙王的亲弟。熙王上位不足一年，朝中尚且不稳定，再送一个皇子回去，岂不是要让朝堂动乱？”

　　歆王：“……”

　　他以为当初李惟冒死请庭候救下徐奕，徐奕会以此报恩，没想到……

　　“韶文君还真是个合格的谋士。”歆王半真半假地夸赞。

　　乱世中的谋臣没有不狠心的，很多事从道义礼法来看，是绝对难以容忍的狠毒，从国家利益来看却是一个优秀的纵横家最该做的事。

　　而徐奕，恰恰是在一颗谋臣之心上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温情，他不冷血，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心软。否则他也不会在目睹了山河破碎百姓流亡后，起了“万般罪孽皆因我”的愧疚之心。

　　冷血一旦被柔情覆盖，心就容易被伤。万幸，韶文君的才能足以为自己的心软买账，任他在柔情的路上肆意妄为。

　　再不济，身后还有个爱他信他的君王，他总是有退路的。

　　徐奕心里稍定，继而跟歆王继续周旋。他抬手磨蹭着杯盏，若有所思，幽幽说道：“四皇子归国……似乎也不错。”

　　他这个神态这个语气，怎么都不像要单纯想救四皇子回去，反而更像……

　　歆王大惊！

　　这才是名动五国的谋士吗？这么狠心决绝？

　　歆王声音都变了，问道：“你是想，把李惟留成后手？”

　　“不可以吗？”徐奕反问，“歆王若是信守承诺，解了我王身上的蛊虫，那自当一切相安无事，至于四皇子，回到了江州我也不会让他翻出天去。”

　　歆王知道他话没说完，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若是歆王没有信守承诺，继续拿蛊虫操控我王，那我只有……”

　　话仍旧没说完，但歆王知道剩余的话徐奕不会说了，他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那他只有杀了李泓，把四皇子李惟扶上王位。

　　辅佐一个更年幼更听话的新王上位，比辅佐一个城府极深，身中蛊毒让旁人摆布的君王有利多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突然同意第二个条件。

　　新王心惊胆战，李泓是徐奕培养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扶上王位的人，竟然真的说杀就杀？

　　天下第一谋士，狠心算计至此，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