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策挽桃花》时雨初晴

79、不见国相

　　狠心的天下第一谋士脸不红心不跳，“谋划”着辅佐李泓还是李惟的计划。

　　歆王见徐奕如此，知道李惟这个底牌似乎没有想象中的好用，于是为表诚意，也不等边境危机解除了，择日就要将李惟送回。

　　徐奕顺水推舟应下了，答应歆王尽量让梵驷两国退兵。

　　汛期到来之前，徐奕把淮江的一切事务交代妥当，留张毅坐镇，然后带着李惟回到了江州。

　　返程的马车里，李惟坐在徐奕身旁，脆生生地说道：“子奕哥哥，多谢你救我回来。”

　　李惟十岁上下的年纪，徐奕记得他去殷林那年，李泓也是这般大小。他揉了揉李惟的脑袋，说道：“不谢。”

　　都是深宫里长大的孩子，懂得自然比旁人多，李惟半垂着眼问：“为了救我，熙国是不是应了歆国什么条件？”

　　“是的。”徐奕也没打算瞒他，而是把事实据实相告，“的确应了一些条件，要帮他们退边境之地的一些威胁。”

　　“那子奕哥哥做到了吗？”李惟眨着眼睛问。

　　徐奕笑了笑，老实答道：“没有。”

　　他的确还有任何行动，起码汛期到来之前，梵驷两国都会留在水域练兵，所以这事不急，也急不得。

　　徐奕本以为李惟会担忧，毕竟那是换他回来的筹码，若是没做到，歆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李惟没有，小脸上依旧是原来的神色，他“哦”了一声，说道：“子奕哥哥在布局，还没到收网的时候。”

　　徐奕一怔，没料到这小孩子竟看出来他的打算，虽然看得很浅显，说得也简单，但这话出自一个十岁孩子的口，着实让人诧异。

　　这聪明劲儿，快赶上当年的李泓了。

　　“你说的对。”徐奕点点头，“放在别人那里的东西都是暂时的，收网时记得拿回来就是了。”

　　李惟安静着消化徐奕这句话，他虽然聪明，毕竟年纪还小，有时候谋士随意几句话，就够他学上很久了。前提是他肯学，愿意学。

　　把这话记在了心里，李惟又问道：“我们现在要去见皇兄吗？”

　　说到李泓，徐奕心里一热，许久不见，还真是想得紧，他笑道：“嗯，大王一直惦念着你。”

　　李惟乖巧道：“我也惦念皇兄和子奕哥哥。”

　　***

　　到了江州，徐奕没回国相府，直接带了李惟去昭华殿见李泓。然而到了昭华殿门前，却被宦者令拦了下来。

　　宦者令是李泓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姓严，四十岁上下，是武王一朝时照料过李泓的内侍。

　　严公公挥了挥手里的拂尘道：“大王谁都不见，包括国相。”

　　徐奕：“出什么事了？”

　　“无事。天气炎热，大王身体眠乏，不便见人。”

　　徐奕对这种理由司空见惯，担心李泓是不是难以忍受蛊虫，沉声道：“劳烦公公让我进去。”

　　谁知严公公态度很是强硬，挥手招来几个小内侍，严严实实地挡在门前，“国相要在昭华殿前动手吗？”

　　严公公敢拦着他，还这般阵仗，多半是李泓下的令了。徐奕心中窜起一阵火，思索着要不要直接闯进去。

　　突然指尖被人拉了下，就见是李惟拉着他，小声道：“这是昭华殿。”

　　他这是在提醒徐奕，即使担心李泓，也不能擅闯昭华殿，否则日后追究起来，李泓也难做。

　　徐奕多日不见李泓，一来思念得厉害；二来李泓这样的做派，明显就是蛊虫被催动了，指不定被折磨成什么样，怕徐奕担心，这才装作不知道国相回来的消息，谁都不见。

　　他一时情急，差点打算闯进去，还好李惟拉了他一把。

　　徐奕深吸一口气，对严公公说：“请公公转告大王，四皇子已经接回，臣先带他回相府，请大王早日给四皇子定爵位。”

　　说完，他带着李惟出宫回了国相府。

　　歆王不仅没解除李泓体内的蛊虫，还敢催动，活得越发腻歪了。敢拿这个要挟徐奕，却不知正好触了韶文君的逆鳞。

　　徐奕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拟了三封信，分别发给张毅、高琰、景瑜，联手出兵，灭歆！

　　昭华殿，李泓独立坐在书案前，微垂着头，把方才门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体内的蛊虫近日的确被催动的越发频繁，身体的痛楚把他折磨得异常疲惫，而且他也知道徐奕在进行着对付歆国的计划。所以他不让徐奕来见自己，怕他担心，也怕他因为自己的身体而改变计划。

　　李泓传来严公公，低声问道：“国相走了？”

　　“是。”严公公答道：“国相让奴转告大王，四皇子他先带回府了，还向大王为四皇子请封。”

　　留的话都是跟李惟有关，还亲自把人带回了国相府。李泓心里一阵阵发赌，垂着眸子沉声道：“知道了。传宋照来。”

　　严公公领命出去了。

　　当年李泓给自己服用红烛，那种毒其实也是蛊虫的一种，是李慎的母妃从东胡带来的蛊，后来被张毅军中的一位赶尸人解了。

　　后来他们去了中都，张毅辞官还乡，那位赶尸人被宋照收留，若是还活着，应该可以解了他身上的蛊。

　　宋照如今是都尉一职，不怎么在阵前，只负责研制各种军械弩机，偶尔到军前测验自己的实验成果。

　　收到李泓传唤后立刻进了宫，这些天李泓称病没上朝，他乍一见了李泓还吃了一惊。

　　这也是为什么李泓不见徐奕，他脸上尽是疲惫，嘴唇毫无血色，人都瘦了一圈。

　　“出去别告诉国相。”李泓对着还在行叩拜礼的宋照先来了这么一句。

　　“啊？”宋照一时没反应过来，“别告诉国相？为什么？”

　　李泓：“……”

　　不等李泓解释，宋照先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他们大王是徐奕看着长大的嘛，李泓怕徐奕担心也正常。

　　“不说不说。”宋照满口答应，“大王这样也好看的，英武中带着娇弱，国相就算见了也不会嫌弃，会更疼爱您的。”

　　李泓：“……”

　　他有点后悔找了宋照帮忙。

　　“不过您这是怎么了？”宋照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转移话题道。

　　李泓把歆王下蛊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问道：“所以那位赶尸老人还活着吗？”

　　“还真活着，就在我府上养老。”宋照喜出望外，“不过走不了路，可能得劳烦大王跟我走一趟。”

　　李泓想了想，换了身不起眼的常服，跟着宋照出了熙宫。

　　宋照的府邸跟国相府比邻而居，李泓进去的时候差不多是飞进去的，低着头走得飞快，看得宋照啧啧称奇。幸而两处宅子都很大，就算比邻而居，大门也隔着半条街，就算徐奕站在大门口，也不一定能看清人。

　　宋照府中与国相府的冷清不同，有按照礼制的仆从和一些墨家小弟子，他本身也爱收些门客，府里倒是一番热热闹闹的景象。

　　不过这些人大多没进过宫，不认识熙王，因此李泓也不用做遮掩，微垂着头跟宋照往府里走。

　　“宋兄。”

　　突然有人叫住宋照，李泓也不得已停了脚步，转过身去看。

　　“宋兄步履匆匆是有什么急事吗？”

　　说话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跟徐奕年纪相仿，长了一张挺清秀的脸，对着宋照行礼。

　　宋照回礼道：“是邵阳兄啊。没什么急事，带一位好友来喝茶叙旧。”

　　池邵阳，李泓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他对这个人有印象。他看过一篇池邵阳写的策论，是个有才能的人，当时徐奕还开玩笑似的说要把人提拔上来做个副相。

　　只是历朝副相是为了架空国相的一部分权利，李泓哪会真这么做，朝中有没有空缺的文臣职位，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池邵阳又和宋照说了几句，最后朝李泓也拱了手告辞。

　　李泓是在一间风水极阴寒的屋里见到赶尸老人的，宋照说这是老人的安排，若不是这风水，那老人怕是早就去了。

　　赶尸人见李泓来一点都没诧异，他比以前更老了，依旧看不清，也不能说话，还耳聋。这让李泓想起他中了红烛那会，几乎五感尽失，赖着挂在徐奕身上的样子。

　　怕是跟这老人也差不多……

　　好在宋照照料了赶尸人一段时间，会摸一些盲文，就负责替李泓讲解和翻译。

　　“怎么样？”李泓问：“能解吗？”

　　赶尸人呜呜啊啊地念了一阵听不懂的语言，然后刺出一排盲文。

　　宋照翻译得很慢，好在准确，他一个字一个字道：“不是东胡人的蛊，我不清楚，解不了。”

　　“解不了？”宋照一惊，忙又“问”：“老前辈，您再想想办法，这可是咱们大王。”

　　赶尸人又叽里咕噜念了一阵，“写”道：“可引渡。”

　　“引渡？”宋照跟李泓对视了一眼。

　　赶尸人告诉宋照，所谓引渡就是说一些蛊虫太过强悍，杀不死灭不掉，只能把它从一个宿主身上引渡到另一个人身上。

　　“这……”宋照咬咬牙道：“既然如此，大王就别犹豫了，您是熙王之主，没有谁也不能没有你。下令寻人吧。”

　　李泓皱了皱眉，没等他说话，赶尸人又“写”道：“蛊虫在咒语驱使下才会出来，且必须是蛊虫自己寻到满意的宿主，才会从原先的宿主体内离开。”

　　“还要它挑人？”宋照啧道：“那岂不是要把大王中蛊的消息公之于众了？大王您看……”

　　“先这样吧。”李泓打断宋照的话，“此事先不提，暂且保密。”

　　宋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李泓不想回昭华殿，正好宋照这里也没人认识他，干脆就在这里待着。

　　晚间，他踱步到西园，这里跟徐奕的相府只有一墙之隔，他在一处石凳上坐下，侧耳听着隔壁的动静。夜色沉静，他甚至能听见相府里细细的说话声。

　　对话声中，一道温柔和煦，一道明朗清澈，说话人应该是屋里，像隔着一层窗纸，模模糊糊地听不清。

　　却像极了多年前老国相府里一大一小两个人。

　　过了一会，说话声明朗了些，应该是来到了院子里，李泓能把说话声听得清清楚楚。

　　“握剑姿势不对，手腕端平，背挺直，用你的手肘带小臂。”

　　“子奕哥哥，是这样吗？”

　　……

　　约莫是徐奕在教李惟练剑，当年他也是这么被徐奕一点点教会握剑，站姿，运剑……直到现在连徐奕都敌不过他。

　　莫名堵得慌。

　　又过了良久，他听见徐奕说：“今天先到这，去洗一洗，睡觉。”

　　李惟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哒哒跑开了。

　　夜色又恢复了沉静，隔壁院子没了动静，连灯笼都熄了。

　　李泓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诡异的念头：那小家伙不会跟徐奕睡一起吧？

　　相府屋子不少，因着就徐奕一个人住，其他屋子也没怎么收拾，李惟又刚从郑安回来，若是怕起生来，粘着徐奕睡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李泓“腾”地起身，手指撑着石桌一用力，纵身一跃，跳进了隔壁家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