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而生》似水明眸

7、鲛人

　　到底从何时开始，世界变成如今模样？

　　巨大的透明水箱里，数不清的墨绿色水草，一个碧色长发面容稚嫩少女未着寸缕，蜷缩身子闭眼沉睡。
　　她用白皙纤细的胳膊抱紧身子，手指尖锐如同野兽，腹部以下布满亮蓝色细密的鳞片，蒲扇般鱼尾巴轻轻摆动。
　　鲛人。
　　传说长年生活在帝国东部地区海底深处，拥有绝美的长相和动听的歌喉，贵族们争相追求的宠物。
　　有传闻说拥有王系血脉金色眼眸的鲛人，它的眼泪落在地上，将会化作无数白色珍珠，可以治愈一切疾病。
　　然而从未有人见过。

　　非落望着水箱里的少女，长发如水草披散，精致女孩沉睡在浑浊的水里看不见一丝光亮，仿佛在做一个冗长的梦。
　　耳边拍卖官的话犹在耳：
　　“这是最后一件拍卖品，我们希望由皇家学院出面保护它。”
　　是它不是她。
　　在这些人眼里鲛人少女算不得人类。
　　海族和帝国人盟约缔结上百年。
　　海族人却一直被帝国猎杀者追赶，抓捕，贩卖，死在不知哪个角落，最后遗体也不能回归故乡。

　　非落从小在帝国长大，应该和帝国人同仇敌概，可在见到鲛人少女的那一刻，她心脏仿佛被钝器击中，内心深处升起一个声音：
　　她不该在这里。

　　水箱四周布下大型的魔法阵防止鲛人逃跑，黑色的古老文字不时发出红色的火光，将里面的人紧紧缠绕。
　　非落抿唇目光发沉地伸出手靠近，白嫩手掌内侧皮肤马上被魔法灼烧发出滋滋声响。
　　正在沉睡的鲛人少女眼皮微微一动。

　　“怎么能这样？”后面马尾辫少女气不过，眼睛瞪圆，牙齿咬的嘎嘣脆，指着水箱破口大骂，“他们还有没有人性？！这是活生生的人。”
　　毫不怀疑，如果拍卖会的人出现在这里立刻会被她揍的半死不活。

　　“美昕，这里是工作。”水蓝色短发刷子刘海少女扯住马尾辫的衣角。
　　她穿着一身浅绿色连衣裙，言行举止进退有度，身上首饰无一不精致，一瞧见就知道是某位贵族小姐。

　　这两个人是非落的至交。
　　她们曾经在叶子城生活，后来由于各种原因分别，如今又在帝都聚齐。
　　如果世上有人值得交付后背，非落除了这两人再想不出其他。

　　“非落，你也这样觉得吗？那可是活生生的人！”马尾辫少女美昕脾气暴躁地瞪人。
　　美昕的父亲是平民里杰出的魔法师，母亲是奴隶。双亲死在一场帝国镇压的奴隶暴动，导致她对帝国天生有一种叛逆。
　　奴隶和异族，都被帝国狠狠压迫，不过是方式不同。甚至，帝国对奴隶的手段激烈强硬得多。

　　非落脸色未变地收回手，大拇指和食指忍不住蜷缩，侧身用衣服遮挡不让人看见伤处。
　　水箱附近的防守魔法至少四级以上。
　　“帝国举办这种拍卖会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改变不了。”非落语气冷漠，眼睫毛轻轻颤动，魔法发出的光在上面流过，让人瞧不清眼底真正的情绪。“这是我们的工作。”

　　*

　　拍卖行的行长在叹气，花白的头发掉光不少：“其实这次我们是迫不得已。”
　　从鲛人拍卖的消息散发出去，行长就接待过不下于五波心怀鬼胎的盗贼。
　　非落黛眉微蹙，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鲛人由谁家委托？”
　　“杜立伯爵。”行长憋了好久才吐出几个字，显然颇为畏惧。

　　非落对贵族人物知之甚少，扭头望向水蓝色短发少女：“小月。

　　赵月是贵族，虽然家族没落了，但各家关系依旧知晓大概。
　　赵月解释道：“杜立伯爵是索罗亲王的外甥。”

　　帝国亲王目前只有一个，索罗亲王是皇帝封同胞弟弟，其余兄弟都在争夺皇位的时候死光了。
　　杜立伯爵也不是亲的，而是索罗亲王母家表姐的儿子，但由于亲王母亲早死，那位表姐早年对他多番照顾，杜立伯爵在亲王面前便有几分脸面。

　　杜立伯爵出了名残忍荒唐，身为家里长子却没有继承丝毫魔法天赋，对待平民下人如同畜牲。
　　要不是有个亲王舅舅，怎么也轮不到他继承伯爵爵位。
　　杜立伯爵强迫拍卖场听从自己命令，赵月丝毫不感到意外，可……

　　赵月是标准的贵族大小姐，贵族人物们的性格爱好是她礼仪的第一课。
　　她好奇：“据我所知，杜立伯爵最喜欢搜集古灵精怪的东西，怎么会舍得售出？”

　　“这就不清楚了，我们只是受委托方。”行长摇头，沉吟半晌，含糊说道：“不过听说，帝国最近正在向贵族们筹集军费。”

　　旁边一个正在倒茶的侍从感叹：“唉，自从叶恒远将军死后，边境一日不如一日，军费最后不知便宜了谁的口袋。”
　　侍从衣着光鲜，态度熟稔，瞧上去地位不低。
　　行长听到这话却神情一变立马把人赶走：“闭嘴，你不要命啦。”
　　帝国崇尚言论自由，但那是在贵族，他们几个小平头百姓，说几句被有心之人听到，那就是犯法。

　　非落瞅着茶杯棕色的茶水，小拇指摩挲白瓷茶杯的边缘，两道细眉下棕色眼眸若古井无波。
　　由于制造瓷器的原土和工艺较为稀罕，瓷器在帝国造价极高，几乎属于贵族专用。
　　可非落自从走进来，自侍从为她倒茶到房间角摆设，目光所及之处都会看到一两件花纹瓷器。
　　长廊上铺设纯金金线织就的地毯，室内壁炉镶嵌质量上等的魔能水晶用来调节温度，连角落不起眼的楼阁里也用丝绸做窗帘。
　　陈设处处透着奢华。

　　行长掏出手帕擦汗，面色急切又慌张，仿佛愁到不行。
　　“咚”地一声，非落重重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望向他：“单单一个鲛人，以杜立伯爵的身份，完全可以自己派兵守护，根本不用上报魔法部。”
　　“这……”行长一时语塞，不知所措。
　　非落冷笑地望着这个无辜的老人：“恐怕鲛人的来历并非正常途径获得。”
　　她在试探。
　　如果行长一无所知，就会快速否认跪地求饶，或者重金贿赂。
　　可行长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他对鲛人来历确实知情。

　　帝国奴隶里有不少异族兽人，那都是帝国战争后战败的俘虏及他们的后代。
　　现在法律规定的异族奴隶大多数是这种。

　　非落摔碎茶杯，目光如剑欲将人撕碎，白皙脖子染上几抹艳红，语气充满愤恨：“你难道不知道吗？私自出海抓捕虐杀异族是重罪。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哪！”
　　最后这句话简直把牙龈咬碎。

　　即使语言不通，双方无法正常交流，外貌差异巨大，那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腰间的赤金剑发出嗡嗡叫声，那是非落的愤怒。
　　赵月脸色同样难看：“你们这是犯罪！”
　　叶恒远死后，帝国一直大小战争不断。为了保持彼此稳定，皇帝直接颁布法律规定互不侵犯边界。行长这种行为无异于叛国。

　　行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把实话说出：
　　他一直在贵族里游走，从事贩卖异族的的生意。
　　这次鲛人只是幌子，实际要脱手的是一大批异族兽人。由于金额过于庞大，杜立伯爵才想拉其他人下水。
　　皇家学院就是其一。

　　行长真的毫不愧疚吗？
　　他曾经亲眼目睹某位发狂的贵族将异族人的心脏活生生取出，就为了看一眼与畜牲有何不同。
　　异族由于不能忍受疼痛苦苦哀求结束他们的性命，那位贵族却将它一脚踢开。
　　不少异族咆哮着报复，然后没落。
　　有的成功，有的失败……
　　他们流出的血红得如同严寒冬日里盛放的玫瑰花，如同眼前少女一闪而过火焰般的长发。

　　可惜他年轻的时候被金钱迷了眼睛。
　　行长侧过头，眼睛里似有水光溢出，一眨眼又消失。
　　仿佛错觉。
　　到了这个地步，行长也不介意告诉这两个小姑娘更多：“现在边境局势紧张，上面的人风声鹤唳，杜立伯爵不愿意沾染此事，就把鲛人彻底交给我们处理。”
　　“皇帝陛下老了，行事越发力不从心，太子和二皇子皆已长成，贵族大臣们各有心思。”
　　杜立伯爵是亲王外甥，却没有实权，他想在这次翻盘，成为亲王，不，或者是下一任皇帝的重臣。

　　非落握紧拳头，怒气逐渐平静，又恢复成那副冷情模样，话语依旧冰冷能砸死人：“为何不趁早收手逃走？”
　　“即便我走了又能如何？那些异族人能得救？”行长摸了下花白的胡子，表情没有丝毫怨怼。
　　行长拒绝，杜立伯爵只会更加生气，然后找另一个人，滥杀无辜，说不定遭殃的异族人更多。
　　“我年轻的时候，或许会因为片刻安宁选择逃避，然而那时没办法，如今我老了，就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