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处》芒果七分糖

3、恣意

　　学校一年一度的艺术节活动在这几天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艺术学院，这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一次全民狂欢的节日。
　　几乎所有学生都参加了。
　　其实还是因为比赛设置的奖项实在太诱人。
　　除去那些零零散散的物质上的奖励，最重要的是，获奖作品有机会拿到全国百荟馆里作为展品展出。
　　可以在全国最富盛名的画廊里供人观赏，先不说运气好的话，或许能被前来欣赏的人看中买下，从中盈利。就是单单在里面展出一年，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百荟馆建立以来，每年都会定期收集来自社会不同人群、不同组织寄来的作品上万件，包括素描、国画、水彩、设计图、书法、篆刻、雕塑等等不同类型的创作，然后从中挑选仅仅三千份作品在展厅里展出。
　　来观赏的通常都是国内在艺术领域颇有一番成就和地位的大师，和一些对艺术感兴趣的在其他领域上有较高社会地位和声望的商人、政治家。
　　所以，能在这些名人面前混个眼熟，对未来的发展也是很有好处。
　　当我在宣传栏上看到这次活动的主题时，莫名其妙地，我一下想到了在长云跨江大桥上的那个夜晚。
　　以及那个夜晚站在我身边的少年。
　　我好像知道自己要画什么了。
　　我搜集了一些关于长云跨江大桥的图片，又亲身去了几次那里踩点拍照。
　　只是，我去了三次，三次都没有再见到仇孟。
　　我刚刚收拾好画具，准备离开画室，就收到了仇孟发来的消息。
　　自那次在M市分别后，他总时不时地在微信上找我聊天。
　　很多时候都是他先挑起的话题，我就静静地等着他说完，才开始逐一给他回复。
　　我没有告诉他我又去过M市，也没有告诉他我要画什么。只是说参加了学校的艺术节。
　　我也不明白自己心里真正想要什么，只是总想在他面前保持一种神秘感。
　　我不想很快把自己暴露在他眼前。
　　可能怕他一下子失去了新鲜感。
　　他给我发来一张球场照。
　　“刚刚打完球赛，我赢了。”后面跟着一只猪笑着叉腰。
　　我看着那个表情包不自觉地笑了。
　　“谁能打得过我们孟哥。”我说。
　　但其实仇孟比我小，他上大一，学心理学。
　　就在M市。
　　“呦，大学霸啊。”我知道他读的学校时，忍不住惊叹。
　　“别别别，少调侃我。哥你不还是H市美院的，那可是全国知名美院，能考进去的人，那艺术细胞可是常人能比的……”
　　我打断他：“行了，别贫了，我认输。”
　　耳边响起了他爽朗的笑声。
　　没一会儿，他就又发来了消息。
　　“那是。”他毫不客气地回道。
　　我好像看到了他暗自得意的样子。
　　我给他打了电话过去。
　　“反正也没事，就电话聊吧，打字麻烦。”他接起来的那一刻，我说道。
　　他只是笑，也没说什么：“哥，你今天没去画室啊？”
　　“刚出来，准备去食堂吃饭。”
　　“我猜……你想吃清真灶的牛肉面。”
　　“嗯？你怎么知道？”
　　“哥，你没发现你其实吃饭很规律吗，今天是米饭，明天就是面条，还总是那么几家……”他长叹一口气：“我才刚来学校没多久，就把食堂都吃腻了，你是怎么做到爱它如初恋的……”
　　我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抱怨：“大概……我比较长情？”我玩笑似的说道。

　　艺术节正式闭幕那天，仇孟给我发来消息：
　　“哥，恭喜！活动圆满成功！”
　　“哥，你什么时候考试？”
　　“什么时候放假啊？”
　　“我7月5号考完最后一门。”
　　“哥，等你考完了，咱俩出去玩吧，能不能先别回家了。”
　　“我带你去游遍天下！”
　　我刚刚下课，看着手机上半个小时前就有的一条条消息，不由笑了：
　　“谢了。等结果出来了，我再给你看我画的。”
　　“和你差不多，7月6号考完。”
　　“考完就放假了。”
　　“行啊，去哪儿玩，正好我还没买回家的车票。”
　　我没有打字，给他回了语音。
　　一共四条。
　　我手里搬着东西，可还是不想让他等太久。
　　我没有立刻离开教室，打算把这幅画画完再走，没想到被岳遥逮住，她让我帮忙把教室里的石膏像送回画具室。
　　她临时被社联的人叫走了。
　　她是班长，一般都是她去送的。
　　我的消息发过去没多久，就感觉到了手机在震动。
　　我想应该是仇孟。
　　我一路跑到画具室，把石膏像放回原位，就拿出手机摁亮了屏幕。
　　聊天页面没有关，果然是仇孟。
　　“先不告诉你，谁让你也没有告诉我你要画什么，我这个人很记仇的。”
　　“到时候你来找我就行了！”
　　我习惯了他的少爷脾气，有些哭笑不得。
　　“行，那就看看你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考完试放假那天，我一出考场就回宿舍楼下拎着行李箱走了。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激动，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仇孟。
　　可能每天听他说话早已成为了一种习惯，早上醒来第一句是他，晚上睡觉前必须说晚安的也是他。
　　要是有这么一个人缠了你近两个月，他会和你说他的日常，听你碎碎念，努力靠近你，想要了解你，时而撒娇、时而理性，一口一个哥地喊你，你也不忍心拒绝他。
　　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他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感情。
　　我和我爸我妈撒了谎，说学校组织去M市调研，暑假晚点回家。
　　他们又如往常一样询问了会同去的人，我早做好了准备，脸不红心不跳平静地回答了他们。
　　果然，只要不是“二人世界”，他们答应地很快。
　　何况，我随口编了几个女生的名字。
　　我坐在开往M市的列车上，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只觉得轻松。
　　我要去找仇孟了。
　　接下来，只有我和他。
　　两个人。

　　我原本以为仇孟说的“带我游遍天下”只是个夸张的说法，没想到却是真的。
　　虽然天下不至于，但他已经规划好了未来的行程。
　　五个地方，大约一个月时间。
　　我觉得他疯了。
　　他把车票和民宿预约记录拿给我看，我仍在思考他是不是在骗我。
　　说实话，这一刻，我有些退缩了。
　　“你怎么知道我身份证号的？”我不记得我有和他说过。
　　他看着我有些无奈：“哥，你参加艺术节活动的报名信息发给我看来着，上面有，你没打马赛克。”
　　我感到不可思议，我觉得虽然我没有多细腻，但也不会这么粗心。
　　难道……不知不觉间，在我还没有察觉的时候，我竟已经这么信任他了吗……
　　我低下头，他就站在我身侧。
　　安静得不像他。
　　我好像闻到了淡淡的薰衣草香，可能是从他衣服上传来的，温柔又眷恋。
　　我轻轻开口：“好。”
　　我想，大概，我也疯了。
　　仇孟自作主张地包揽了路上大半的费用，我也欣然接受了。
　　我这个人有个不知道能不能算优点的优点，我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好意，然后再换另一种方式回报回去。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地和人打交道，也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所以，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也或许是这样，真的想对我好的人喜欢和我相处，不扭捏也不纠结；而只是想和我客套的人渐渐看出来我“不要脸”的本质，也开始对我直来直往，有的甚至慢慢远离我，退出了我的世界。
　　这也有可能是我没有固定朋友的原因吧。
　　我是如此……不通人情世故。
　　仇孟见我答应地这么爽快，不敢相信地一遍又遍向我确认。
　　我不厌其烦地点头说是，他终于开心地像个孩子一样在把我拥在怀里，激动地乱蹦。
　　我突然觉得这次说谎值了。

　　我们一路向北。
　　第一站我们来到了海边。
　　站在离海水不远的地方，感受着涌来的浪花一次拍在脚上，又挟卷着细沙流回大海。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在朗朗晴日里仿佛像一幅画一样静止不动，却在朝阳和晚霞的映衬下波动着粼粼水光。
　　仇孟拉着我向后退了退。
　　要涨潮了。
　　耳边小孩子的喧闹声和海水的涌动声混合在一起。仇孟说，他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我问他是什么，他却闭上眼睛，仰起头来浅浅笑了。
　　我看着他，没有追问。
　　我知道，是我的心跳声。
　　第二站我们来到了草原。
　　放眼望去，是漫无边际的绿色。周围山脉绵延不绝，与草原相得益彰。天空似乎压的很低，一伸手就能碰到头顶变幻莫测的白云。
　　我忍不住向仇孟身边靠了靠，宽广空旷的地方让我感到很不安。
　　他意识到我的靠近，伸手揽了揽我的肩膀。
　　我不愿意进草包里，坐在里面抬头看满是蚊子，那位大少爷就更不必说了，他刚进去就拽着我跑出来。
　　我们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看不远处有游客围着篝火坐了一圈，时不时有笑声传来。
　　仇孟在我身边躺下，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这儿空气真好，星星都比M市多。”
　　我“嗯”了一声以表赞同。
　　我感觉到他在看我，突然有些不自在，刚刚撑在身后的手收回来，下意识地坐直了。
　　他笑了，轻轻说：“真好看。”
　　我转身问他：“什么好看？”
　　他看着眼前浓烈的黑夜，大声喊了一句：“我说，星星真好看！”
　　我也这么觉得。
　　我在心里默默补充他的话。
　　第三站我们来到了沙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仇孟会选择来这儿，听到目的地的时候，我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没错，就是沙漠。”他斩钉截铁地看着我说。
　　我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无奈接受了这个现实。
　　说实话，我是害怕的，但我又有些跃跃欲试。
　　谁没有幻想过去经历一场未知的冒险呢？
　　仇孟拉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漠里前行。偶尔袭来的狂风卷着地上的沙子遮挡了视线，我们微微低头，把头埋在胸前，防止沙尘眯眼。
　　等听到耳边的呼啸声渐渐停息，我抬起头看到仇孟面对着我，挡在我的前面，他边扒拉着我衣服上的沙子，边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一刻，我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他来这里的意义，眼眶有些酸涩。
　　我摇摇头，冲他挑了挑眉：“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哥什么没经历过。”
　　“呦，这就开始嘚瑟了。”他总喜欢和我唱反调。
　　我扯着他的衣服：“走吧，大少爷，快点出去吧，不想再待了。”
　　“哈刚刚是谁说小意思的？”
　　“我，行吧，我承认，赶紧走！”
　　身后似乎有一支商队走过，叮铃铃的声音回响在沙漠里，久久不息。
　　第四站我们来到了热带雨林。
　　我现在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再抗拒了。
　　这里水汽很充分，丝丝缕缕浸润皮肤，在炎炎夏日里感到很舒服。
　　刚刚导游说这里是“天然的美容院”，果然不假。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带着植物特有的清冽味道，沁人心脾。
　　我们在茂密的雨林间穿梭。这里的植物根系都非常发达，不像城市里的树木把根系深埋地下，而是探出土壤，在陆地上盘根交错着，不断地向前延伸。
　　我慢慢地在他们面前蹲下来，伸手摸了摸他们露在外面的根系，感受着他们旺盛的生命力。
　　“他们在这里成千上万年，看过了多少我们所不知道的？”仇孟在身边缓缓开口。
　　“谁知道呢，过去怎么样，也不必深究，反正还有未来。”我站起身，回应他说。
　　此时此刻，是我和你。
　　当然，未来，也会有。
　　第五站，我们来到了历史古城。
　　这里是一个古建筑群。
　　一旦走进这里，你就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得降下来。
　　人们对于历史总是充满着敬畏和好奇。
　　斑驳的城墙、古老的砖瓦，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着曾经的故事。
　　我想到了我和仇孟。
　　关于我们的故事，若干年以后，无人知晓。
　　就好像把一颗石子扔进海里，无声无息。
　　我好想，和他去创造更多的故事。
　　只属于我们自己。
　　那些故事，大概是关于我们恣意轻狂的年少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