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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刺青 ...

  •   即使明知代云帆就睡在楼上,也依旧浇不熄两人心中的火。对于这一晚会发生什么,两人心知肚明,却还是默契地洗完澡后,和衣平躺在床上。

      “其实我去纽约待过一阵子的,”何骅枼说,“我在曼哈顿大街租了一间公寓,推开窗就能看到哥大的校园。我几乎每天都在公寓的楼下闲逛,偶尔还去过几次哥大,见遍了各种东方的面孔,甚至每看到一个黄种人都要下意识地判断他来自中、日还是韩。”

      他转身注视着宛风:“可惜没有一个是你。”

      那一刻他恍然明白,他们之间从不靠刻意的相遇,不论发生过的还是未知的,皆为命运。

      每次在纽约的街头再听到歌单里多少年不曾变过的旋律,他都会这样觉得。

      宛风一定就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和他听着同一首歌。

      他没再在纽约多待,没两天退了公寓,回学校销了长假,继续上课。会再见的,他深信不疑。

      “你去纽约生活的钱...”

      “嗯,”何骅枼答得坦然,“是我卖掉房子的钱,一半给了我妈,另一半买loft、去美国,剩下的存了起来。”

      他从平躺的姿势直起身来,低头问宛风:“你想问我爸怎么死的,是吧?”

      宛风随着他起身,在他的后腰塞进了一个靠枕。

      何骅枼言简意赅:“死性不改,被人骗着借了高利贷,差点被打残废。东躲西藏又查出了癌,命不久矣开始良心发现,结果被人找到,因为还不起钱又舍不得卖房,被活活打死了。”

      宛风想起他临走前何广智和汪美娜的那次突然来访:“那次是...”

      “嗯,那会应该已经在躲了,不然家谱里出了我一个上了985的,光宗耀祖的事情一件,他怎么可能不出现往自己脸上贴金。”

      多年后再提起何广智,何骅枼的声音里难得多了几分舒缓:“那次没敢待太久就偷偷走了,可能是怕连累我…姑且这么想吧。”

      那是他见何广智的最后一面。再见时,已经是领回来的方形木盒,正中贴着何广智的一寸黑白照片。

      他的手颤巍巍地抚过那个廉价的骨灰盒,嘴上却还是数落,说何广智给自己准备都舍不得买得好一点。

      想了想,又说,比叔叔强多了,好歹烧了,也有个固定的家。

      那场葬礼办得极其低调,没几个人来吊唁,甚至宛风家的房客都未必知道。

      汪美娜哭得尤其凶,何骅枼冷眼看着,说,都不是什么好鸟,何必要这时候在我面前演得一副伉俪情深的样子。

      他的眼里没有一滴泪,却眨得艰涩:“你巴不得他早点死,你也好落个自由。从前都避之不及,怎么突然乐意跟他浪迹天涯了?不就是看他活不长,把人送走的同时还要捞点他的遗产,才对得起你在何家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

      汪美娜哭得更凶,不像是假的。嘴上却不饶人,大骂他是个没良心的,说他根本不懂得他们做父母的一片良苦用心。

      汪美娜一直一副与何广智没什么感情的样子,此时脸上竟然也有了几分悲伤的神色:“如果那时候他去住院,就不会被那群人截在没有人的小巷子里了。”

      “他的胃里查出了瘤,如果住院尽快做胃切除手术,医生说恢复健康的可能还是很大的,”汪美娜说着,终于还是绕回了这栋房子里出现最频繁的字眼,“可不算手术费,光住院费一天就一两千,你爸他...他舍不得。”

      何骅枼成年后第一次像这样直面生死。他心中有怨恨难消,却不及何广智的死讯来得仓促。

      那些落在身上的拳打脚踢、割在心口上流着鲜血的刀疤,他甚至还来不及以牙还牙地报复回去,就永远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他不是觉得自己有房子吗?卖啊!”何骅枼倏地就红了眼眶,恶狠狠盯着客厅正中的遗像,眼睛一眨不眨,“老顽固、守财奴,命都要没了,还惦记着房子,能变现吗?人死了还有机会花吗?!”

      像是发泄够了,他浑身卸了力,颓然坐在地上:“知道自己命不长了,为什么不和我说?怕我恨不得他早点死,连终都不肯给他送?”

      “放高利贷的人个个都不好惹,他怕你引火烧身。”

      多可笑啊,曾经让他遍体鳞伤的人如今居然企图在死后给他疗伤。他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那人作为父亲太了解他,他用棍棒打不倒,所以只能用情感来绑架。

      仿佛在说,何骅枼,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你好啦,你不要,可就再也没机会了。

      曾经单枪匹马,走阳关道也过独木桥,早早地看遍了人情冷暖,他以为自己的心刀枪不入,却从没设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如此地脆弱。

      他爱的、恨的都相继离开,他的心在烈火与寒冰之间被反复淬炼,终于变得不堪一击。

      他看着黑白的何广智,想起那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望着出了神,问出一句永远都不会再有回应的话:“活着的时候不知道对我好点,临死了立什么慈父人设,好让我愧疚一辈子吗?”

      前一晚初次听何骅枼提起何广智去世的消息,宛风一直到临睡前,都在心里酝酿如何安慰何骅枼的措辞。

      何广智的种种行径,从小到大,他是第一目击者。他想就算血浓于水,何广智的死于何骅枼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可如今强行挤入的这段戏码,让他打好腹稿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他只能伸手将何骅枼的脑袋揽过来,枕在自己的肩上。

      天花板上的射灯投下一片暖光,宛风低头去看何骅枼,只觉得浅金色的发将他的皮肤衬得更白了。

      “宛风,”何骅枼任他这么揽着,叫他,“小时候我家吃西瓜,何广智只肯给我吃一口,却是中间最甜的那块瓜瓤儿;我偷吃了他的花生米被罚跪了一整天,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他没舍得买新的下酒菜,一袋花生米都不知道隔了多少夜。”

      “我记得他以前只是脾气暴躁,又找不对怎么和我沟通的方法。日子过得穷一点,至少守着栋房子也算有个盼头。要怪就怪他年轻的时候没多读点书,不知道从哪听风就是雨,居然企图靠赌这种方法救我们一家于水火。”

      何骅枼越说,声音反而愈发地平静,仿佛在几句话间下定了决心和过往告别:“可惜他没能救我,没能自救,反而烧死了自己。”

      最后他轻叹一声:“算了。做父子是没缘分,好歹最后留给了我几百万,勉强和他两不相欠。”

      宛风问:“那你妈...”

      “买房款到账,我打给了她一半,劝她不要再回来,遇到个合心意的就嫁了,”何骅枼说,末尾似乎还自嘲地笑了笑,“她后来的两年多,还真就没回来一次。”

      或许现在不知道在哪过着逍遥的日子,如果再嫁,孩子可能都一岁多了。

      是他当时对汪美娜说,她长得漂亮,又不显老,如果要嫁,就说没有孩子,人家不会看出来的。让人家知道她有过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就未必愿意娶了。

      何骅枼最后和她一起出现在合光巷的那天,当着她的面和买方签了合同,从汪美娜的手里回收了房屋钥匙,又亲手交到新房主的手里。

      他们在支巷口的那棵老梧桐下分别,汪美娜似乎眼中有泪,何骅枼已经不愿再去分辨那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是望着头顶茂密的树叶,绿得一片生机。

      汪美娜问他:“儿子,你...还有什么想对妈妈说的吗?”

      何骅枼沉默了片刻,只说了一句:“如果未来打算再要一个的话,不要养出第二个何骅枼了。”

      他说完,背过了身去,不知道汪美娜何时离开的。

      他望着那棵老树,错过了午饭,从正午到日落黄昏。安葬了何广智,又送走汪美娜,多年血亲也终成过客,这条巷子带给他的,最终只剩下了宛风。

      他和宛风的一切从这里开始,可今后他却与这条巷子不再有关系。

      “宛风,”何骅枼侧靠在他的肩上唤他,手却早已不安分地挑开睡衣的衣襟,伸到里面去,“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等在这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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