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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谈一场成年人的恋爱吧 ...

  •   宛风从楼下晨跑回来,手里拿着的东西像是快递。

      何骅枼从卫生间探出头,脸上糊满了水:“什么东西啊?”

      宛风擦干净包裹外面的灰,丢给何骅枼:“你自己看。”

      望了一眼二楼,终于想到了第三个人,他问何骅枼:“代云帆还没起?”

      “起了,刚刚下楼来,接了通电话急匆匆地走了。”何骅枼擦擦手,接过来拆开,从里面抽出一叠信。

      他疑惑的目光向宛风质询,对方只是朝他抬了抬下巴。

      那么多信捏在手里厚度可观,何骅枼在手里囫囵捻开,粗略估计至少有百来封,每一个信封上都写着宛风家的地址。

      何骅枼不再问,看看邮戳旁的日期,从第一封开始拆起。封口的胶水过了有些日子,轻轻一撕就剥离开来。

      最早的一封寄出时间距离他和宛风失联不久,算算路上的时间,大概是他回合光巷去找宛风父母,却发现他家里早住进了新的房客后不过一周的事。

      他将信摊开,信纸仿佛是从笔记本上随手撕下的,边缘都还卷着因撕得太急而留下的纸屑。

      从信纸的选择到书写者的字迹,再到信的内容,无一不透露着这封信诞生时的焦灼。

      何骅枼逐字逐句地看过去,想象出宛风写下这封信时,有多想要对他解释清楚自己当时的处境。远渡重洋的信里竟没有一句情话,简简单单的字也能被潦草地涂改上好几遍。

      即便如此,还是寄了出来。

      几乎隔一周就会寄一封到合光巷去,却迟了三年才到了何骅枼的手里。

      他逐封拆开,到后来宛风的信写得逐渐得心应手,换了精致的信纸、烫金的信封,甚至连封口都不再用胶水,而是小有情调的火漆印。

      似乎是逐渐接受了被迫天各一方的事实,写信的口吻也变得轻松,无尽的忧思、煎熬的思念也在工整的字迹里换成了宛风在美国读书的各种日常。

      他一口气拆了一半,手里这封是宛风第一次提到曼哈顿的日落。信里说,学校对面有一幢很漂亮的公寓,在楼上看日落,一定很美。

      而他昨晚也终于知道,何骅枼曾去过纽约,租住的公寓竟就是他曾提及过的那幢漂亮建筑。

      何骅枼垂下腕子,掏出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递到宛风面前:“我拍到的,有没有你看到的十分之一美?”

      宛风说:“只要是你亲手拍的,就比我眼睛里看到的美得多。”

      原来他们没能相见,却呼吸过同一片空气、看过同样的落日与晚霞。

      如此这般,还有什么没有办法释怀?

      没有了,早在这么些年里,都随着风散尽了。

      何骅枼读了一半,累了,揉了揉太阳穴,想要歇会再继续。他视线低垂,望着那一叠信愣了会神,才说:“你知道我联系不上你一定会找到你家里去,所以就不断寄信回去?”

      宛风点点头。

      “可惜,”何骅枼说,“你的第一封信晚了我一步,何广智的葬礼、我回去签房屋买卖合同也没闹出什么动静,你家房客未必注意得到。所以这信还得靠你回来了,亲手转寄到我这里来。”

      “可是,”他话锋一转,“你怎么那么笃定我一定还在这里?毕竟你临走前这里是租的,万一我不在了...”

      “我不能确定,”宛风笑,从他手里抽出已经被读过的那一部分信,拿在手里摩挲,像抚过一段段回忆,“可你既然没回家,如果去了其他地方,我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你了。所以我觉得,你不会走的,除非已经不再喜欢我。”

      被戳中心思,何骅枼大方点头:“当年我好像还说过要给你写一桌斗的情书来着。”

      宛风装模作瘪瘪嘴:“嗯,说好的一桌斗,最后一封也没收到。倒是我这硕果累累,百来封呢,怎么也得好几万字吧。”

      何骅枼佯装哄他:“那好,从明天开始,一天补你一封。你想听什么,怎么肉麻就怎么写,行不行?”

      “不用了,虽然我没有收到信,但是这房子里和你身上,”宛风说着靠近他,手又攀上他有刺青的那一处,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打圈,“到处都是我的痕迹...从里到外。”

      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在此时响起,宛风看了来电显示,扭身接起来:“喂?”

      何骅枼继续翻看没看完的信,动作跟着放轻了些。开头的寒暄过去,宛风的声音突然提高:“你们回来了?”

      “你们”、“回来”。何骅枼翻信的手一顿,对来电之人的身份猜出了十之七八。

      他看向宛风的后背,似乎是要起身,避开他继续打完这通电话。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宛风泄了一口气,挺直的上身塌了回去,转向他开了免提。

      宛令山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语气不改当年的冷峻,情感听不出起伏:“我是宛令山。你好,何骅枼。”

      声音响起的瞬间,何骅枼的后背绷得笔直。那叠信被他放置在床上,手握了无数次的拳,最后一次松开也酝酿不出更合适的措辞,只能对着手机的收声器干巴巴地一声:“叔叔好,是我。”

      对面的长辈却忽略了他这声问好,直入主题:“我和宛风妈妈在北京,晚上有安排吗,希望能请你吃顿饭。”

      何骅枼担不起对方的一个“请”字,手被宛风攥进掌心,反而没了最初的慌张。他将声音尽可能放缓,答:“好,我有时间的。叔叔阿姨想吃什么?我来请。”

      宛令山和耿珏毕竟是讲究人,最后发来的地址是望京附近一家预约制的西餐厅。像是笃定他一定会去似的,甚至在宛风还没回国时就提前约好了位置。

      何骅枼打开衣柜,入目皆是简约的休闲款式,出入这样的场合,总归有些格格不入。他抬手看看时间,拉宛风直奔餐厅附近的购物中心。

      宛风挑了一身英伦风给他,毛呢西装马甲、单色衬衣,和他此时的发色居然出奇地相称。

      何骅枼站在试衣间的全身镜前,眉头间打量出一抹忧思:“这头发...叔叔阿姨看了一定要说上几句,现在去染黑也来不及了。”

      “还真当成见公婆了,”四下无人,宛风偷偷从身后圈住他,在耳边轻笑,“瞎紧张什么。”

      一通电话打得他也是一头雾水,他摸不透宛令山和耿珏的来意,最担心的是他们反悔却不与自己说,偏要跑到何骅枼面前来出尔反尔。

      这样的担心也不过只持续到了何骅枼拉着他出门。他低头看着握紧的双手,何骅枼掌心的温度紧贴着他传来,真实得令人感动。

      严格说起来,当年是耿珏自作主张骗了他,才将原本的一年变成了毫无联系的三年。他在国外受制于人,处处受限又担心耿珏的状态,才不得不被迫接受不平等条件。

      可如今日思夜想了三年的人再次站在他的面前,与他牵手、亲吻、拥抱。一旦有了选择的机会,他就不会再放手。

      两人提前了半小时到达约定的地点,耿珏挽着宛令山的胳膊,踩着点准时赴约。

      何骅枼一直盯着餐厅入口,远远望见便起了身。耿珏的脸上有了不可避免的岁月印痕,却优雅如常。

      何骅枼一路也没猜透两位长辈要见他的意图,此时心里战战兢兢,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待耿珏二人徐徐靠近,微微颔首打了招呼:“叔叔阿姨,好久不见。”

      内心打的鼓点被藏得不够好,骗过了来者却骗不过宛风。

      四人落座,宛风在桌子下面悄悄抓住了他的手。

      何骅枼曾对宛风一家有愧不假,但得知了这三年分别的真相,他心中做不到不藏一点怨气。

      可耿珏从始至终没有打过他、骂过他,没有当面数落过一句,也从未在公开场合和邻里说过自己任何不好。

      他在所有的回忆里重新抓取眼前这个女人的形象,却发现依旧只能记得她当年拿着锅铲、围着围裙,在满耳的鞭炮声中笑盈盈地叫自己“小枼”,请自己去他们家一起跨年。

      她看起来依旧知性、温柔,即便在他和宛风的这件事上没有选对处理的方式,可再次看见她那张脸,何骅枼却只能想起她曾经对自己的好。

      宛令山切着牛排,听不到一丝刀叉与餐盘碰撞的声音。他面向何骅枼从容地开口:“毕业了吧?现在在做什么?”

      面对突然发问,何骅枼停下了手里切割的动作:“啊,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所以不太能从事全勤的工作,现在主要是作为个人乙方,帮朋友或者其他公司写一些程序。”

      他以为宛令山问的是他的经济状况,想了想又补充:“虽然每月的收入不固定,但平均下来也还算可以...上大学这几年我参加计算机竞赛拿过奖,其他七七八八的...也存了些积蓄。”

      宛风见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旁若无人地将他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替他切开剩下的牛排。

      宛令山看在眼里,却说不出什么来。他和耿珏沉默地对视,知道宛风这是已经把他们当成了假想敌,在对他们宣战。

      没想到宛令山追问:“因为什么个人原因才不找工作的?”

      何骅枼有口难言。耿珏和宛令山的态度至今摸不清,他总不能贸然地讲,时常因为想念宛风想到失眠,神经压力过大,导致生物钟彻底紊乱,以上统统都是所谓的“个人原因”。

      他苦苦打着腹稿,却有人替他先开了口。

      最后一块牛排切好,宛风将盘子重新推回他的面前,转头和宛令山对峙:“因为你们的行径,导致精神状态不好,每天都要靠安眠药、褪黑素才能勉强睡个好觉,可以了吗?”

      他的目光转向耿珏:“满意了吗,妈?”

      比起自己,何骅枼更担心耿珏的状态,听宛风这样讲,在桌子下面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

      耿珏嘴角轻微地动动,张口却是问宛风:“什么时候回美国?”

      晴天霹雳迎面来,何骅枼来不及松开的手顿住,他木讷地转向宛风:“你还要回美国去?”

      “我不回,”自知在这样的环境里有失风度,宛风将声音压低,“如果要深造,我在国内gap一年,再考也一样有书读。我不回去。”

      “可你刚从哥大毕业,申请起来会容易很多,”耿珏劝他,“你这么多年没接触过国内的高等教育,就算考也未必能再回京大了...”

      “您别劝我,该坦白的我早在三年前都一字不落地说给你听了,”宛风不留一点商量的余地,说,“你也别诓我,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非黑即白的选择,好像选错了就不能活似的。”

      他叉起五分熟的牛排往嘴里送:“当年用过的方法也别再用第二次了,条件你开了,我做到了,没理由再整新花活吧?”

      耿珏终于瞥了一眼何骅枼,宛风衣角上的手再次收紧。

      她望向自己的目光似乎比刚见面时柔和了些,何骅枼只希望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耿珏终于松口:“我和你爸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你们两个的事我们不会再拦,毕竟...”

      “毕竟何骅枼也不是个坏孩子...”

      听她提到自己,何骅枼原本的期待的那声称呼在短暂的停顿后被击碎,他喉口一阵苦涩,醒了没多会的红酒被他一口喝掉半杯。

      “国外的研究生学制短,顶多两年就念完了。宛风你要清楚,我们现在和你说的问题和三年前是两码事。现在没人拦着你们,就算异地,也顶多是再两年的时间。你们可以联系,自然也可以见面。”

      宛令山的话倒是客观得多,何骅枼听完,也只能勉强判定一个中立的立场。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代云帆一直对异地那么介怀。

      在宛令山和耿珏的眼里,断掉联系的三年都熬了过来,那两年的异地恋自然更不在话下。

      可惜他们找错了重点。他在意的从不是与宛风的这段感情究竟光明正大还是偷偷摸摸,他在意的是久经分别后,终于可以朝夕相伴。

      心里因分离而出现的那个窟窿,要填补的方法有一百种。但他确定,方法再多,也绝不是在终于重逢之后,再开启下一段远隔重洋的异地恋爱。

      “何骅枼在哪,我就在哪,就这么简单,其他不用说了。”宛风说完这话又跟没事人似的,吃着自己盘子里的东西。

      再次面临事关宛风“前途”的命题,何骅枼发现当初他和宛风的约法三章,到了嘴边却再也说不出口。

      他终于在感情里开始变得自私,再也找不到当初的上帝视角,一边偷偷难过,一边大言不惭地劝宛风,说他的未来比什么都重要。

      他没那么无私,更没那么坚强,以上的种种,都是他在这三年最深刻的感悟。

      明明同样的处境有不止一种解决的方法,比他做过的选择都要好上太多。

      “我可以一起去美国,”这样的话出了口,又恍觉似乎在宛风父母面前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于是又改口,“如果...叔叔阿姨不介意的话。”

      这一句后,餐桌上整晚再无话。

      不必得到肯定的答复,何骅枼知道,沉默已经是耿珏最好的回答。

      这一餐直到散场都沉默,何骅枼去结了账,宛令山去开车,留耿珏和宛风两个人在餐厅门口等。

      耿珏依旧像当年一样,对宛风有一万颗放不下的心,叮嘱的话怎么也说不完,站在宛风身边,身材略显几分单薄。

      再叫起何骅枼的时候,句首的称呼却直接被略去,她说:“到了美国,要工作还是一样有深造的打算,都可以和我们讲。”

      直到她转身,何骅枼才恍然发觉,曾经气质冠绝的耿珏,如今的背影竟也有了些佝偻的疲态。

      “阿姨,”他叫住耿珏离去的身影,深吸一口气试探着开口,“可不可以...再叫我一声‘小枼’?”

      耿珏顿住了脚步,迟迟没有转身。

      北京初秋的风卷起枝头的叶,只一夜便能将一树茂盛吹黄。

      何骅枼没有穿外套,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他垂头,掌心向上,十指在身前纠缠。最后松开,挪了步子,准备转身离开。

      “小枼。”

      他的脚步顿住。

      耿珏依旧没有转身,本就不大的声音传来,何骅枼几乎要分辨不清:“在美国的三年里,宛风没挑过一次食,大少爷脾气收敛得几乎看不见,甚至连饭都做得有模有样。我和他爸爸都知道,这是因为谁。”

      何骅枼鼻头一酸。

      “合光巷的租约到期了,我和宛风他爸爸会搬回去住。以后还像以前一样,和宛风一起回家来过年吧。”

      出乎何骅枼的意料,耿珏说的竟然是“回家来”。

      他对着耿珏的背影用力地点头,只因他在合光巷又重新拥有了个“家”。

      “以后我家宛风,就拜托你啦。替我这个做妈妈的,和他相互照顾好彼此吧。”

      一整晚,从开始到这一刻,耿珏从未说过一句道歉的话。何骅枼理解作为母亲的苦衷,对她被亚健康的心理状态支配、在进退两难间的挣扎感同身受。

      他和耿珏的咫尺距离间刮起了大风,以往所有的芥蒂仿佛都在这一瞬被统统吹走。

      这阵风把他的眼眶也吹得湿热,他对着耿珏停在原地的背影承诺:“好,阿姨。您放心。”

      耿珏终于迈开了步子,走向宛令山在不远处停好的车。他们隔着车窗挥挥手,是个还算圆满的告别。

      宛风敞开自己的大衣将人裹进来,在不断耸动的后背上轻拍以安抚:“说你爱哭,说错了吗?”

      何骅枼闷在他衣领里的声音依旧倔强:“你少管。”

      话是这样说,那点轻微的耸动幅度却更大了。有人埋在他肩头,发出呜咽的哭声。

      宛风摸着他因漂染变得细软的头发,抬头望见正由绿转黄的银杏,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何骅枼不客气地开口要他补习的时候,小巷口的那棵老树,仿佛也正是这个颜色。

      “何骅枼,和我再谈一场恋爱吧,”他说,“成年人之间的,不死不分开那种。”

      他想了想,又纠正:“不,死都不再分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谈一场成年人的恋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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