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不配》考徒

33、第三十三章

　　常青想起有本没看完的书，就径自上书房去了。留下贤余在待客室，一脸古怪地盯着矜持柔和的阑。
　　“贤余先生要用茶吗？”阑推了推茶几上的小杯，几样小糕点也被取出放在碟里，会客厅里一时给人几分温馨的恍惚感。
　　跪在大门外的时候，贤余身上的旧伤发作，又冷又痛；好不容易能与雄虫交涉，费仁的事情有了希望和眉目，那种紧张和不安稍微褪去，温暖的会客室对比之下，伤口却更冷了些。
　　他微微缩了缩肩膀，似乎想要缓解那种莫名的寒意，茶杯便已被推到眼前，微微冒出的热气给他一种还在人间的实感。他道了声谢，接过了茶杯，稍稍暖了暖指尖。
　　“贤余先生不用太担心，如果费先生是无辜的，雄主应该愿意还他一个清白。”阑凭这些天的印象经验猜测着。
　　“他好像变了很多。”贤余低低开口，“虽然我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了，但公爵好像不像以前那样盛气逼人，而且看上去冷静而稳重，愿意帮我……也是我没想到的。”
　　阑很想说雄主本性还是正直的，但是又觉得未免不太可信，何况这也不是雄主想要昭明的。
　　“或许贤余先生和雄主认识的时候，双方都太年轻了，所以不愿意互相了解吧。”
　　贤余笑了笑，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
　　“阑先生看上去是个很愿意为他人着想的人。我不太了解您和公爵的相处方式，不过既然公爵提出了帮助我的条件和要求，我想我至少要恪尽职守。让我猜……阑先生是因为性格过于温和，所以不常常在公爵面前表达自己吗？”
　　阑愣了愣，才明白贤余是要履行“教自己如何向伴侣提出要求”的任务，一时宕机。
　　按说，原本的阑并不算是个太唯唯诺诺的人，一如每个处于青春年华、朝气蓬勃的青年雌虫一样，他也充满了梦想和斗志，并不把自我拘在牢笼里。但是荒唐的岁月太久，很多前尘往事难以回忆，连最初的性格也有些忘记。他不明白雄虫的目光是怎样为他曾经放肆的姿态和开怀的欢乐所吸引，也就不明白他的认命和屈从是如何折煞生命的风景。
　　但三年的经历又如何宣之于人，何况他们如今身系于同一场宏大的斗争，因此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对于阑和常青二人来说，都是需要埋藏的秘密。
　　“服从雄主的喜恶，本就是雌侍的职责，不是吗？”阑想到雌侍守则上的规定，但记忆最终溯及到新婚之夜前教习灌输的话语，雌虫不能有自己的意志，雄主的命令就是一切，对雌奴更是如此。但是，难道这是错的吗？许多渴望埋在心里，雄主愿意听的时候就拿出来，他所记起的只有这些。
　　贤余的目光有些许悲悯，“那你不就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物件了吗？阑先生，你是真心这样想，还是有谁让你这样想？我希望不会是公爵，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不愿意让我来教你……我不怕教你，也不怕教‘坏’你，但希望不会害了你。”
　　“我……”阑的目光恍惚了一瞬，似乎是无意识地喃喃，“并不是……不是雄主这么说的。”
　　是啊，阑仔仔细细地巡视记忆里的每一个角落，一切他所能发觉的地方都摸索过，才倏然发觉，他曾经那样憎恨、恐惧、逃避过雄主的苛待，他曾经把唯诺和服从作为唯一的解脱的手段，只是因为觉得雄主希望自己“听话”，可是他再怎么听话也不能让雄主更喜欢、更怜爱自己，因为他忘记了一件事。
　　让他丢弃人格、溃不成军的人本不是雄主，不断给他灌输奴性思想的人也不是雄主。雄主是受益者、是加剧者，但不是始作俑者。
　　甚至，那个一昧只知卑躬俯首的雌奴，当真是雄主期盼的吗？
　　“我、我不清楚。但我想明白，贤余先生，”阑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你眼中，甚至许多在反抗命运的雌虫眼中的世界，究竟应该是怎样呢？”
　　*
　　厅中日月长。
　　阑和贤余聊到晚上，茶水都喝了好几壶。后来因为限制令，贤余不得不告辞，不然恐怕还能发挥一下宣传的口舌。
　　只是临走前，他看了一眼二楼扶手旁紧闭的书房门，流露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阑送别了贤余，便悄悄到了书房门前。
　　聊天中接受的信息量太多，一时没想好怎么面对雄主。贤余先生的确是个很有才华和学识的人，虽然从他的描述中知道他这几年没有太多看书的机会，但是谈吐中流露的观点和知识已经彰显他的积累。阑……很遗憾，自上军校以来专攻实用技巧和体能，对许多社会理论和文学一窍不通。
　　雄主也喜欢有才华的雌虫吗？听说很多亚雌会卖弄自己的文采，吸引雄虫的注意，但是身材健壮的雌虫……恐怕缺少那种诗情画意的外在吧。啊，但是最关键的是，自己敢像贤余先生那样，昂首掐腰（此为想象）地声张平起平坐的权利吗？
　　或者说，从“雄主别看书了，快来满足我”开始？——好羞耻。
　　正犹豫间，门倏然打开，常青歪着头，与阑视线撞个正着。
　　“你都站了半天了。”
　　阑脸一红，刚跳到嘴边的话又缩回心里，他慌不择言，“雄主、书看完了？”
　　“挺厚的，只看了一小卷，就打了个瞌睡。”
　　“是不好看吗？”
　　“写得很好，它在教人们如何得到幸福。不过，很遗憾啊。”
　　“怎么？”
　　“因为……”常青微微倾身，把脑袋倚在阑的肩窝处，声音有几分未完全清醒的慵懒气息，“好像太晚了，我已经知道怎么找到它了。”
　　阑没反应过来。
　　常青直起身来，一把将阑抱起来，“你们聊了这么久，收获不少吧。就没有什么对我说的？”
　　“啊、”阑才想起之前在舌尖徘徊许久的话，“雄主，来满足我……”
　　下一秒，卧室门被常青踹开。
　　*
　　阑的蛋愈发成型，肚子也越来越藏不住了。如果被雄虫委员会发现，那么他可能便被勒令养胎，军部的位置恐怕也要拱手。与此同时，雌虫街头运动愈发呈现蔓延的态势，与政府兵戈相见几乎只在须毫之间。
　　从三皇子府中取出的信息素试剂被暗暗交给历，所产生的鉴定资料都秘密记录和保存，既是防止打草惊蛇，也为了事后的绸缪。历不知道常青暗中的计划和行动，但是多日接触中阑已有九成把握取得他的信任和帮助，只是还有一个关键人物的态度需要确认。
　　连。
　　从连主动接触阑和他与常青交谈的热切可以看出，他至少有站在雌虫方的一面；但却不能完全断言，连能够与皇室联姻、恪守家族的等级制度，其地位本身影响着他的立场。
　　借助集训的机会，阑打算再试探连的口风。
　　“哟，阑，好久不见了。”连过来打招呼，“上次你们走得那么早，感觉都没聊得畅快。”
　　“雄主也夸您很有见识，尤其是对于雌虫地位方面的见解。”
　　连眼睛一亮，“常先生当真这么想？”
　　他果然没看错人。
　　阑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靠近几步，“说起来，雄主最近也在看一些案子，是关于雌虫误伤雄虫事件的，他似乎缺少一些可以讨论的人。”
　　“哦？”连看了一眼阑，“阑先生没有什么想法吗？”
　　不知这只是礼貌性的询问，还是当真希望他有什么说法。阑隐隐感觉到，自己在试探连的同时，对方也在试探自己。
　　“我想，雌虫伤害雄虫，应该是不可赦免的大罪吧。”
　　“不是故意的也不能饶恕吗？”
　　“只是罪稍微轻一些，也不可以饶恕。”阑故作果断。
　　“那么，如果是雄虫先虐待雌虫，导致雌虫反抗呢？”
　　阑转头看着连，“雌虫居于雄虫的下位，服从雄虫天经地义；如果说有什么例外的条件，那就是他的雄主是否对他提出约束了吧。”
　　在他回答的过程中，连的表情变得僵硬，又渐渐玩味起来。
　　“阑团长，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的表情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是绝对不是麻木和残忍。为什么你一直回避我呢？回避这些问题，还有答案？你并不像你的雄主一样坦诚，你在害怕什么？”
　　“我是雌虫。”阑说道，“和连团长一样，我们都是雌虫。连团长对这些问题的答案又是什么呢？你愿意开诚布公吗？你虽然面对的是阑，但背后站的是三皇子，以及元老的家族。正如我面对着你，却不得不背负着社会给我的枷锁。连团长，你觉得雌虫又要怎样呢？”
　　“站起来。”连站在阳光下，“阑，我并不怕开诚布公，我占据军团长的地位，就是要与雄虫社会分庭抗礼。雌虫有自己的权利，有权利就意味着可以维护，不是吗？我们应当遵守我们的法律，而不是让背后的势力来左右个体的存亡。”
　　“那么，你要如何面对你背后所支撑你的雄虫力量？你难道……可以背叛他们？”
　　“为什么要背叛？”连的脸上露出疑惑，“我们可以用行动去说服，以军团为代表与委员会进行谈判，修改和贯彻我们的法律，要求雌虫享有真实而可靠的权利。只要迫使双方达成一致，我们就可以开展变革，改变当前的局面，建立起雌虫自己的优势。这样不好吗？”
　　他提到了“变革”。这是阑第一次与连的核心观点正面相撞，顿时感受到强烈的气势和冲击感，但是，连的愿望是“变革”。
　　“这样的局面，要怎样改变呢？就算雌虫走上了谈判桌，委员会又怎会放弃在手的权力？”
　　“所以，各个军团要联合起来不是吗？”
　　原来如此，难怪连接二连三地试探，难怪他对芝的退幕如此敏感。
　　可是，他所说的，当真能成吗？如果真是如此，革命……有必要吗？
　　阑露出苦恼的沉思神情，这让连的谈话热情稍稍散了些，连倚着背后的栏杆，喝了一口瓶装水。
　　“阑，我需要你，但是，你不必急于决定。力量固然重要，决心也必不可少。我们还有时间。”
　　他放下瓶水，“训练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阑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走向自己的队伍。
　　时间，真的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