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别时茫茫江浸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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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傻子。他对着窗台自言自语，发了一整节课的呆。
我其实并不好奇，但他魔怔的样子太让我胆战心惊。于是我轻声开口，询问他在看什么。
他一寸寸转过头，眼里闪烁着不明的光。就连眼眶也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场。
“我在看窗台的勿忘我。”
……
勿忘我？
窗台上空荡荡的，只有风留下过痕迹。
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33
勿忘我的确是一种很好看的花，唯一的不好，就是它在南方不怎么好养。于是我又托人从北方给我运回来一株勿忘我。我把它放在了公园最深处。
我带他去看，他眼里又燃起了那种很奇异的光，有点类似于看见糖的孩子，但又有一些微妙的不同。
“好看吗？”我满是自信地问他，心里却无端忐忑。
他定定地看了半晌，蓦然转过头来对我笑：“——好看。”
……
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笑容。
34
其实勿忘我在南方活不久。
可他看了高兴，那就好了。
35
高中我动了点小手脚，和他分去了一个班里，他看着我坐到他身边，很轻地挑了挑眉。
因为他那个表情，我整整忐忑了一天。我怕他是烦我，不那么想见到我。
写数学作业的时候就找到了个契机和他说话，我有个答案算来算去都和参考答案不一样，我让他帮我算算。他随手打了个草稿，回答我是根号五。
真怪，我又去看答案，忽然发现了哪里不太对头。
变式2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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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错就错，为了和他再多说几句话，我告诉他他算错了，答案是二倍根号五。他一脸震惊，却没有去质疑我告诉他的答案，他对我那么信任，甚至可以说是毫不怀疑。
对于这份信任，我心里实在难过——这个小疯子从不信任何人，除了我。但为了装得真一些像一些，我还是提议去找老师问问，他点头应好。
敲办公室门前我回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他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直接敲开门，去和老师分析这道题目。老师一边点头应是，一边表情复杂地看着我：“……那个，江浸月同学。”
“谁告诉你答案是二倍根五的？”
我表情复杂了一瞬，还好他站在后面看不见。
掏出答案，拍在老师桌子上，上面写着大大的一个变式2 √5。
老师沉默了。
他沉默了。
我也沉默了。
然后他笑了。
37
行吧。
一生难得的社死博来美人一笑。
不亏。
哥就当在哄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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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开了个聚会，老头子让我必须去，所以我只好去了。
觥筹交错，人人的脸上都挂着那种虚伪的笑容，令人厌恶，令人恶心。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
那个比我还高了一些的男人站在角落，轻轻地晃着手里的红酒杯，让我对他生出了一些好奇。老头子注意到我的视线，对我说：“你在看他？他可了不得。”
“哦？”我随口敷衍了一句。
老头子来了兴致：“他是个心理医生，年轻得很，却是全国顶尖的。要是可以的话你和他多多交往一下，往后说不准能发展一条新路线。”
商人就是商人。脑子里只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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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和那男人真的成了朋友，但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他。
我一直觉得他有些精神或心理上的问题，这正好，心理医生得来全不费功夫。
简单描述了症状，那男人轻轻挑了挑眉，颇感兴趣似的笑了声，和我互换了联系方式。
“我叫余倾，有空就带你的朋友来见我吧。”
“唔。还有你，你有空也可以来。”
我一愣——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余倾口中所说的“朋友”颇为意味深长。
也许他看出什么来了。
40
路上遇到一对“兄弟”——我觉得他们可能是对情侣。其中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的手臂撒娇，叫对方“哥哥”。
他看了之后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问我，为什么我不叫他哥。
“？”我怔了下，“我为什么要叫你哥？”
“因为我比你大啊。”他理所当然。
“？”
行啊，你敢听我就敢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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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两天，全校都知道我多了一个异父异母的哥哥。他黑着脸，和我说这件事。
我笑了，这不是你让我叫的？
他很不爽，报复性地喊我“阿月”。
明明都是那两个字，可他喊出来却和别人喊出来的感觉不一样，风一滞，我也不由自主的静了一瞬间，总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生根发芽。
傻子。
我可没有真的把你当哥哥啊。
但是你千万不要发现。
这是独属于我的秘密……
我爱你，沈长忆。
42
我几次三番想和他说说去看心理医生的事情，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我觉得那样对他好像有些残忍，就好像……我也觉得他是个“疯子”一样。
所以我每每要出口，又咽了回去。
我看着他，眼神不由自主变得复杂，时时会有些怅惘——
他不会喜欢我的。
因为我不值得喜欢。
43
我说要带他去见一个朋友，他很快答应了，让我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
坐在大厅里等了大概一个半小时，余倾带着他出来，他的神色如常，却隐隐带了些茫然。
余倾请他坐下，然后拉走了我。
“你这朋友……嘶。”
“怎么了？”我急忙问他，“他怎么了？？”
“别急。”余倾说，“如果我没出错，他应该是有以幻觉为主要表现的精神类疾病。”
“他是不是会经常自言自语或者发呆？常常低落甚至哭泣，没有什么朋友？经常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谁也不理？”
我好像被浸没在了“幻觉”的大海里，半晌才有些迷茫地回答他：“是的。”
“嗯，所以我怀疑他还有精神分裂。除此之外，也有抑郁症状。”
……
好嘛，小疯子。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也不那么正常了。
44
第二天的课我上的格外没精神，可他却如常，我怀疑他已经将那些事情“幻觉”掉了或者“分裂”掉了，这让我都不知道是应该难过还是想笑了。
晚修的时候他折了个千纸鹤，悄悄摸摸地从桌子那边推了过来，那千纸鹤折得很精致，我看到他抽屉了还有一堆折歪了的。
鼻头一酸，我无声地将那个千纸鹤拿走，好好保管起来。他看着我的动作，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45
沈长忆。
我喜欢你。
可是喜欢你真的是一件让人好煎熬的事情。
46
期中遇到了一篇作文，题目是“我与未来”，居然让我无从下笔。
——没有他的未来，又怎么能称之为“未来”。
47
他的作文成了范文，我横看竖看，都觉得他写的是我。
他坦然认了。
风扬百里，那一刻我无法诉说我的心情——明明那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我却难过得无以复加——我的小疯子，他也许也会喜欢一个人。
可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可你知道，你不可以喜欢我吗。
48
我和他表白了，运气和以往一样背，刚好撞到了下雨——我早上看天气预报的时候分明还是晴天。
这小混蛋淋得浑身都湿透了，居然还笑得出来。我把他抵在墙上，也气笑了，问他是不是个傻子。
他像是没听到，径自伸手摸上我的脸，眼睛干净又明亮——他的眼神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以至于那一刻我都怀疑，他的病是不是好了。
“傻阿月……”
“我的傻阿月……”
“我也许真的是个疯子吧。”
“可是我爱你。”
49
我心脏好疼啊，沈长忆。
你不是个疯子，你真的不是啊。我该怎样才能让你相信？
你只不过是太累了。
你的一字一句，都割得我好疼。
……
你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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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偶尔不肯吃药，我每每都要大费周章哄着他。可药是下去了，我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好一点……只能祈祷着另一天睁眼，还能再见到那晚熠熠生辉的眼。
可第二天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我试探了几次，觉得他可能是又忘了些东西。
他总是忘记东西。并且把那些忘记的事情以他自己的方式填补完整。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关系，我记得呢。我也是个傻子，我总会记得……我记得你曾经那么认真，我记得你说你爱我。
那么沈长忆，听好了，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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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篇作文，题目为“爱”。
这个题目刺得我生疼——什么是爱呢？
爱啊……爱就是你明知他不记得，却仍小心翼翼满怀希冀地替他藏好他说过的一字一句。
爱啊，就是你想起他会难过，不想起他也会难过。
爱就是你追寻他追寻了一辈子，却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哪怕一点关于你的过往。
爱不过患得患失……是你看着他望向空白的窗台，难过又无措；是你忘不掉他，靠近不了他，也永远碰不到他。
他睡在他的世界里，拒绝了一切过路宾客，只留下了他想要的颜色。
可我明明那么爱他。
我又救不了他。
——爱就是把自己埋葬，再逼疯一个疯子和一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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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下册后家里频频接我去应酬，他总是等我回来，闹得其他舍友不得安宁——他总爱正对着门反坐在椅子上，目光坚定且一移不移，一直等到后半夜，偶尔还会莫名落泪，舍友都看得有些发毛。
所以我只好向校方打了个报告，单独将我们两个调了出去住双人寝。他知道后开心极了，眼睛亮亮的。
那之后他终于肯好好睡觉了，我每晚回去看到他，都会悄悄在他额头上亲一下。而他睡得很香，从来没睁过眼。
傻子。
53
“你和那个沈什么的，是不是走的有点近？”父亲面无表情地坐在他的办公椅上，语气冷淡，“他没钱没势没背景，和他走这么近做什么？”
“没钱没势没背景不配交朋友？”我也冷冷的，嘲讽他，“这世上几十亿人口呢皇上，不是每个人都和您一样有钱有势的，他们就都不用交朋友，不用活了呗？”
他气的鼻子都歪了，冷笑着重复了一声“朋友”，然后直直甩上一张照片给我。
是沈长忆。
和我靠得特别近，快要亲上了一样的沈长忆。
那一瞬间我甚至都来不及想这张照片哪来的、发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后来又做了些什么，只觉得心头一个咯噔——
完了。
54
“离他远些。”他警告我，“别给我搞同性恋，后果你和我都不想见到。”
我攥紧了拳头。
……
你看。
我爱他。
可我不得不和他隔着天堑鸿沟。
55
路边喝了一堆酒，脑子都不大清醒了，但我依稀记得，那天是冬至。
翻小门矮墙差点被巡逻的发现。摇摇晃晃地回到宿舍，他已经睡了。
我哄着他每晚按时吃药，他也确实照我说的做了。此刻他的睡颜是那么安静，月色下看上去美好又易碎。我想去摸摸他的脸，可那一刻我竟忽觉双手重了千余斤，抬都抬不起来。
我和他那么近，又那么远——明明近在咫尺，又远到连碰都碰不到。
56
我坐在他的床边，眼泪随着月光肆意倾泻，那是我第一次那么放纵自己的情绪。
如果你是个女孩子就好了。我想，如果你是个女孩子的话，我就把你藏起来，老头子不会说什么，骂上个三两年，而你会把这一切忘掉，再怎样也不会对你有影响。
“——如果你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这条路真的好黑又好长。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上，我看不到哪怕一个行人。
沈长忆……
我害怕。
求你，别离开我。
57
做了个梦，梦里有一条很长的路，四周漆黑又寂静，像是人们常说的地狱深渊。
我迷茫了很久，忽然感觉到前方有一束微光，光里站了个人，那个背影我化作灰都能认出来——是他。
尽管迷茫不知所措，尽管分不清现实虚幻，尽管世界一片漆黑，尽管前途未卜、生死未知……
我拔开腿，奋力向那束光追去，而漆黑里荡不起风，我每一步落下都那么艰辛又沉重，沉重到让我害怕——我怕摔在这里，我怕每次都和他阴差阳错。
58
最可惜的不过是直到梦醒，我都没能追上他。
原来命运分割得如此清晰。我追不上他，他跑太快了，像是一阵风：来时匆匆，去时匆匆，来去无痕，就连梦也没给我剩下。
他可真够狠心。
醒不来的不只有他，还有我。
59
……
也许是我的错。
是我保护不了他。
60
他身上的气质总是那么奇怪，有时看着岁月静好，有时看着狂风呼啸。
他总是在难过。
他总是在发呆。
我总在想，他为什么这么难过啊？
看着他被划痕覆盖的手，我也好难过啊。
可他为什么难过，我不需要问，他也不会说。
我们就像最熟悉彼此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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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为了分开我们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天天拉我出去应那死鬼酬。
我冷冷看着他：“你放弃吧。”
“我们是不会分开的。”
他气极了。
“一个杂种穷鬼神经病！江浸月，他到底有什么能吸引你的？这么入迷！！”
“不劳您费心。”我气笑了，“他就算是个疯子癫子，我也不会离开他。”
62
他枕头底下藏了把刀，我默不作声地把它收了起来。
也许小疯子又开始疯了，那又怎么样呢？
这世上，还有谁是不疯的吗？
63
沈长忆……
我真的好爱你啊。
怎样都好，我们一起疯吧。
64
高考了。我收到父亲的电话，让我就近上一家985。
我冷冷地讽刺他，告诉他做梦。
我离你这个糟老头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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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带着他一起走，可他听完之后就沉默了。
他好像不高兴了。
66
我每年都会给他带回来一盆勿忘我，今早他坐在窗前闷闷不乐的，我问他怎么了。
他指了指窗台上枯死的勿忘我，花瓣飘满窗台，窗帘随着风簌簌作响。
“今年的勿忘我，死得格外早。”
……
花死了。
可你还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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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后还是和我一起走了。离开的路上他一直不说话，心事重重的，望着沿途的风景发呆。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许，是在留念这温暖如春的南方吧。
68
坐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他的母亲，那个漂亮得令人惊叹的女人，在高考前去世了。
他似乎无所触动，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如果不是我撞见了他在他母亲坟前坐了一天的话。
69
那天下着雨，不算很大，但是很密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也看不出他有没有哭，因为他的声音真的太平静了，就那样轻轻地融在了雨幕里：
“月光光，照地堂……”
70
心里一阵抽痛，他仰起头看了一会天，然后张开手，抱住了墓碑。
……
也许死在那一天的，并不止他母亲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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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爱胡思乱想。忘掉我对他的好，并将我拼拼凑凑成一个朝三暮四的人。
他做梦时轻轻念着梦话。
他问我究竟爱不爱他。
我说我爱，我一直在。
他笑了，说——
“骗子。”
“你对着别人笑，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你是个骗子。”
72
沈长忆。
我承认，我一生谎话无数。
唯独爱你字字真心。
73
他说他喜欢风。
我说我也喜欢。
他默了很久，轻轻笑了，忽然说：“江浸月，我爱你。”
我心里一个咯噔。
沈长忆……
我爱你。
我也恨你。
可我不怪你。
毕竟江浸月，你怎么能奢求连自己都不爱的人去爱别人。能得此一句，就算作是今生无憾了吧。
74
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这些年下来我一直偷偷地积攒势力，也许大三的时候我就可以有自己的公司了，我就再也不用怕那老头了。
出租屋的玻璃很明净，他很爱坐在窗台上打开着窗往下看，我总担心他会拉开防盗网跳下去，每次都看得我心惊肉跳。
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点心啊……
75
公司还没建立起来，那老头子就耐不住了。现在的我无权无势，无奈下，我想和他说一下出国的事情，先暂时出去避避。
推开书房门，一把精致的折叠刀在他指尖翻飞，他手臂上被划了好几下，血一滴滴砸在地上，而他像是没感觉似的。
……
疯子。
我上前拿走了他的刀。
他大概是又将自己藏在了幻想里，一时间没控制住，也划伤了我。血从我手臂上流下去，而他忽然安静了。
一时没控制住，我当着他的面哭了出来。尽管知道他很有可能会忘掉，可我还是嫌丢人，只好紧紧把他抱进了怀里。
你不要伤害自己……
求你。
来伤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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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刺激他，可我也想让他好转些，所以我偷偷去找余倾。
他很快就发现了，冷笑着看我。
“所有人都可以觉得我疯了，江浸月……”
“——除了你。”
77
……
我突然好累。
我将我们身上被他划出来的伤都收拾好，然后静静凝望他。而他好像感受不到我的目光，他睡进了他的世界。
他明明吃着药，却没有好转。
我总觉得，他好像要离开我了。
……
也许我们命中注定着相逢，又命中注定着离别。
他拒绝我进入那个“属于他的世界”，他心里在叫嚣着让我走。
可他又不肯放手。
……
78
那天的天空格外蓝，白云缥缈，微风徐徐。
他又在对着窗台发呆。
我心里堵，但余倾说不要给他带去负面消息，所以我只好保持着笑问他：“你在看什么？”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似的，回头很认真地看着我。
“时间。”他眼里流出一瞬的伤感，呢喃道，“我在看时间。”
“那你看到什么了？”
“我啊……”
“我看到了‘时间’的尽头。”
……
那你的时间尽头里，还有没有我哪怕一星半点的影子呢沈长忆，你的过去、现在，甚至于未来我都参与了，可为什么，我还是碰不到你的影子呢？
我好累。阿忆。
不要忘记我……
不要把我抛在你的记忆长河里。那里太杂乱无章，我有强迫症也有洁癖。
79
毕业后他不想出去工作，我大二时建立的公司逐步发展起来，我也有心想让他休息多一阵子，就由得他去了。
他就一直坐在家里，当了个小画家。
他画的画美极了，不论什么风格的，都可以画得很漂亮精致。
他难得心情好，看上去恢复了一些。笑着把画递给我，上面画着他和我。
“好看吧。”他笑得很灿烂，“阿月，我爱你。”
80
我买了些勿忘我的种子，说要给他种，可是最后还是让他自己给种了。
我最近太忙了，能陪他的时间越来越少，我看着他望着我笑，心里总有些愧疚和不安。
我应该多陪陪他的。他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
他把勿忘我全部放到了窗台上，阳光撒彻窗台，土壤在阳光下发散着柔和的光。
他对着她们笑。
也许他的心里……只是想要一个能陪他度过孤独时光的人吧。
等等我，沈长忆。
总有一天，我可以一直一直陪你，而那一天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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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枝勿忘我长出来了，芽又嫩又绿。他站在旁边看着，入迷得很，像个小傻子。
我这么想着，也真的说了。
“哥哥，你像个小傻子。”
他笑着哼哼了两声，不可置否。
82
这几天出差，他忽然打电话告诉我，说窗台的勿忘我开了。
我愣了下，笑着回他：“那不正好，等我回去就能看到了。”
他也笑，说等我回去。
83
回去的前一天下了暴雨，他忘了关窗，等我回去时只剩下了满地残枝败叶，令人惊讶的是居然还活了一盆。
虽然那盆看上去也快死了，但好歹也是“活着”。
“有点可惜了。”我难免遗憾，但又怕语气太强烈让他难过，只好尽量平淡道，“我还没有看到呢。”
他只点头，没说话。
他很平静。
平静到像一汪死水。
平静到让我害怕。
因为我永远不知道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
84
又做了个梦。那个一片漆黑的梦。
我没有像之前那样立马追着光去，而是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我怕跑太快，还没到头，梦就碎了。
可那束光也在走，光里的背影越走越远，让我不得不走得越来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路好黑，好长。和那年一样……但又好像不一样了。
我好想他。
85
沈长忆，你走慢些……我已经跑得很快了。
慢些吧，沈长忆。
……求你了。
你说过要我陪着你的……
可你身后只有我，你为什么还要走这么快啊……
86
醒来，他又在对着窗台的勿忘我发呆。
……他真的很喜欢那盆花。
可花，总是要凋谢的。
你不要枯萎。
求你了，沈长忆。我害怕。
87
他近来幻想越发严重了，总在说一些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我在他的世界里好像要昨天出轨后天嫖││娼，活的十恶不赦了。
冬天时他又种了一堆勿忘我，用了新的盆子，独独留下了上次风雨夜里活下来的那盆。
“你不觉得他很突出么？”我勉强提起笑容打趣他。
他也笑：“突出一点，特别一点，倒也能让人印象深刻，不是么？”
我一愣，总觉得他这句话别有深意。
他也许，是想告诉我什么。
88
我往那盆“突出”的勿忘我花盆下塞了一张纸条，也许他什么时候整理这些花就能看到了。
他看到的时候也许会高兴吧。我想。
沈长忆……
哥哥。
我真的好爱你。
别离开我。
89
“你结不结婚？”老头子打电话过来狂吼，“你别以为藏起来我就不知道你那小破公司和那小破男友！你再不结婚你就等着看吧！相亲对象给你安排了，明天你必须给我去，不然就等死！”
……
我闭上眼。
你真是该死，老头。可笑你已经不能完全控制我了。你也感到着急了吧？
90
“我要去相亲。”见他望着我，我只好答了一句，又连忙补充，“别担心，我不会结婚。”
“为什么？”他像是没听到后半句，或者又进入了他自己的幻想里。“你不爱我了吗？”
“你放心……”我只好又重复，耐心告诉他：“我这辈子除了你，不可能结婚。”
91
相亲理所当然失败了，我叫了余倾出来陪我喝酒——余倾这些年也来了北方，他说这里前景好。
他看着我：“怎么，你那哥哥呢？”
我下意识摸了摸手腕手臂，刺痛的感觉突然让我清醒了不少。不禁苦笑，“别说了，我都不敢回家了。他不知道把我幻想成什么了，我现在一回家就提心吊胆，怕他问我到底爱不爱他。”
他沉默了一阵，“你近来也越来越紧绷了，是应该放松一点了……去陪陪他，也别逼你自己。”
“人不要藏太多事情，会疯的。”
92
生日，可我还是没敢回家。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怕什么，也许正如我所说，我只是怕他和那天一样，眼神冰冷得像无机质一样，一字一句质问我：
为什么。
你不爱我了吗？
我明明那么爱他，对上他那如死灰的眼睛，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在什么幻想中变成那样的。
他让我窒息。
我好像被洋流卷走，淹没在了海底。
他发照片给我，说他手被烫伤了。
怔愣中抽神，我眼底流露一丝笑意。我回他：小笨蛋。
93
后半夜估摸着他快睡了，没忍住回了家。厨房里有一股又甜又腻的味道，我去看了一眼，垃圾桶里扔了个蛋糕。
那蛋糕和店面上的不一样，我很快就明白了——是他自己做的。
可我却没有回家。
……他该多难过啊。
我总是对不起他。
所以我把那蛋糕捡了出来，挑着还算干净的地方，尝了一口——
特别甜。
甜到……
嘴里都是苦的。
94
他睡得很沉，没有发现我回来了。外面风声呼啸，昏黄微弱的光照在他脸上，我才惊觉时间过得那么快……
他的样子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的头发长了，看上去那么脆弱又柔和，半点没有当初狼崽般的模样，温润的眉眼间一丝戾气都没有。
像他的母亲。
那个死在了炎热雨季里的漂亮女人。
我跑了，我不知道我跑什么，我可能是在逃避。
他母亲是自杀的。
他像他的母亲。
……
眼泪像决堤的洪水。
我来不及擦，也不想擦。
任由它在冬天里滑下吧，让它被风吹得刺痛。
它不及我心里万分之一难过。
别走。
求求你沈长忆，别走。
别丢下我一个人。
95
冬至又叫余倾出来，喝了一堆酒。
冷风吹得我头昏脑涨，回去时看见他，一瞬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那大概是我在他“印象里”第一次哭吧。
所以他才会抱着我，显得那样不知所措。
沈长忆……
我不想结婚。
我不想走，也不想让你走。
我不想离开你。
我好冷。
可他把我推开了。
眼泪砸在地上，垂下头，温柔的灯光，竟片刻不曾照在我身上。
96
“你去结婚吧，阿月。”他居然笑说，“那么大人了，别再和我玩过家家了。”
“我不爱你了。”
“我们不爱了，好不好？”
……
他说，他不爱我了。
他说，我们不爱了。
96.5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好陌生，又好熟悉。
明明他变得温和，眼神也柔软，可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回到了那一年，回到了那年见到他的第一眼。
冷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偷走了我的光。
他再没还给我。
97
我突然轻松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像是死了一样。
我再没敢回去。
我怕他推开我，再告诉我“去结婚”。
我好累。但我所做的一切不是过家家啊，沈长忆。我虽然从未将你公之于众，可我真真切切爱着你。
他给我发消息，说想再见我一面。问我敢不敢承认。
承认什么？
承认年少情深也会走到相看两厌？
我没敢回他。
我怕这是最后一面。
98
最后没忍住，我还是回去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窗帘被拉得死紧，如梦里黑漆漆一片，一点烟火气息都没有。我仓促拉开窗帘，窗台上的勿忘我依旧在摇晃。
“哥哥？”我试探着喊道，一开口居然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只好咳了声，又大声喊道：“沈长忆！”
没有回音。
他不见了。
跑遍了所有他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99
站在家楼下，呆呆地看着17楼——那是我们的家。
眼泪晕染开的画面里，我看到窗台的勿忘我开了。
它开在了我们分别的第一个早晨。最后凋败在了夏天的蝉鸣声里。
它是一个永恒的心……
——带着我永恒的爱意，永远地睡在了回忆里。
100
春天里葬的，不止是开了又谢的花。
那年春天里葬下的……还有我们之间，十七年的爱。
我那么爱你。
我找不到你。
我在你的春天里永远停下了脚步。
那就忘了我吧，沈长忆。
我是个没用的爱人。
对不起……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别时茫茫江浸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