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明我长相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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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高三之后他回来得越来越晚，我是个比较嗜睡的，经常等他等到一半就睡着了。
于是后来只要过了十二点，我就干脆不等了。
那一天是我们相遇的日子。
所以我没睡，我在等他回来。
55
这一等等到了后半夜，估摸着一点左右，走廊里终于响起了脚步声，我立马躺下装睡，没过一会我就听到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他轻轻推开门，却没有进来，而是站在了门口。
走廊里昏黄的光倾泻进来，他背着光，我眯着眼，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站了大概三分钟，进来关上了门。
然后坐到了我的床边。
“——你如果是个女孩子就好了。”他几近无声地说。
56
那一瞬间我不可避免地皱起了眉，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身上有很重的酒气。我稍稍睁开了眼，他的侧脸在窗户投进来的惨白月光下，清晰异常。
他哭了。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可他脸上泪痕未干，甚至还反着微弱的光。
我没动，平静地看着他，也不出声。
57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起来去抱抱他，我只觉得我手脚提不上劲，也说不出话。
所以我们两个人，一个躺在床上装睡，一个坐在床边落泪，谁都没有动，谁都没有说话，任由时间在我们之间流逝。
我想，如果那天我不顾一切地坐起来去抱他，也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这缘是一个十字路口，一步错，步步错。再难回头，也永远不会回到原点。
57.5
……
对不起。我想起来了。是我的错。
是我亲手，放逐了他。
58
周末回家，我看到了房间里放着的许久以前的化妆品，心血来潮，化了个很艳的妆。镜子里的我像极了一个漂亮女孩。
我妈回来了。
她笑得无奈又惨白。
“你真是个疯子，这么大了，还疯。”
“姑娘，你是个男孩啊。”
“男孩是不能变成女孩的……也不能喜欢男孩子。”
59
她说我是个疯子。她从小到大都说我是个疯子。
我也觉得我要疯了。
哈，也许我真是个疯子。
60
疯子是真的救不回来吧。
因为我早就疯了。
疯了很多年。
疯到了现在。
61
那之后他还是每天都很晚回来，白天上课，晚上不见人，我们之间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而我和那天一样，每天都在悄悄地等他。
他没有再哭过，身上的酒气也不再那么浓重，但每天回来时，依旧会在我床边坐上一阵子。
我的心好痛。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
就像我一直不明白——
江浸月。
你为什么要哭啊……？
62
江浸月。
你为什么要对着他们笑？
不要对着别人笑。不要对着我时只剩难过。
63
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
爱是什么？
那么江浸月。这世间造物繁多，你什么也不缺，好像什么都拥有……这样的你，眼里又怎会只有我。
我知道，也许是我太多疑了。
——你究竟，爱不爱我？
64
高考了。我问他，你大学想去哪里？
他说他不知道。
他说离这里越远越好。
65
……
我看到你留下别的女孩子的合照。在你的书页里，悄悄藏着其他人的联系方式。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想离开这里，还是离开我呢。
66
他每个春天都会让人从北方带回来一盆勿忘我，我总会把她放在窗台上，看她随着清风一下一下地摇晃。
——就像是外婆依旧站在窗边，轻轻的抚摸着那盆勿忘我，然后转过头来对着我笑。清风会代替她抚摸过我的脸颊，温柔地问我：小忆啊，今天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发生了吗？
而我依旧会绷着脸，告诉她没有。
我会告诉她，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值得人热爱和高兴。
66.5
……
那年的勿忘我，死得格外的早。
67
最后的最后，我跟着他离开了这座城市，去了北方。
一如我当初跟着她来到这里一样。
只不过换了个人带我走。
而当初带我来到这里的那个人，我的母亲，她已经死了。
67
她死在了我高考前几天，以至于我严重怀疑她是不想给我支付学费。
她走的时候大概是高兴的。我平静地看着她吊在半空中的尸体，她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
我的母亲，她从来不爱我。
……
67.5
……
老疯子，但愿你来世幸福、跑得快些，别再遇上我爸，也别再遇上我了。
68
我送她一程，在距离高考没几天的时候，请了一整天的假。
我站在她坟前与黑白的她对视，石碑上的她笑得异常灿烂，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灿烂的笑容。
那是她唯一的一张照片，一张十七八时的照片。
我平静地想，她那时候大概还没遇上过人渣。
69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
……
恍惚中，我想起外婆在我耳边低吟浅唱。
所以我蹲在这座石碑面前，学着外婆的样子，替她唱给她心爱的女儿听。
70
后来下雨了。朦胧雨幕中，我又看见了我的母亲。
她站在那里，眼神多么的温柔，我从没见过她这么温柔地看着我。
“阿忆。”她轻声说，“你要照顾好自己。”
“少年的谎话总是太多……他不会一直爱着一个男人，他终将抛下你独自离去，回到属于他的世界里——在这个世道上爱上一个男孩子，注定你们没有结局。”
70.5
……
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那句话就像一个恶毒的诅咒，在我的脑海里久久萦绕不去。
……
也许那天死的人是我。
71
他会一直陪着我吗。回北方的路上我一直在想。
我不知道。
我赌不起。
72
不如，就在这里杀了我吧。
我会化作世间最温柔的那缕风。
我会永远陪着你。
你再不用在意我是男是女了。
73
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我和他一起住。
夜色降临时我坐在窗边，下面灯红酒绿一览无余，霓虹灯闪烁着，街道上车水马龙。
我轻轻抚上洁净的玻璃——
母亲，你看到了吗。
我上了大学，不仅不用给学费，甚至还有奖学金。
你这可算是白死了。
74
我喜欢玩刀子。
我喜欢它们在指尖翻飞，然后在不经意时划破皮肤，殷红沉入夜幕。
我经常会躲在书房里玩各种刀，他以为我是在学习，很少会进来打扰我。
某一天，他忽然推开了书房的门。我手上的刀还没来得及收，一时和他面面相觑，手一抖，血滴砸碎在地面上，而气氛掉到了冰点。
僵持一阵，他脸上的震惊和恐惧褪去，沉着脸默默后退，临走前深深看了我一眼，眼里似有厌恶，看得我心里一阵刺痛。
他关上了门。
我觉得，他应该是想骂我一句“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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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他再也没进过书房，对于他撞见的事，我们都默契地避而不谈。
可我还是看见了，他在找心理医生。
……
可我没病。
我不会去。
76
他没提过去医院的事情，某天我看着他的脸，心里猝然浮上一个念头——
也许我们生来就注定着相逢……而相逢，就注定了离别。
我是一个疯子。
他本来就不是我世界里的人。
77
大二等他下课的时候抬头，忽然发现天空很广阔，大地也一眼望不到尽头。
所以我于幻想深处，见到了时间的尽头……
也许有的飞蛾就是心甘情愿地扑向烈火。
他们不是傻，不是不畏死。
——他们只是想留住那本不属于他们的温存，哪怕只有那么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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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逝，转眼就毕业，我没有找工作，一直待在家里画画，当了个画家。他说我这样很好。
而他越来越忙，每天早出晚归，还经常不回家。再后来他买了好多勿忘我的种子回来，说着要亲自给我种，最后却还是我自己种的。
我把花盆全部放到了窗台上，看着阳光撒在土壤上，日复一日地等着她们生根发芽。
——快些长大吧。
无论是你们，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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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枝勿忘我发芽了，嫩芽又绿又细，看着像是随时会死掉，但又充满了无限生意。
我托着下巴看着，想着，等到春天到了，她们也就该开了。
他站在旁边看着我，笑说我像个小傻子。
80
傻子就傻子。
好过你还是个骗子。
江浸月。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你把我藏在家。
你却在对别人笑。
你拂开她发丝的时候，也会有片刻想起我吗？
81
春天开花，他出差去了。巧又不巧的是窗台的勿忘我全开了，一眼看过去，好不惬意。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花想他，蓦地有了个小心思，写了张小纸条，偷偷摸摸地压在了其中一个白瓷花盆下面。
82
我的阿月。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83
晚上忽然下起了大雨，风刮得很猛，我忘了关窗，好几盆勿忘我就这样被吹坏了。
最后居然就只剩下了我压了纸条的那盆。
他出差回来后站在一旁看着满地的落花，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摇摇头，叹了声可惜，还没有看到。
他的声调平淡，我并听不出可惜。
我看着许久未见的他，也觉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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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什么呢？
也许我心里可惜的，并不只只是这朵像外婆的花，也不只是他没有看见她们的盛放。
85
我做了个梦。
我梦到他孤身走在独木桥上，隐匿在黑暗里，在一望无际的深渊里，一步一步地，孤独又绝望地向前走。
他每一步都走得迅速又惶然，活像被鬼追，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可他的后面，分明只有我一个人。
86
江浸月。回头。我在你身后。
回头啊，江浸月。
……回头啊。
……
你回头啊？！
……
……
嗤。
你明明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可你把我扔在后面了。
你没有回头。
而我追了你好久。
87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
像极了窗台的勿忘我……
——昨天仍盛放。
——今日已凋败。
88
冬天我又种了好多的勿忘我，放在了新的花盆里，惯例全放在窗台上。
至于压了纸条的那盆，我懒得移，直接把种子埋在了那个花盆里。
他回来看到，微微愣了一下，问我：“你不觉得这个花盆看上去很突出吗？”
我笑了：“突出一点，特别一点，不好吗？”
他点点头说了句也是，没再说什么。
89
他有一天回来，忽然和我说，他要去相亲了。
我问他为什么。
他站在玄关处垂着眸，说他爸逼的，让我不用担心，他不会结婚。
我在他手上看到好几条划痕，不知道是怎样弄到的，看着分外眼熟。可我问起，他却只是沉默或者说不小心弄到的。
我是不是把他也逼疯了。
我突然好像没那么爱他了。
89.5
我心好疼。江浸月。求求你。我们不爱了，好不好。
90
江浸月。
——你还在爱我吗？
如果你爱，那你为什么还要躲开我的视线呢？
你为什么心虚了啊。
你连家都不敢回了。
91
他这几天又没有回家，亏我还精心给他准备了生日蛋糕。
那个蛋糕是我自己学着做的，不小心弄伤了手，一连疼了几天。发微信给他，他还笑我笨。
……
后来那个蛋糕我自己吃了一块，很甜，甜到我忍不住全吐了出来，最后全都扔掉了。
我也觉得我笨。
又疯又笨。
92
……
怪浪费的。
93
……
原来爱情真的不堪一击。
我妈说的对。那句话不是诅咒，而是既定事实。
这个世道上，两个男孩子没有结局。就像他和我渐行渐远，我拉不住他，甚至没能来得及和他说上两句话。
他从秒回信息到杳无音信，也不过短短几年而已。
94
那天又是冬至，我们认识的日子。他难得回来，却抱着我哭。
他身上酒气好重，手上的伤痕鲜明到刺眼。和我的手放在一起，拼凑成了“支离破碎”。
他哭着说他不想结婚他不想走不想离开我。
……
我觉得好冷。他带着外来的风雪抱着我，就更冷了。
所以我轻轻地把他推开了。
他愣在了原地。
95
他总当我是个傻子。
可有些事情我还记着……他为我的事已经苦恼了太多年，他大概也要开始害怕了。
他想救我，在心里藏着我，我让他既不敢公之于众，又舍不得形同陌路。
他像个爱吃糖的孩子，哭着闹着，攥着手里融化的过期的糖，不能吃也不想丢。
所以他日日夜夜不回家，他不想看到我。他害怕。
我虽然疯。但是我不傻。
我偶尔也会想起来，是我害了你。
……
江浸月。
我是个疯子。
但是我爱你。
这是我最后一次爱你了。
从此之后，我们不爱了，好不好。
96
小骗子。我轻轻勾起嘴角，笑着和他说，你去结婚吧，别再和我玩过家家了。
你累了，我也累了。
可我不要你走。
这次就让我自己一个人走吧。
让我去碰一碰，去碰碰你梦里灰暗的风。
96.5
我向来自私，偷走了他眼里的光，整整十多年。
而今我放手，我把光还给他。
97
他好几个月没回家了，四月时我就自己收拾好了行李——一台手机和三件衣服，都是我当初从南方带过来的东西。
我本想和他当面告个别，可我给他发消息让他回来他也不回。我觉得他大概是怕了。
那没办法了。
十七年情谊，最终还是落了个不告而别、不善而终。
97.5
我终于醒来了。
这场梦我做了好久。
久到天地久别，我始终没能找到自己的模样。
98
离开前我去看了一趟外婆。
她的墓碑旁边生满了杂草，我差点没找着。
其实太多年没见，我早就忘记她的样子了。
我原以为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想起来了。
可我此刻故地重游，她的一切却仿佛从未远去。我想起她的样子，也想起她的声音。
她依旧慈祥和蔼。笑容一如当年。
我买了两束勿忘我，放在了她的坟前。
这大概真的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外婆。
可她们会永远替我陪着你。
就当作是十多年前的余音。
98.5
我抱住了她。
……
外婆。
我爱上了个男人。
——一个，害怕回家的胆小鬼。
他曾经很爱很爱我……爱到以为只要爱我就可以对抗命运。
走到今天并不是他的错。他也是个受害者。是我在破碎的记忆里迫害了他。
他不想走那条深渊独木桥的——他也不想在迷茫和孤独里独自狂奔的。
是我的错。是我不懂爱，让他孑然一身踽踽独行了十数年。
是我亲手——放逐了他。
99
我离开了。
离开前，我看到窗台的勿忘我开了。
只一眼，恍如隔世。
它开在了这年春天的尾巴里，永远地睡在了我心底深处。
我这才想起，原来勿忘我的花语并不止一句——
——还有永恒的回忆。
100
别时茫茫啊，江浸月。
虽然我曾将你扬于岁月里，可我还是私心你勿忘我。
如此，若有来生——
——算了，今生已至此，再不敢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明我长相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