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生千世——楚言》琉璃儿

9、8 伊人今宵为谁伤

　　楚言让所有人都出去，只剩下她与筱楼。
　　房中很安静，只是偶尔筱楼的咳嗽声。筱楼坐在床头，望着这紫衣女子，子云方才唤她做楚言，很美的名字，很像她本人。
　　筱楼曾经想过子云娶的女子会是什么样子的。温婉的大家闺秀？才华横溢的才女？还是如绿柳园那样婀娜的？越想心就越痛。
　　却万万没想到是这般如仙的。
　　这下她放心了，即便自己走了，子云也会有人好好地照顾。
　　楚言也望着她，子云在白鸟渡就告诉她有心爱之人，甚至醉梦中呼喊的也是她的名字。
　　确实，若她是男子也会爱上这样的女子。筱楼眉目清秀，如一汪冉冉清泉，很舒心。但是此刻双目间却纠缠着一股黑雾，像是柳城的车夫那样。
　　事情不是那么的简单，不只是简单的病，怕是被噬魂了。人有三魂七魄，但是若是少了一魄，人不会马上死，但是凡间的阴气便会入侵体内，慢慢腐蚀身体，最后形容枯萎而死。近日便听说了京城外有很多灾民得了瘟疫，朝廷不让他们进城，而是住在城外，怕是所谓的瘟疫其实是和筱楼这般。
　　楚言未开口，筱楼先开口道：“你很爱子云吗？”
　　楚言点头。
　　“那我放心了。”
　　似在交代后事一样，楚言听了微微皱眉。在感情上她不需要任何人的退让，因为她也不会退让，虽然伤心，但是她不悔。
　　“你会死的。”楚言边说边走近筱楼，筱楼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很轻很淡，却让人很心宁。神台顿时空明，慢慢地闭上眼睛，如飘在空中，很舒畅的感觉，接着觉得身体被紫雾包围着，随即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楚言见筱楼依然昏睡，双手置前，捏了个诀，一道紫气从口中吐出，轻柔抚在筱楼眉间，那道黑气撕拉地作响，似在垂死挣扎，但是在遇到紫气随即化作黑雾离开筱楼身体，欲破窗而逃，楚言飞身立起，紫袖一甩，黑雾被白光包围，刹那间化作一团黑水在地。

　　再次回首见床上的恬静入睡的女子，楚言心道，无论如何都不会退让。
　　门外的步伐声越来越焦急，子云来回踱步，玉楼双手至胸前交叉着依着廊柱，小容则一直跪倒在地祈求上苍，阿璞也在一边瞎着急。只有碧落最悠闲地在东苑里摘摘花，逗逗池里的鱼。那些花都是平日里筱楼亲自栽种的，从不轻易让人摘取，若不是担忧自家小姐，小容早上前去阻止了。
　　房门推开，子云最先上去，问楚言：“筱楼怎样了？”
　　“醒来便没事了。”不待楚言说完，子云便进了房中，脚步声很小，像是怕吵到筱楼睡觉一样，知道看到她的脸色慢慢红润起来，悬起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楚言方才梳了自己的真气给筱楼，此刻有些体虚，碧落一旁扶着，却发现楚言的手冰冷。
　　“姐姐，你的手……”碧落有些担忧，百年来她姐姐何曾如此损耗过真气，但是自从遇上谢子云，就一直没好事，不禁伤心，现在还伤身。
　　林玉楼也察觉到楚言脸色有些苍白：“你如何了？”这一次他没有称呼她为夫人。
　　“我没事，有劳林公子担心了。林小姐醒来便无事，日后多调理即可。我们就先告辞了。”
　　小容因为一直跪拜，所以脚软被阿璞搀扶着，而阿璞见到自家少爷还在房中，不知要不要跟着楚言离去，楚言却让他留下等子云。
　　望着楚言的背影，林玉楼有些出神。
　　这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回到谢府，碧落仍是愤愤不平，楚言只是默然。
　　“姐姐，你倒是说话啊？你辛苦救人，谢子云却留在林府，你才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
　　明媒正娶吗？若不是自己使了手段，怕现在明媒正娶的人是林筱楼吧。
　　楚言这么想着。心中不禁有些疼痛，手捂住胸口。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碧落紧张问道。
　　“我没事。碧落，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我们去做。”
　　“嗯？”
　　“你可看得出林筱楼为何病倒？”楚言问道。
　　碧落细细回想方才见到的林筱楼，她身上阴气很重，但是凡人有着三魂七魄，阴气不容易入侵人体，除非她缺了三魂七魄其中之一。
　　“难道她被摄魂了？”碧落答道。
　　“没错。迷魂现身了。”
　　碧落知道她姐姐要去做什么，反而担心起她的身体，毕竟方才耗费了真气。但是楚言执意去做的事情，碧落从来拦不住。
　　林筱楼是从远清山上回来就病倒的，而那群灾民也是从远清山那边来的，也即是说迷魂曾在那边出没过。迷魂以吸取凡人魂魄为食，百年来不曾出没，难道真如秋遥临行前所说五百年后又有一轮天劫。

　　楚言碧落飞身至远清山上空，观其山，阴气甚重，两人早已有默契，双视点头后飞身直下。此时，一夜归的书生被黑雾缠绕置于半空，有十条黝黑的触角捆绑在身前，触角的另一头赫然是一双手，那触角就是那双黑手的手指。触角的主人正是迷魂，他满脸黝黑，有几道龟裂的疤痕，狰狞而享受地吸取着书生的魂魄。一月之前他在山上吸取一位少女魂魄时被天上天兵所伤，只是吸取了一魄便落荒而逃。
　　迷魂不知，救筱楼的真是铁幕将军，而林家的祖上真是这位上古赫赫有名的铁幕将军。迷魂重伤，只能以吸取更多的魂魄来养伤，时遇南方水灾，一群灾民逃至京城路过远清山，他便在夜里吸取魂魄，这些灾民魂魄不纯，迷魂吃起来也不滋味，因而每人只吃几魄几魂，故那群灾民得以幸存，但是却被阴气入侵，凡夫俗子以为他们带上瘟疫入京，遂驱之城外。
　　难得迷魂遇上这个书生魂魄纯正，便打算好好享受一番，但是，很不幸，被楚言一道紫光砍断所有的触角，楚言一挥袖，迷魂未来得及设防便被击倒数丈之远。
　　书生跌落在地。楚言对碧落点头，碧落明白楚言意思，带上书生飞身离开。

　　迷魂从地上起来，看着自己跌落一地的触角，数道疤痕掠过的脸更加狰狞，他没有嘴巴，既是是吸取魂魄也只能依靠手中的触角。
　　他发出狰狞的声音：“你是何人？竟敢破坏本尊好事。”
　　话语间，阴风袭来，吹得楚言衣袂翩翩，楚言只是冷笑道：“你没资格知道！”
　　迷魂纵横魔界百年，见他的妖魔都闻风丧胆，却从未见到如此不将他放在眼底的人，还是这么个小女娃，更是气恼，一声怒吼，百只恶灵从身体涌出，周围的树木变得阴森，夜风变得凌厉。
　　恶灵发出呻吟鬼鸣，向楚言袭来。楚言并未退缩，双手结痂，化作莲花状，淡淡紫光骤然变成巨芒，笼罩全身，恶灵如潮水般想冲入结界中，但是却一次一次被击退。迷魂双手再次变长成触角，越来越长缠绕着楚言的结界。
　　楚言闭目，双手带着紫雾，手指轻轻勾勒，如同身前有一架琴似的在弹奏着。琴声有型，一道道击碎恶灵，迷魂苦苦支撑着，以触角困住楚言。楚言双目睁开，是一双紫瞳，飘逸的长发渐渐变成紫色。
　　紫发飘飘，如水紫瞳。却让迷魂心头一惊。楚言停住奏琴，卸下结界，迷魂以为有机会突破，触角乘虚而入，但是未至楚言胸前，楚言侧身避过触角，一只手掠过发髻，转身之际，紫发泻下，在风中肆意飞扬，手中紫玉簪化作前往刀光，刹那间斩断触角，如雨的紫光刺入迷魂身体。迷魂倒退了几步，几乎是不可相信地看着自己被紫光穿破的身体，他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坚硬的，但是确是那么轻易地被击破。
　　“你—是—女娲传人！”话音还在林中飘荡，但是迷魂早已化作碎石。

　　看着从地上碎石中得到释放的魂魄飞往空中，寻找他们的主人，楚言松了一口气，用手中的紫玉簪别好长发，紫瞳又变回黑色，紫发也渐渐变成墨黑，她抚着胸口咳了一下，然后化作一道紫光离去。
　　迷魂最后的惨叫声在林中回荡，山洞中坐立一老者，脸上已有岁月的痕迹，身上的衣着不似京都人士，红黑交替，异族打扮，听到迷魂声音时，顺然睁开双眼，如黑夜中的鹰般冷冽的眼。
　　“女娲传人么？”接着是几不可听的轻笑。

　　碧落带着书生飞落在民居屋瓦上，她放下书生，黑夜中瞧瞧他的容貌，居然是那日在京城茶寮中遇到的落魄书生，她笑叹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又好奇他一弱质书生，为何冒险夜路山林。这时半空幽蓝魂魄飞散，碧落知道姐姐成功收复了迷魂，在她眼中，没有姐姐出不去的妖魔。一缕幽魂附上书生的身体，书生悠悠醒来，睁眼居然看到一个绿衣女子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目光大胆地游索在他的全身，最后嘴角浮起一丝不明所以的笑。
　　不可否认，刚睁开眼望见这灵动的女子，她确实很好看，但是他受礼教熏陶，自幼便知道非礼不可视，而且家中早有家室，如何能起非分之想。
　　但是两人这般近距离的相望是很危险的。于是书生别开目光，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在瓦砾之上，有些失措地想起来，哪知道一起来就撞上碧落的额头。
　　碧落轻哼一声。书生马上抱拳道歉。碧落觉得好笑。
　　“你叫什么名字？”碧落向来说话直接，不像书生所见到的识礼的门第女子。
　　“在下尉迟仲。”
　　“哦。”
　　尉迟仲又问道：“敢问姑娘芳名？为何我会身处瓦砾之上？”他很想问，明明自己是去远清山上的，朝廷不让灾民入京，他去探望灾民，有位病重的孩童嚷着不肯吃药，因为心爱的布娃娃掉在了山中，于是他便山上去寻，寻至夜中，好不容易寻回，打算回城，但是之后的事情就不记得了。
　　“你问我啊？”碧落明知故问。
　　“是的，敢问姑娘芳名？”尉迟仲又问道。
　　“我叫碧落，是九天仙子。你方才在山上被妖魔抓住了，我与姐姐救了你。”碧落讲得很正经，看着尉迟仲瞪大的眼睛，又加多句道：“你信不？”
　　尉迟仲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结结巴巴的。碧落心中痛快，呵呵地笑，笑声如银铃般地蔓延在这夏日的夜里。
　　尉迟仲一时失了神，随着她的视线望向苍穹。
　　无尽苍穹，无穷神秘。博大胸怀，是每个男儿向往的。曾经父亲希望自己文韬武略，但是自己不爱武偏爱文，因此专注文学谋略，四年前金榜题名，意气风发，娶得娇妻美眷，人生惬意，可惜奸臣当道，报国无门，一气之下辞官沦为布衣。但是胸中任由浩大志远，希望以心中所学用之于民。
　　尉迟仲不打扰碧落看星星，只是天将破晓。碧落站起身来对他道回去吧。
　　他亦战战巍巍地起来，碧落一把拖过他的手，带着他跳下去。他是第一次做这等事情，心像突然奔起，然后迅速最下，离心的感觉很奇怪，但是也很刺激。
　　稳稳落地，尉迟仲才想起布娃娃之事，便问碧落。
　　碧落从袖中拿出个娃娃，问道：“是这个么？”
　　尉迟仲接过点头。
　　碧落才知道原来他夜游山林是为了这个娃娃。真是个呆瓜。

　　筱楼房中，她已然魂归，幽幽醒来发现子云在她床榻旁趴着睡着，轻轻举起手指在他的脸上勾勒出轮廓，嘴角淡淡地浮出笑意。她记得在白日生死一瞬间时，她在他温暖的怀里，那时的她觉得自己即便就这么死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满天星辰褪去，朝阳初升，给大地带来温度。但是楚言却觉得很冷很冷。
　　她一人在偌大的房间里，收服完迷魂已是三更，房中独坐等到四更，子云仍是未归。
　　她在床上打坐调息到五更，子云仍是不在，外头榻子空空如也。
　　天已破晓，第一缕阳光射入房中。房中很静，静到能听到院中早起的家仆细细的脚步声。
　　她觉得冷，从心底发出的冷，她躺在床上，牵过被子紧紧将自己包裹着。
　　“秋遥，秋遥……”口中喃喃地道，话语有些不清晰了，忍不住的泪流入口中，竟是那般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