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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情深几许枉痴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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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云宿酒未醒,醒来之时亦是晌午,阿璞告之安王与安王妃来访,便匆匆洗漱,阿璞替他打水进来,忽然觉得为他递毛巾洗漱之人不是楚言,居然有些许不习惯。
转念又摇晃着脑袋打散这种想法,不可依赖不可依赖她。
阿璞只当少爷是宿酒未醒头痛所至,更是手脚麻利地为他更衣。
出到大厅,少不了被谢家老爷叨扰一番。
座上的安王紫衣锦袍,与楚言身着的紫色不同,安王处处透露着威严,而观其容貌,也不过三十。
为何他谢子云可以与傅君诺称兄道弟,但是见到姐夫傅君山却只能恭恭敬敬的,大概就是因为他的气势。
行过礼后,他凑到姐姐身旁坐着。谢绯云四年前先帝赐婚嫁到安王府后,安王体恤他们父女情深,也常让绯云回府与谢家老爷相聚天伦,虽然谢家老爷嘴上说着于礼不合,但是心中还是乐着见着宝贝女儿,心中也愈发喜欢这体贴入微的女婿,那时女儿从花神节回来,说遇上有情郎,知晓他乃安王后,谢家老爷子还是有些担忧的,毕竟他觉得女儿若是嫁过去对着块冰块如何生活得美满,可是他却想错了。不过一年多,绯云便为安王生下了嫡子傅怀民。安王自四年前的花神节相遇绯云,便一见倾情,两人情投意合。安王府内也只有绯云一位女眷,外人道安王安王妃情深意重,举案齐眉,安王也未曾立过任何侧妃,有些官员巴结送上的美人连安王府的门都未踏入便被不留情地遣走。在府上时,一家三口如寻常人家般其乐融融。安王那时候,即便不要了皇位,就这么与妻儿生活,他亦心满意足,只是不知道风雨来临之前是何其平静,静到安逸。
楚言观傅君山面相,帝王威严不可掩饰,所欠的不过是一个时机,看着他对谢绯云母子体贴入微,心中微微羡慕。
而谢绯云确实不负京城双茱的美名,温婉大方,穿着蓝色罗裙,梳着个简单发髻,即便不施粉黛,也能惊艳群花。也难怪市井之人将她誉为傲雪寒梅。碧落见过梅花仙子,在见到谢绯云时,也觉得不过如此,她是真心喜欢谢绯云,觉得她温柔,尤其是见到楚言后,喜欢这位弟妹。对于碧落来说,待她姐姐好的人,都是好人。
雪陌君上是大好人,这位谢家姐姐也是好人。
只有谢子云是坏人。
她开始怀疑,谢绯云和谢子云究竟是不是一母同胞。
绯云摆摆手对子云道:“你不可坐这里。你的妻子在那边坐着,你得做她旁边才对。”说着便示意婢女将他领到楚言身旁,子云向来听姐姐的话,更何况安王在身旁,就算是姐姐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摘给姐姐,更何况是让他换个位置坐。若说不肯,怕是安王会令他最神秘的黑卫士绑都绑他过去。
绯云越看越觉得弟弟和楚言相配,于是便和安王相视一笑。安王在外出了名的冷颜,与傅君诺整日嬉皮笑脸不同,但是也只有在绯云面前才会有温暖的笑意。
绯云从身后婢女接过锦盒,寥寥青罗裙步至楚言前,楚言站起身接过绯云的锦盒,这是姐姐送给弟妹的家礼。
是一双玉佩。
子云认得这琉璃玉,乃当年先帝御赐给安王的,如今安王却将此转赠,子云立身与楚言对安王行了一礼。
安王拱拱手,道:“都是一家人,何必拘束这些俗礼。”
言欢尽兴时,仆人上来请示是否用午膳。谢家老爷便携众人前去用膳。楚言跟随着子云在安王与安王妃身后,他们二人携手而出。
楚言不禁心中感慨,原来知晓天命也不是件好事。傅君山有帝王之命,命中孤星,凡人又如何能长守身前。原来幸福一切,也有如镜花水月,或是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凡人短短数十载,要的也不过是朝夕。
楚言微不可及的叹息最后还是落在了子云耳中。修炼了楚言给的秘籍,身体感官也敏锐了不少,他以为这声叹息是为了自己昨夜的醉酒,心中竟然有了些许愧疚之感。
子云因为愧疚,这几日都留在府上闲来无事便看看楚言给的阵法,不过看了片刻,便觉得沉溺在书中奇妙的阵法中无法自拔。有时候练练剑,越发觉得和引相剑心意相通,或是累了就坐着喝着楚言煮的茶,撇开有时候想起筱楼这件事,日子还是过得颇为惬意。
而楚言自那日听到他的梦呓后,只是装作不知。子云也曾旁敲侧问那晚有没有说些什么话,楚言只是一笑置之。
子云至今未搞懂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因为那夜醉酒,梦中竟然出现了两人。
一位青梅竹马巧笑倩兮。
一位紫衣消瘦风华绝代。
宁静的日子就这么被阿璞给打破。大喇叭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少爷少爷,不得了啦!”阿璞急喘着气冲进来,时来,子云和楚言真探讨一个新的阵法,却见阿璞一脸焦急。
子云知道素来阿璞喜欢小事化大,见他这么样子也见怪不怪,于是便慵懒地举起书道:“又出了什么大事啊?”
阿璞仍在喘着气:“小容,小容......”
不等阿璞说完,子云打断道:“又是小容的事情,就那么急吗?”
阿璞连连摆手,楚言知道他有喘症,便递了杯茶给他,他道了声谢,继续焦急地说:“不是小容,是,是筱楼小姐。”
子云一听筱楼的名字,倏地站起来拽着阿璞的衣领,阿璞手中的茶杯啪嗒地打碎在地,被他拽到呼吸不了,任由子云逼问也说不出话。
楚言也站起来示意子云放下阿璞让他好好说话。
子云放下阿璞,阿璞喘了下气说道:“筱楼小姐病重了,很多大夫来了都,都说......”
阿璞顿住了,子云急道:“说什么?”
“回天乏术。”
子云跌坐在石椅上,楚言见子云这样有些许黯然。只听子云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筱楼她自己医术很好,怎么会医不好自己呢?”又腾起来双手困着阿璞的肩头道:“你骗我的?阿璞,是不是我常捉弄你,所以现在你就耍我玩?”
“不是的。是,是小容和我说的。”阿璞便说出方才出府见到哭肿了眼睛的小容,一问之下才知道筱楼自一月前从月老庙回来,身体便不好,听晓谢子云成亲,更是晕了过去,日渐憔悴,大夫也不知道她患了什么病,只道身体虚弱怕是时日无多了。
子云听了,双拳紧紧拽住衣角。而楚言蹙眉,想起当日见到的车夫,他的额前发黑,难不成......
子云从院中离开奔向林府,楚言跟随道:“子云,我与你同去。”
子云有些蹙眉,但是转念一想只道楚言医术同样了得不输于筱楼便答应了。
碧落只道楚言出府当然要跟随,于是一行四人便来到林府,因为林玉楼下了吩咐,不让谢家大少进府,于是便严阵以待。
谢子云再也顾不得什么,卷起衣袖准备银川,但是楚言拉住他,示意身旁的碧落上前。
碧落悠闲地步至举着木棍的家丁前面,家丁们反而手足无措了,他们林家的家训是不伤无辜之人,何况是这么娇小妩媚的小姑娘。就在他们不知所措之时,碧落一声叹息,一股绿色的烟雾随风飘去,数十人立马倒地。
碧落又是一声叹息:“无趣,这么快就倒下。”于是她又回到楚言身后。
子云和阿璞瞪大了眼睛,以为是一场恶战,没想到那么轻易地就解决了。
“这......”阿璞好不容易开口道。
楚言不想被知道会法术,于是言简意赅回答道:“迷香而已。”
两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那时在竹林里闻到一阵花香便倒下。
四人入府中,子云阿璞早已熟悉了林府,筱楼的闺房在东苑,马上往东苑奔去,但是林玉楼却守在拱门之外。
谢子云可以和家丁们动手,但是却不可以和林玉楼动手。
“玉楼,我想看一下筱楼。”子云望着神色不好的玉楼,手中持着的是他们的林家枪。曾经他试过林玉楼的林家枪,那时年少,不服气,一次一次被林玉楼的枪打倒在地,直到后来实在站不起来了才承认林家枪的确天下无敌。其实若说是单打独斗,林家枪不算最厉害的武功,但是林家枪加上林家的军法,却能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取。
这时的林玉楼却发现了楚言,那个在街头黄昏时让他心动的女子,竟然竟然是他好兄弟的妻子,更是让他小妹伤心的帮凶。
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恨得起他们。一个是十年的兄弟,一个是仰慕的女子。
玉楼仍挡在拱门前,府内闹哄哄的,家丁们都拿起武器誓死捍卫他们的小姐。这时小容跑上前来对玉楼说:“少爷,小姐,小姐有咳血了。”她抽泣着。
听着,子云都觉得自己恨不得马上冲进去。那个青梅竹马,相知相识十年的女子正在屋内生死徘徊,他如何安心立于门外。他欲冲进去,但是却被林玉楼挥枪一挡,他后退不死心再去,又被林玉楼的枪挡回,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楚言望着子云手臂衣袖破裂,鲜血渗出却不自知。此时他眼中的坚韧似曾相识,他仍是这样的人,认定做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林玉楼横枪胸前,枪头上点滴腥红。子云仍要上前,楚言矛盾着要不要相助,手在袖中拿捏着要不要施法帮助,若真让他子云进去见到筱楼,自己又该如何?
纵使他们有前生缘,但是今生,夺人所爱的是她楚言。
林筱楼在子云眼中万般好,自己竟然害怕见到那样的女子。五百年内,纵然独自面对邪魔恶灵,也未曾退缩,但是此刻楚言真的害怕,害怕他们相见。她知道筱楼命不久矣,她知道自己这样很卑鄙,但是她真的很害怕失去,如五百年那样看着他喝下忘川水,看着他走入轮回,却无法阻止。
这是命吗?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强求不得。
那时云秋遥说:“这是我的劫数。”
她偏不信,即便是劫数,她也要他记起自己,忘不了自己。
可是,这么久以来,自己始终仍在他的心外。
而他心心念念的却不是自己。
雪陌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不悔吗?
玉楼欲再阻挡,但是这一次小容拦在前面。
“小容,你这是为何?难道你忘了谢子云是怎么伤害小妹的吗?”玉楼收起枪。
“我没有忘记就是他伤害小姐的。”小容没忘,怎么会忘记,小姐就是为了这个男子茶饭不思,日渐憔悴,最后一病不起的。她也很讨厌他,但是看着他一次一次不要命地闯,一次一次地败下来,她有些不忍,她跟着小姐十多年,看着小姐与他相识到相知,她以为她们情投意合,最后会幸福地在一起,当听到他另娶他人时,她很气,更为小姐不值。看到小姐这样,她很心痛。
她知道小姐心中仍是有谢子云的,不然也不会在病中也喊着子云。
“少爷。我也很讨厌他,但是小姐想见他。”
子云听到小容说筱楼想见他,黯淡的眸光有了光泽。玉楼握住银枪思索着,他不是不知道子云与筱楼十年来的感情,他也清楚了解子云为人,虽然他风流,但是对筱楼是不同的。至于他为何突然娶妻,是不是有别的原因,之前因为实在太愤怒而一直忘了思索这个问题,如今被小容这么一说,说不定是真的有难言之隐。
林玉楼抬眸望了一眼子云身后的楚言,她的美瞳下居然有些黯然。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侧身让道。子云见他默许,马上冲进东苑,阿璞马上跟上。这时拱门外剩下楚言。
小容见楚言哼了一声后离开。碧落见她如此傲慢的态度,百年里何曾受过这种气,欲上前教训一番,却被楚言拉住。
林玉楼有些不忍楚言就这么被留在这里,若不说因为小妹的关系,他确实觉得楚言这般被对待着实残忍。于是他拱拱手道:“府上小婢无力,希望夫人不要在意。”
楚言只是点头道:“无妨。”她亦想去看看林筱楼,于是上前,但是林玉楼仍然立于拱门之间。
碧落着实忍不住了,大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进去会杀了你家小姐不成?”
林玉楼知道楚言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小妹已病入膏肓,连京城最好的医师都说回天乏术,他是怕筱楼看到楚言后受到刺激。
碧落见他仍不让道,正想出手。可是出眼泪却开口道:“我只是想探望一下林小姐,并无他意。”
她是知道自己所想,面对这么一个玲珑剔透,洞悉人心的女子,林玉楼觉得站在她的面前,被她双眸望着,似洞察了一切,仿似在她眼中,没什么可以隐瞒的。
他叹了口气道:“夫人,随我来吧。”
他将楚言领到筱楼闺房门外。
小容为筱楼送上药,临到门口,仆人推开门,映入楚言眼中的竟是这么一幕。
曾几何时,她觉得只有自己才可以与秋遥那样般配。却没想到,筱楼倚在子云身上,居然是这么和谐的一幕。她确实很美,与谢绯云不同,很淡然的美,因为病重,她的脸色很苍白,青丝未羁,如瀑地垂下,垂落在子云的衣间,何曾见过子云如此温柔地望过自己。可是此刻的他,眼中只有怀里的女子。
筱楼问他:“是不是因为没有在竹林中遇见你,所以错过了你?”
“不是的。其实那是我骗你的,我给了十两银子给庙祝,让他跟你说佳人在东方,我希望能在那里遇见你,给你最美好的回忆。”
楚言明白了,原来真的是自己,是自己让碧落在竹林里把他劫回来,所以他与筱楼才会错过。
此刻的他应该很恨自己吧。
小容不理会门外的楚言,还故意走进门时撞楚言。此刻的楚言觉得全身无力,被小容这么一撞,往身旁倾去,身旁的玉楼本能地伸出手去搀扶,发现楚言的手是那么的冰冷。
他居然有些心痛。尤其见到她回以凄凉的一笑之后。
“谢谢。”她小声地说,像是怕吵到屋内的人。其实屋内的人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们,子云接过小容递给的药,将筱楼轻轻地放在靠枕上,端起勺子将药轻轻吹凉,送至筱楼嘴前。苍白的小唇此时却嘟囔起来。
“又要喝药了。”她无力地撒娇道。她不想让他担心,努力地像从前那样在他面前说话。
“不喝药又怎么会好呢?”他把药送进她嘴里。
她也乖乖地喝下,皱了皱眉。药很苦吧,可是之前听到子云成亲了,那时的心更苦更痛。
“好不了了。”她淡淡地说。
子云笑得勉强:“小傻瓜,你又在说什么傻话?把药喝完病就好了。”
她是医师,怎么不懂自己的身体呢?
“子云,不要愧疚。待我走后,好好活着,和她......”
他知道她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却不让她说下去。
“筱楼,别说这些话,我知道你恼我,但是不要这么说伤我。这样,这里会很痛。”他用手指着心口。此刻,他谁也不想,谁也不要,他只要筱楼活着,像从前那样指着树上的鸟巢说:“子云,你看小鸟没有了娘亲,他们很惨。不如你给些食物给他们吧。”
“好。”他从不是悲天悯人的人,甚至小时候还捣过鸟巢,但是因为是筱楼开口的,他马上飞上树去把小鸟捧下来,毛茸茸的他不喜欢,但是在筱楼面前却装得慈悲为怀一个劲地赞小鸟可爱,然后待筱楼不在后,马上把它扔给阿璞,让他好生伺候,若是小鸟死了,就拔了他的皮。因为子云知道小鸟死了,筱楼会为它哭上几日。吩咐完了,他自己马上回房用了几盆水,问绯云借了几篮花瓣洗手。
那时筱楼才十岁,他稍大,十三岁,筱楼说:“我长大要做医师,救死扶伤。子云,你呢?”
他惬意躺在草坪上,嘴上叼着棵草说道:“我长大啊,最好就什么都不干。”
其实那时他想说,长大了就陪你行医天下。
所以筱楼不能死。
“我可以救她。”
筱楼见到一袭紫衣的女子走进房中,哥哥在她的身旁,而子云望她的眼神却是闪烁躲避的。
楚言步入房中,方才那一幕如刺那般一直刺在心房。但是她不可以见死不救,这是她的使命。
五百年前,她哭着问:“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他抚着她发髻上的紫玉簪道:“那就为我守护人间吧。”
她答应他的。他答应她会回来,所以她答应他的事情也应该做到。
子云却有些怀疑地看着楚言。不止楚言看得出,就连玉楼也看得出来。
若是还能忍受子云和筱楼相拥相偎,但是这样怀疑,不相信的眼神,她真的无法忍受。她别过眼去,望见的确是林玉楼。
“我可以救她。”这一次却是对林玉楼说的。
林玉楼相信,因为这样清澈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他点头,赌的不止是自己的信任,自己的一颗心,还是小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