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生千世——楚言》琉璃儿

50、21 人生若只如初见

　　谢子云自从得到行之上仙点化之后，心中如风。一年昆仑修习，下山来恍如隔世。
　　心中有风，一切如风。
　　风过可留下千沟万壑，也可过无痕迹。
　　于石，风吹过，留下伤痕累累。
　　于水，风吹过，只是划过无痕。
　　爱，可以是石，有棱有角，它的尖锐，深刻而伤人。
　　爱，也可以是水，仍风吹拂，不过是留下一道浅浅的波痕，却荡起无数的涟漪。
　　风过无痕，却荡了湖心。

　　谢子云不想让他们的爱成为石，他要告诉楚言，爱可以如水，柔中带刚，绵绵不绝。
　　穿过迷林，又一次来到白鸟渡。
　　恰恰回到这里的时候，又是冬季。
　　没有寒风凛冽，只有冬日下的波光碧心。
　　画舫依旧，漂浮在湖边岸旁，湖上闪烁着点点金光，碧波荡漾，潺潺流水，湖上白鸟遗世独立。
　　记忆如水，点点滴滴，不断涌出。
　　谢子云记起，携手红尘那一百年中，就是在这艘画舫上，那是一个月华怡然的夏夜，了了夏虫，嘤嘤鸟鸣，很宁静的夜晚。
　　那时，云秋遥抚着琴坐在月下船板上，一袭月白长袍，与月光光华相得益彰，琴音似潺潺流水，叮咚叮咚，那时没有忧愁，琴音也是欢愉跳动的，盛满在整个夏夜。
　　而那时的楚言，不过是一个无忧少女，淡紫衣裳如月下绽放的紫荆，她趴在船板上，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晃荡着脑袋，含笑不语，就是一直盯着云秋遥抚琴，那时她听不懂琴音，却只是觉得凡事云秋遥所奏的声音都是悦耳动听的。她的长腿化作紫色的蛇尾，垂在湖水之内，时而摇一摇，溅起层层水花。
　　水珠在月下飞舞，晶莹地如同仙台上的水晶。
　　时而云秋遥抬头对住楚言淡淡一笑，楚言仿似心间开了多花，花语芬芳。
　　月光下的他们其实无需多言，只是这样静静陪伴，就能忘却岁月的寂寞。
　　秋遥抚完琴，拂了拂有些褶皱的衣摆，长身而立，或似一块白玉玉石雕刻的男子，面容如月光姣好，方停下的琴弦，微微颤抖。
　　楚言忽然很想捉弄一下云秋遥。紫色蛇尾从水中抽出来，带着湿湿凉凉的湖水，蜿蜒靠近对月而立的云秋遥，从身后将他环抱。
　　云秋遥看着自己腰间的蛇尾缠绕，湿润之感从衣服渗入肌肤。那种感觉是从她身体传到他的体内的，同享同一种感觉。夏日微风之下，撩起云秋遥松散的长发。
　　他回视一笑，似在低低责怪楚言的恶作剧。楚言松了蛇尾，但任不断甩动蛇尾上的水珠，让云秋遥月白长袍湿了一片。楚言呵呵地笑，云秋遥轻轻呵斥，移步而上，倏地就到了楚言眼前，看着云秋遥微恼的神色，楚言悻悻然地收起了笑容，以一种无害的眼神望着云秋遥。
　　云秋遥一时的气早已消散，看着眼下女子被月光照得如玉的芳容，心中爱恋无限，如漫长的溪流，由远及近，绵绵不断。
　　“你想我怎么惩罚你？”言语之间，他已反手将楚言抱在怀中了。
　　被他指尖轻轻碰触到衣下肌肤，楚言觉得痒痒的，又呵呵地笑，扭动着身体，蛇尾早已化为人形。
　　二人就这样不顾月宫仙子的直视，相对而拥。那时楚言不过是一个少女，面对面容渐渐放大靠近的云秋遥，他炙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脸，她觉得脸上微微发热。
　　看住楚言害羞的样子，白里透红的脸蛋，就像是未熟将熟的苹果，直让人想一口咬下。
　　“它在看着……”楚言低语，将脸蛋埋进了云秋遥的怀中，衣襟之处都是她荡起的水珠，脸上有微微的凉感，缓和了一下脸蛋上的红热。
　　云秋遥知道她是说夜空上的月亮，于是一笑，手往天边一拂，一朵浮云飘在月亮之前，遮住了月华。
　　“这样啊……”楚言一边感慨云秋遥的功力真是深厚，一边又在想扰乱四时节气会不会有问题。
　　而云秋遥一手轻轻点了一下怀中人的鼻子道：“专心点。”
　　“哦。”楚言乖巧答应道。
　　楚言感受着他的呼吸渐近，慢慢地闭上眼睛，睫毛扑扇扑扇，带着冰凉水珠，就如同雪下树上挂着的冰珠。云秋遥的唇先是吻上了她的眼睛，吮吸着水珠，在口腔中回味着，唇沿着脸部弧线而下。
　　楚言只觉得全身都为之一颤，从不知道这就是情爱的味道。
　　好像是街上的红豆糕一样，有种甜腻腻的感觉。
　　那时年幼，以为爱就是红豆糕。但是在往后五百年等待里，她才发现爱是桑梓，甜中带酸，酸中带涩。

　　云秋遥唇瓣轻柔，就如同天上的浮云，从她的眼睛慢慢滑下，鼻子，然后就是楚言的樱唇，方一触碰，云秋遥身体就有种感觉，仿似是天上的浮云遇上清风，被吹得软软绵绵，疏疏散散。
　　这个时候，云秋遥停下来，楚言也睁开眼睛，只觉得看着眼前男子，她的脸蛋更烫了。只听云秋遥叹了一声气后就松开环抱她的双手，回身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
　　她心想，怎么呢？心中内心居然有微微的失望，不知道亲吻过后，继续的是什么，居然有种期待……
　　幽幽夜空中忽然划过一道白光，是往着画舫而来的。
　　原来是有客来访。而楚言知道，访客除了那位雪宫至尊无异。不禁心下有些暗恼这个不知好歹的君上此时到访，又见到自己此时发梢微乱，衣着不雅，哼的一声甩了甩袖子进了舫内。
　　听着船板上，云秋遥和带来了好酒的雪陌君上欢畅饮酒，舫内的楚言都几乎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而云秋遥掩袖举杯的时候，不忘往舫内含笑望去。心下欢畅，喝下一杯梨花醉。

　　记忆近近远远，似在昨日。可是昨天已非常遥远。
　　谢子云走出记忆，这一次来他就是要告诉楚言，一起走出回忆。
　　相爱，并不一定要拘束于过去。
　　就如同二人，兜兜转转，失散重逢，何不当做一个新的伊始？

　　谢子云站的地方可以透过画舫上的窗户看清舫内，这时候传来泠泠笑声。
　　谢子云嘴角勾抹出一丝笑意，他终于见到了她。
　　不再紫衣翩翩，一袭绣着粉色花瓣的淡白裙衫，不似往常隔绝尘世的那种白，许是因为她脸上的笑容，让她不似往日那么绝尘，多了些人烟味儿。
　　许久不见她能够笑得欢畅，是因为她怀中的婴孩吗？
　　谢子云看着楚言怀抱一个黄牙少儿，束着两瓣辫子，束着紫丝带。
　　谢子云发现如今白鸟渡不再寂寥，多了婴儿呀呀口语的声音，多了铜鼓叮咚的声音，多了楚言的笑声。
　　谢子云只想看到楚言幸福。但是，他眼中此时又出现了一个白衣身影，他的身体明显为之一怔。
　　无因殿上为楚言屈膝，陪着他逆天破昆仑阵，情深意重，除了眼前白衣翩翩，不染尘屑的雪陌，还能有谁。
　　谢子云看来只觉得，三人倚窗而立，雪陌脸上难得出现如暖阳般的笑意逗弄着孩子。魔域之中，雪陌受群魔仰拜，被他们敬重，虽然有如玉的面容，但是素来不苟言笑，一直以冷峻威严示人，但是在楚言面前，他就似一个如白玉般的男子，润物无声，却又有金石的坚硬。
　　他只觉得，眼前白衣两人，仿似是从画卷走出的神仙眷侣。
　　他无意识地握紧身旁一根树枝，啪嗒一声地断得干脆。

　　楚言抱儿望去，却见到谢子云在不远处的树下站着，树荫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是何表情。
　　二人只是对望一回，楚言便什么都没说抱儿离开了。雪陌深深望着那一树下的人，叹了口气，口中的白雾在冷冷空气中，留恋徘徊，又无奈散开。

　　一夜之后，唯有画舫外一直驻剑坐在树下的谢子云知晓，当天色渐小，这里早已被鹅毛大雪覆盖一片了。
　　他并不知道这夜会下雪，他只是想着这样静静坐在这里，感受着她在画舫中，他想，她等了他五百年，他在这里等几日又算是什么。
　　因是冬季，他深紫衣服之外又披上一件白色貂毛大衣，白色绒毛之内紫色的衣襟，那是楚言最喜的二色。白雪片片落在毛绒之上，被绒毛温软融化，湿了衣襟。
　　一夜大雪过后，谢子云的衣襟微湿，隐有寒意。
　　忽听身后吱呀一声，是脚踩雪地的声音。谢子云暮然回首，居然有种灯火阑珊见伊人的感觉。
　　楚言不过今朝醒来，推窗发现入眼尽是茫茫雪白，披上锦绣披肩，肩上绒帽盖住紫发，绒帽有白毛镶边，更显得楚言脸蛋娇小，被白茫映衬出粉嫩肤色。
　　立身在雪地之上，就如同盛开的雪莲，娇嫩而傲骨。
　　她万没想到大雪一夜，谢子云居然还在，看着他衣服上深深浅浅的水渍，怕是雪水融化而沾湿的。

　　二人独立在一片雪白之中。谢子云很想问她，还记得第一次雪上初见吗？
　　那时他不过是刚下山不懂世事的小子，却在机缘巧合之下遇上未修习人形的楚言。冥冥之中，原来缘分早在那雪天里注定。
　　如今，轮回转世，寻寻觅觅，兜兜转转，百转千回，又回到了雪天之下。
　　谢子云想说，重新开始吧。
　　风，无论走得多远，都可以回到最初。
　　他想告诉她，我们如风吧。随心而活，随风而去。

　　“楚言……”可是见面，才发现很多话，埋藏在心底很深，此时却不容易开口。
　　“下雪了。”楚言从披肩中伸出手去盛一掬白雪。雪在她掌心显得更白，她指尖修长，就如同点缀着白雪的桃花。
　　楚言微微叹息，看着雪在手心因为温度而融化：“可惜了，再美的雪都有消失的时候。”
　　原来世上，真的没有永恒。永恒，是个奢侈吧。纵然爱慕白雪，但是却不能因此而停住四季节气，春终究要来，冬终究要走，雪最后只能化作一江春水，东流不回头。
　　但是，谢子云却说：“那我们作风吧。”
　　隔着渐渐飞舞的白雪，那一句作风吧，深深燃烧在楚言心中。
　　如风，一年四季都在，不因春逝，不因夏消。

　　而画舫上的雪陌却道：“你没有资格做楚言的风！”
　　谢子云是仰望着画舫之上的雪陌的，他身后湖水化作白茫茫的一片冰天雪地，他面容如霜绝尘，不食人间烟火，不染尘嚣，此时，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祗，他告诉谢子云，你不配做风。
　　行之上仙告诉他不要执着于过往。但是谢子云也知道，绝不可以放下楚言。
　　所以他要证明：“我可以。”
　　雪陌却笑，那笑不带任何杂念，就似忆起一位好友那样。
　　“在我眼中，只有一人可以配得上楚言。那就是云秋遥。”他看着他们携手天涯，虽然他爱楚言，但是却也是真心希望楚言和云秋遥能够无悔厮守，云秋遥是他第一个佩服的人，普天之下，也只有他配做风，随着楚言。
　　谢子云亦笑：“云秋遥即我，我即云秋遥。无论是谢子云，还是云秋遥，都可以做楚言的风。”最后一句，他是对着楚言笑道的。
　　从前觉得谢子云的笑，带着狂放不羁，而如今楚言看在眼中，就仿似见到云秋遥儒雅而不屈的微笑。
　　雪陌飞身从画舫而下，踏着白雪：“那你就证明给我看，你已经是云秋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