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生千世——楚言》琉璃儿

49、20 红霞无悔伴君归

　　昆仑山秋去冬来，春散夏至，由秋意萧索，到白雪纷飞，从春雨绵绵，再到现在夏蝉嘤鸣。谢子云在昆仑已然一年之久。这一年来，全心全意跟着行之上仙修行，隔绝红尘。
　　自从楚言随着雪陌取得长生水离去，临行前，楚言对他说：“我们之间有各自的责任，背负太多，就不能强求太多。”
　　那时他很想挽留，但是楚言却道：“我们之间存在着一个迷情，你觉得能忘了吗？”
　　他忘不了，迷情因什么而死，即便再爱楚言，也难以释怀另一段默默守候的情感。
　　于是，他看着她消失在纷飞的黄叶中。

　　一日，行之上仙带着谢子云来到了千里梨林。
　　“这片便是流觞上神为月深上神栽种的千里梨林。”听着行之上仙的话，谢子云放眼望去，入眼尽是一片白茫茫，如雪般皎洁，又如同月般无暇。曾经在京城郊外梨林中，他听楚言诉说起流觞上神和月深上神的故事，听得出来，她语气中的惋惜，还有渴望。
　　如今深处梨林，觉得梨花曼妙开放，生机勃勃，虽然他们的主人已然不在，但是它们依旧开得灿烂。
　　逝去，不代表过去，也不是遗忘。流觞上神，月深上神都是护佑六界的神明，他们有责任，为了保护天下苍生，他们可以忍受失去彼此，却从未放弃过彼此。
　　因为，彼此早已在心中。心中有忆，无需相守。
　　纵然逝去，但是曾经携手相看的梨林，却依旧灿烂华美。
　　爱，从来不会褪色。

　　“子云，你可知道为师带你来此是为了什么？”
　　子云笑道：“师傅，你带弟子来应该不只是看看梨花吧？”
　　行之上仙捋着白须笑道：“当然不是。你看这些花，觉得如何？”
　　“生机勃勃，繁花似锦。”
　　“没错。但你可知道，它们也有枯萎之时。为何它们不因枯萎而颓然，是因为它们知道自己定然有重新绽放的时候。”
　　谢子云专心聆听。
　　“世间万物终有尽时，以有限之身追求无限之境地，若是负担太多，就只会顾此失彼，迷失方向，越走越远，最后背道而驰。”
　　负担太多？阎帝曾说，记忆是一种负担。
　　“你与楚言有前世情缘，但是可知道你们何以至此？”
　　谢子云答道：“是因为负担太多？”
　　“前世你是云秋遥，有作为阿伦城主的责任。而今世楚言是女娲传人，有护佑苍生的使命。你们之间，以为过去是两人之前的连线，却不知道这条连线只会越缠越乱，最后只会是两人的羁绊。”
　　云秋遥与楚言，楚言与谢子云，他们之间有着两世的回忆，有了两世的羁绊。即便心中相爱，但是却觉得终有一道跨不过的裂痕。
　　那道裂痕，或是林筱楼，或是迷情，或者本来什么都不是，只是他们相爱的回忆……
　　“师傅的意思是……”
　　行之上仙玩味一笑，白衣衣袖浮起一阵清风，簌簌吹向梨林，梨树上的白花纷扰而飞。
　　“花非花，雾非雾，人世情缘，何不如风……”

　　如风随心，如风随意……
　　谢子云看着白花漫天，心中灿然一笑。

　　而人间一年，却是血染遍了半边大宁江山。
　　红霞满天，傅君山领着起义大军，一路从路州征战而至，越来越多不满柳家的人加入，声势浩荡的义军只花了一年时间就杀到京城复都最后一个设防——萋城。
　　他知道，一路顺利，柳军兵败如山倒，除了柳家本来就不得人心之外，还有一人默默帮助。
　　每次沙场嗜血，策马归来，傅君山总会回头望见修罗场鲜红之上，天边总会飘出一片红霞，如同女子红影衣袂。

　　然而快要杀入京城，大军却被拦住在萋城中了。
　　大军再勇猛，傅君山和林玉楼再有计谋策略，他们终将是凡人。凡人，就躲不过生老病死，流血受伤。但是如今将他们困在萋城的柳军却不同，他们无意无识，无痛无觉，心中只有一道命令，就是杀了傅君山。
　　傅君山只能命令林玉楼抵挡在萋城之外，不能让更多的士兵受伤。
　　然而，林玉楼策马领军在萋城城门外，在他面前是平生遇到最强的敌人，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是人。
　　林玉楼马上远眺，前面黑压一片的柳军，个个手持利器，但是眼中无神，额前泛黑。
　　林玉楼也看得出来，柳军的士兵个个凶猛地不似常人，就似被砍伤了，也不会觉得疼痛，就是被长矛利剑刺穿，他们仍可继续行动。傅军称其为尸人，因为他们一路行进，快到京城时，却突然杀出这样一路尸人，让三十万大军损兵折将，只能退居萋城。此时却发现萋城周围突然也涌现出尸人。如今形势是，傅军退居萋城，而萋城外尽被尸人所包围得水泄不通。尸人不群攻，只会每日在城门前进行几番攻击，有些人受不了，惊恐而死，有些人从战场上下来，见识过尸人的厉害后就疯掉了。
　　林玉楼每日迎战，知道士气不可灭，于是凡事身先士卒，每次都冲在最前，众将士见到将军不畏生死，也打起精神随着林玉楼奋勇杀敌。
　　就这样坚持了半个月，三十万大军已不足一半了。
　　可是，内忧外患不断困扰，傅君山不仅要抵抗外面的尸人，还要安慰内部人心，更重要的是筱楼所说的害怕尸毒蔓延。那些受伤的士兵被带回来后，渐渐出现了尸人的症状，筱楼只能压制他们的毒性，却无法把毒全部解掉。
　　为了怕他们伤人，傅君山只能命人围住看守起来。
　　落崖门人知晓情况，罗山道人也派弟子下山协助，以解尸人之劫。

　　可是，今日，傅军将士心中的灵魂人物林玉楼也负伤而归，尸人的刀刺入腹部，虽然筱楼可以医治，但是伤口因为沾染了尸人的血，尸毒迅速蔓延全身，林玉楼被带回来时已经全身发黑。
　　筱楼泪流不止，傅君诺从旁安慰，才让她止住眼泪，马上施针，抑制住林玉楼体内的尸毒继续扩散。
　　林玉楼受伤，傅军军心动摇，而城外尸人又一次攻城，这一次傅君山不顾傅君诺尉迟仲和众将领的阻止，决定亲自上战场。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尸人，傅君山手持龙剑，腰配洛红夕归还的龙玉，盔甲早被鲜血染红，但是他知道不可退却，因为他身后是跟着他洒热血，抛头颅的兄弟。
　　曾经立誓，血，一起流，敌，一起杀。这一条路，是和兄弟一步一个脚印踏着鲜血走来的。京城，就在眼前，二十万将士却魂归在京城之前。
　　林玉楼倒下了，他傅君山绝不可以再倒下。他答应过军士，要带着他们回到京城！

　　士兵护着傅君山，傅君诺亦横剑在傅君山前，拼死护住。
　　“二哥，你先走吧。你不能出事，玉楼已经受伤了，如果连你也倒下，我们傅军就会溃不成军的。所以，你绝对不可有事。”
　　傅君山深知其中厉害，但是他又如何做得出舍弃兄弟的事情来。
　　就在这时，红霞覆天，如燎原之火蔓延，由天边腾出两条火龙呼啸而过，冲在尸人群中，掠过一阵火光。
　　傅君山只觉得，眼前燃烧的是一片火海，看着尸人无声无息地在火海中化成黑色粉末。傅君山心中慢慢浮现一道红影。他的脸早被鲜血沾染，却依旧见得到他嘴角挂上浅浅笑意。
　　火海之中，红衣飘飘，白皙手腕上闪耀着两个鲜红滴血的镯子，女子转身，对住众人妩媚一笑，身后火光漫天。
　　女子踏火而出，长发被映照得如红霞般鲜艳，明眸皓齿，柳眉如月，她缓缓走到傅君山一行人面前。
　　傅君诺欢喜开口道：“嫂嫂——”
　　而傅君山一手支剑立地，眼眸之中鲜红的不是刺眼的鲜血，而是天边飘过温霞红云。
　　“红夕……”他缓缓开口，却似隔着千山万水。

　　军营之中，众将士以为出手相救的女子就是他们的安王妃，对洛红夕恭敬万分，因为洛红夕的出现，她设了个结阵在萋城外，尸人一时攻不下来。傅军得到休息整顿的时间，众人都对红夕敬若神明。
　　红夕打趣笑道：“还想不到，妖孽也有被人当做神明的时候啊！”
　　傅君山白了她一眼，她悻悻然住嘴。一些曾经见过安王妃的人都以为他是安王的妻子谢绯云，如今他们心目中的皇后。
　　因为萋城一役，军士看着他们的皇后与他们心中敬畏的陛下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又多次救军队于危难，如同军中周若义带领的女儿军，巾帼不让须眉，他们都称呼洛红夕为红袖皇后。
　　在傅君山的帷幕内，洛红夕休闲地坐着，傅君山则专注地看着地图。
　　洛红夕叹息。
　　傅君山转身问道：“你叹什么气？”
　　洛红夕又一声叹气：“外面一堆尸人，不知道何时才能出得了萋城？”
　　这也是傅君山说担忧的。若是出兵对付，凡人肉身难敌尸人，不出兵，则被围在萋城内，终有粮尽的时候。
　　如今的局面，虽是因为红夕的结阵得到暂时的稳定，但是傅军仍处在被动的状态。
　　而且，尸人每日攻击结阵，洛红夕每日花费灵力修补，虽然她不说，但是傅君山亦看得出，每日红夕从城楼上回来都是很累的。
　　一日，傅君山外面归来，见到红夕坐在他的军榻上，居然靠着睡着了。他知道她是真气消耗太多，其实，洛红夕不属于人界，完全可以不理会这些而好好地留在留仙谷，但是她却一直跟随。
　　她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都知道。
　　她静静地睡着，容颜和谢绯云一样，但是傅君山可以清楚地分出，她们是不同的。
　　曾经，他也怀疑，对洛红夕念念不忘，是因为谢绯云的容貌。但是每一次看到半空的红霞，他心中浮现的确是红衣的身影。绯云从来都是
　　他轻轻走过去，解开自己黑色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洛红夕此时醒来，见到眼前的傅君山因为她突然醒来，手还放在空中，脸色微微局促。
　　“是我吵醒你了？”
　　“不是。”洛红夕捋了捋头发，却被手中缠绕的一缕白发给怔住了。真气消耗，就连头发也发白了。
　　傅君山看着红夕望着手指出神，也望过去，见到一丝白发缠绕，在手腕玄火镯上显得分明，心中一阵刺痛。
　　洛红夕装作不在乎地欲把它藏起来，但是傅君山却将白发拿过来，放在袖中锦囊之中。
　　看着傅君山这样的举动，洛红夕居然有种无措的感觉，是因为内疚，因为感激吗？
　　洛红夕曾经说过，不需要傅君山陪着她去死，如今她所做，也不需要傅君山感激。她从不做亏本的事情，于是道：“如果你想要报答我的话，就用你的余生来报答吧！”
　　她其实不过随便说说，却没想到傅君山爽快地答应。
　　那一声“好”，仿似隔了很久也在耳边回荡。待到洛红夕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已经跌落在傅君山的怀中了。
　　他的怀抱很温暖，有股淡淡的男儿气息，散发着铁与血融合的温度。
　　“我知道，你与绯云有来世之约，我不奢求，我只要你的余生，可以吗？”
　　傅君山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她的肩上被轻轻触碰，她知道他是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