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生千世——楚言》琉璃儿

35、6 万年恩怨一朝了

　　待到洛红夕交代完整件事情的经过，婢女桃花精粉意前来启示，让各位去用餐了。那时大家才知道已至晌午。
　　珠珠带着玩耍回来的怀民入到室内用餐，怀民一进来就凑到洛红夕旁边坐着，对着红夕献宝似地给他看着今日又发现的新果子。
　　“上午玩了那么久，看把珠珠都累着了……”
　　珠珠一旁看着怀民高兴，自己也开心道：“谷主，珠珠不累，小主人很惦记谷主，昨日还亲自爬树上去给您摘果子呢。”
　　怀民想起昨日为爹爹娘亲摘的果子，就问道：“爹爹娘亲，昨天的果子好吃吗？”
　　红夕点头道：“很甜。”
　　也只有面对怀民，傅君山脸上才会难得浮出笑意。
　　红夕看得有些失神，遂又看向怀民道：“下午就该回房去练字啦。”
　　怀民听话答道：“是的，娘亲。我昨日已经把爹爹交代的论国策背熟了。”
　　红夕拍拍怀民的脑袋瓜，赞扬地道：“真聪明。”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论国策论的是什么，但是傅君山整日不是叫怀民背诗词就是背什么兵法国策的……
　　大家围桌而坐，婢女一碟碟上菜，谢子云看了看发现没有楚言的身影，洛红夕知道他在找谁，于是道：“她说她不吃。你放心好了，她又不是常人，不吃又不会死的……”
　　确实如此，谢子云这时才想起进村来遇到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常人。这时洛红夕解释道：“留仙谷里的妖都是不会害人的好妖。他们修得人型，想似凡人那样生活，却一直被凡人排斥，他们以为妖都是会害人吃人的。”眼光淡淡扫过傅君山，谢子云听着，不是滋味，想起两年前若不是不信任楚言，就不会被赫轮设计，让楚言被绑上焚妖台。
　　“所以，我在这里设了结阵，让外人进不来，这里便是他们的人间，他们可以像着凡人那样生活，日落而做，日出而息，没有争端，没有误会，这里便是他们的仙境……”
　　是啊，这里的妖和睦共处，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相互怀疑，难怪此地取名留仙谷，怕是神仙来了都想要留下吧。
　　洛红夕本是狐妖，凡间食物对她可有可无，但是留仙居中多了傅君山和傅怀民两个凡人，他们不吃不喝可是会死的，于是便吩咐留仙居中每日如凡间那样做饭，开始时她食不惯，但是看着怀民水灵灵充满渴望的眼睛，只能坐下和他们一起吃了。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每日三人围坐而食。

　　楚言未进去用膳，一人立于留仙居的落玉湖畔，此时午后寂寥，只有闲云野鹤时而飞过，碧绿湖上划过闪闪水波，然后又恢复如镜般平静。
　　但是楚言的心却不能平静，似石头投在湖中，一圈一圈的涟漪激荡，越来越远越来越大。忽然觉得心中好像有什么不在了，有种失落之感。从前并未有这样的感觉，一直以来都心如明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诱杀迷踪那夜在觅楼遇上谢子云之后，觉得一切都乱了。
　　思绪乱了，心乱了。
　　初到留仙谷，见到沉默寡言的傅君山，他那微微错愕的眼神，让楚言感到那是一种见到故人的神色。
　　但是自己明明记得不认识这个人，又见洛红夕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她就更是不懂了，不知道为什么谢子云会认识自己，又那么坚持自己认识他。
　　难道是自己一千年来遇见的凡人，只是一千年漫长的时间有些记忆，已经模糊了。

　　身后的洛红夕走近，湖面上多了一个红色的投影。
　　“你的心，乱了。”
　　楚言不语，因为她确实说对了。
　　“如果什么想不懂，就随着自己的心去走。”红夕笑着说，那笑不再是如看好戏般。
　　楚言不答，只是转身离开。洛红夕看着她的紫影，微微而笑。
　　她拥有了谢绯云的身体，带着她的记忆。因此她自然知道楚言与谢子云的关系，看着楚言不识得谢子云，就知道二人之间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情，作为旁人是插不上手的。
　　“这些事情，只有谢子云能解决，不是吗？”洛红夕轻声地说，似在对自己说话。腰间铃铛泠泠作响。

　　第一夜在留仙居住宿，虽然谢子云是真的十多天身体未睡过床了，可是今日一日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重遇姐夫怀民，知晓姐姐死讯，楚言遇而不识。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于是披着件外衣就想着出去走走。却在院中看到月下站着的楚言和洛红夕。
　　月光沐浴下，楚言紫发轻柔飘舞，全身紫气凝然，而洛红夕红衣飘洒之外红雾渐起，额前眉心处火红妖娆的图腾忽闪，最后释放的妖气吹击着周围树木，沙沙作响。
　　谢子云紧张，二人道行皆高，若是相斗，定会互相受伤，洛红夕救了傅君山和怀民，亦就是他谢子云的恩人，而楚言是他爱的人，两人谁受伤，他都不愿意，想上前去阻止，但是二人身边早已结了屏障，谢子云闯不进去。

　　洛红夕开口对着楚言道：“我们了结蛇狐两族的恩怨吧。”
　　“好。”楚言道：“我知道你已经练成神器了，我也想见识一下。”
　　洛红夕妩媚一笑，仿似周围的空气都温柔了，杀气妖气不再了：“是啊。我以龙玉为引，再用了火行兽的心练成了玄火镯，”说着摇了摇两手腕上的红玉镯，此时发出耀眼红光，看得谢子云心中担忧楚言。
　　“我也很想领教一下女娲传人的神器，紫玉簪。”洛红夕笑得明媚，双手一抖，两只镯子飞出手腕，在空中似凤凰涅槃，火光之间变成两只玉环，红得带血鲜明，红得如烈火熔浆。红夕一手一只，谢子云看着玄火镯出手，忽然觉得全身似有种火烧之感，连衣袂也跟着飘舞。再看楚言未取出紫玉簪，反倒是全身紫气散去。
　　“你受伤了，三日后再战吧。”言罢，径自离去。
　　对着她这样离开，洛红夕不怒反笑，全身红光褪去，玄火镯倏地退回手腕中，与一般手镯无疑，只是颜色分外鲜红通透。
　　屏障撤去，洛红夕袅袅娉婷地走向谢子云，对他道：“我来告诉你吧。”

　　洛红夕说起的故事要追溯到上古年间，那时女娲娘娘要选出她的传人，本来女娲娘娘坐下有一弟子，是红狐族的魅真，可是女娲娘娘却选择了昆仑的蛇仙月深，红狐一族本来就是自负甚高的种族，自认美貌于天地间是无可匹敌的，但是月深不仅抢了魅真传人之位，更是魔域魔尊御弃的心上人，正因为月深的存在，无论魅真为御弃付出再多，都得不到他的心，于是更是恨恼月深。为了能够除去月深，不惜放弃仙籍，沦入魔道，与魔尊御弃为伴。因为魅真一人，整个红狐一族都在仙界抬不起头来，为了重新得到尊重，洛红夕的父亲趁着妖魔入侵人间之际，带着整族杀向人间，最后兵败而亡。而洛红夕和母亲也进了锁妖塔。
　　那是一段数万年的恩怨。
　　“谢子云，这是我们狐族与女娲一族的恩怨，你不要插手，也插不了手。”洛红夕这样正色说道。

　　三日来，谢子云每每想起这事情，都会忐忑不安，他劝不住洛红夕，就试着去劝楚言，可是楚言对他冷冷淡淡，爱理不理的，任他说得滔滔如水，楚言只是静静坐着，听完了就走。
　　谢子云终于尝到了当初冷落楚言所受之苦。
　　终于还是到了决战之期了，洛红夕手腕中的玄火镯跃跃欲试，楚言业已将紫玉簪化作法杖，紫衣飘飘，两束紫发在身前飘舞，隔着千丝万缕，楚言看到一侧的谢子云连引相都背了出来，一脸紧张严肃，像是对敌的是他一样。
　　洛红夕双手持着玄火玉环，火光闪烁周围，瞟了一眼全副武装的谢子云，嘴角浮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思付道，若是待会伤了楚言，怕是这小子要上前来拼命了。
　　此时红夕腰间铃铛泠泠作响，红夕轻声嗔道：“知道了，整日响来响去，吵死了。”，这样铃声才停止。
　　傅君山看着谢子云紧张兮兮的样子，忍不住劝慰道：“子云，她们不会有事的，你不要那么紧张。”
　　“我能不紧张吗？万一楚言又受伤了，我……”谢子云不敢想下去若是楚言再一次在他眼前受伤，他会不会疯掉。
　　谈话之间，红夕和楚言早已开始了，蛇狐两族的争端，万年的恩怨也在今日能得到一个了结了。
　　女娲族人是天命所定的大地之母的传人，她们身上有着天生神赐的灵力，若是玄火镯未练成，洛红夕自己也知道是打不过楚言的，但是如今玄火镯修炼成功，二人的胜负就未可知了。
　　紫蛇属水，紫玉簪是水行的神器；而红狐属火，玄火镯取火行兽之心炼成，属于五行中的火行神器。
　　这一次水火之战，尤甚当年火行兽与水行兽大斗。因为洛红夕吩咐珠珠一早带着怀民到山上去玩了，观战的只有谢子云和傅君山。本来洛红夕以为除了儿子什么都不上心的傅君山是不会出现的，可是当她看到谢子云身边的傅君山时，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变得很好。
　　洛红夕楚言在院中相斗，而谢子云和傅君山站在走廊上观战，只觉得脸上时而像是被冰水溅得一脸冰沫，时而又似有被灼伤之感。
　　紫玉杖紫光强盛，玄火玉环火光缠绕，两个神器虽然未直接接触，但是却在空中火光不断。紫玉杖凝聚周围的水气，如巨型水蛇般蜿蜒，而洛红夕双手持着玉环，捏了个诀，周围呼生一道火光，越围越大，最后蓄势待发化出一只火狐，周身散发火舌，冲向水蛇。
　　火花喷射满地，光辉刺眼，谢子云和傅君诺不得不以袖掩眼。放下袖子时，却见到楚言洛红夕二人早已战到了一起，谢子云看着楚言多次险险避过玄火玉环的攻击，口中忍不住喊道：“楚言，小心。”
　　楚言听了，略一分神，衣袖便被烧了一角，略一蹙眉，又迅速安定心神。
　　对面传来洛红夕的暗语：“在地上打你不能专心，我们到天上去打。”其实洛红夕看了看周围破碎的花盆儿，是有那么些心痛自家的花园了，于是提了个很好的建议。
　　楚言同意。化身紫光飞至空中。洛红夕也跟随，红光离去。谢子云和傅君山只能抬头仰望二人又战得激烈。
　　其实方才二人地上相斗，洛红夕几次也是险险躲过紫玉杖的攻击，每一次与楚言的攻击擦肩而过时，洛红夕都会不经意地望向傅君山那边，见到他微微蹙眉，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她都很快乐。

　　那一日，对于留仙谷的居民来说是精彩的一日，一早务完农务，发现自家谷主和请来的客人在空中打斗，一时间红云激荡，紫雾飘洒，天空变得分外多彩。于是那群活了几十或者是几百年的大大小小的妖们都从屋子里捎上板凳坐在街上仰望。
　　就似看一场好戏一样，他们都知道谷主曾经吩咐，谷中不得有血腥之气，杀戮之心。因此他们亦知道谷主与紫衣姑娘只是切磋，点到为止，不带血腥。于是他们带上一分敬佩，一分欣赏，一分期待，一分悬念来观看这场打斗。
　　几百年后，这些小妖们回忆起来，谈起今日一战，他们都是谈得津津乐道，意犹未尽，让听着的妖孙子们心生羡慕，恨不得早化人几百年去看这一场绝世之战。
　　留仙谷之前就被一些道行较高的妖孽占据着，压榨着一些道行低的小妖，而洛红夕到来后将那只时男时女的蜥蜴妖赶走了，他们的日子也安定了。他们知道谷主道行高深，却未料到是如此之高，如今看来，她和紫衣姑娘坚持就成了众妖心中膜拜的对象了。
　　珠珠带着怀民在林子里玩，抬头望见娘亲飞上天去，还有那位漂亮的姐姐，急急呼喊着娘亲，珠珠看着他那般紧张，安慰道：“谷主只是和楚言姑娘玩玩的，你看他们在天上多好玩啊！”

　　一个时辰过去了，院中二人隐隐觉得抬头望天的脖子有些僵硬了，这时，簌簌两道光芒消失后，楚言和洛红夕飞身落地，身上紫气红雾消散。
　　谢子云看到二人身上并无伤痕，就是衣服有些撕裂了，心中才放心下来。
　　正在思付着究竟是谁胜谁负之时，洛红夕嬉笑道：“真是爽快啊，好久没有打得这么舒畅了。楚言啊，你不愧是女娲的传人，我打不赢你，但是你也打不赢我！”
　　一听方知平手了。看着楚言无恙，谢子云安慰地笑了。
　　楚言亦道：“你我今日一战不是决生死，只不过点到为止，了结万年恩怨罢了。”
　　洛红夕一摆手，玄火玉环倏地回到手腕上，道：“我管他什么恩怨，在我洛红夕眼中只有活在今朝，世人人生苦短，但是我们虽得永生，可是不快乐的话，又有何用？”其实洛红夕知道自己打不赢楚言除了她道行实在高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洛红夕的心早已有了牵挂，尤其方才在空中时，隐约听到林中怀民的呼喊，心中暗叹，果然来了尘世就有了羁绊。
　　而一席话打在楚言心间，虽然得到了永生，但是生生世世都这么活着，正如洛红夕的话说来，又有何用呢？楚言心中一直觉得失落，却不知道失去的是什么。
　　洛红夕笑着走到谢子云傅君山旁边，笑着道：“今日我快乐，我亲手下厨！”言罢，敛着裙裾离开了，傅君山也跟着离去。院中只剩下谢子云和楚言隔着走廊相望，不过是十多步之遥，可是谢子云却觉得二人仿似隔了一个天地。
　　楚言看着谢子云孤身立在走廊上，他已换上干净的白衣长袍，不再似初见时狼狈了。此时秋风吹过，撩起他的白衣，翩翩身姿，长身玉立在簌簌落下的黄叶之后，整个人就像是在画里，只是叶是飘落的，时光总是在流逝。
　　楚言感到眼前一幕似曾相识，很近，又很远，伸手触及不到，只能看到簌簌落叶。最后楚言欲转身离去，谢子云方开口道：“楚言——”
　　楚言没有再动，整个人似飘落在一片黄叶沧海之中，她觉得渺茫，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心里那种执着究竟为的是什么。
　　只是看到楚言的侧眼，身后是无尽飘落的黄叶，谢子云喉中哽塞，明明两年来有着千言万语要对她说，只是现在只能唤作一句“对不住”。
　　楚言听了不解，疏疏离离，淡淡然然地道：“我已经不记得从前你是否做过对不住我的事情了，我想这些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了。”她想，如果重要，我又怎么会忘记呢？
　　不知道楚言离开了多久，谢子云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可是楚言那一句话却很清晰很疼痛地在耳边盘旋。
　　“你忘了我了吗……”谢子云只觉得自己的心很痛，闭上眼，合上一画黄叶景：“可是我却是把你记得刻骨铭心的，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