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生千世——楚言》琉璃儿

26、24 不负深情不负君

　　因为谢子云为了救筱楼而受伤昏迷，错过上山来为谢绯云报信的尉迟仲，待楚言伤愈离开后，谢子云一直消沉，大家也没能和他说。直到现在谢子云拜了酒仙人为师，每日勤于修炼，谢家老爷也倍感欣慰，便把尉迟仲的话告诉他。
　　其实，尉迟仲此次上山前来是受了绯云所托，告诉他们绯云和怀民平安，而如今的形势不适合救人，要寻找适合的时机才可以行事。
　　子云亦深知自己此时没有能力解救姐姐，只有每日勤于修炼。
　　寒冬离去，初春将至，但在谢子云眼中却没有了一年四季的更替，身边的风景变换着，但是他只是专注于他的修炼。
　　每日跟着酒仙人学艺，其实酒仙人很闲，罗山道人都说他捡到宝了，谢子云前世是驱魔士云秋遥，师承行之上仙，慧根不凡，轮回后，虽然功力不再，但是对于道术上的领悟也自然是会举一反三。那时酒仙人悻悻然地道：“还不是你给我的弟子。如今你想要，可不能给你抢过去了，师兄！”
　　酒仙人坐在石凳子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吊着酒葫芦，或是喝喝酒，或是就这样睡睡午觉，醒来时就说上几句指点一下谢子云。
　　很多剑术其实早在谢家时谢子云就已经学会了，酒仙人真正要教他的没多少东西，就是教会他如何御气。过去谢子云使招，主要是靠体内的紫魂给他输送真气，可是现在没了紫魂，出招就得御用自己的真气，酒仙人发现他的奇经八脉早就被楚言打通了，所以丹田聚气自然简单得多，只要教会了他御气的要领和口诀，谢子云很快就学会引发真气，愈加的收发自如。
　　酒仙人不得不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筱楼随着罗山道人修习医术，学会了辨认仙草，如何用仙草救治神仙妖魔，日子每日忙碌，却也充实。只是每每见到谢子云，都觉得二人之间有什么已经不同了。
　　谢子云每日修行完，都喜欢一个人站在落崖山的最高的流月台上，一个人望着月亮出神。或者只有在这里，才让自己觉得离楚言近一点。
　　皎洁的月光，他总想起那月下起舞的蓝衣女子，她喜欢穿紫衣，其实她不知道，她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很美。她不会美到让人窒息，只会让人觉得她的一颦一笑犹如月亮的光华，温和舒畅，如沐春风。
　　谢子云无法寄予心中的思念，从袖中拿出一支玉箫吹奏起来，开始时只是随意地吹奏，吹着吹着便想起那日金銮殿上的琴瑟和鸣，那时她的琴音一直在追逐，而如今他的啸声犹如寒鸦失伴，如泣如诉，寂寞了了。
　　吹奏完一曲寄相思，心中思念未能平复，反倒如潮水般汹涌，似有缺堤之势。

　　其实筱楼一直都在高台之下看着高台上孤独的人影。从前年幼，她可以陪伴他，让他不再寂寞，可是如今即便站在他的身旁，他想看到的人也不是自己了。
　　心下黯然。那日长亭送别傅君诺，楚言独与自己谈话。
　　林筱楼是林大将军之女，也如同父亲那样性子爽快，那日楚言说给彼此三个月期限，她便欣赏起楚言的洒脱，欣然答应。
　　但是，就是这三个月的相处，谢子云的心不再如从前了。她林筱楼不过是失去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失去了那一个和自己青梅竹马，打打闹闹长大的谢子云了。
　　可是，看着楚言这般为谢子云几次置生死于度外，她不恨，反倒是佩服起这个奇女子。
　　终于鼓起勇气走上流月台的楼梯，每一步都似在祭奠着过往。

　　谢子云修炼也已快一年了，感官也比一般人灵敏，听到身后轻轻的脚步声，他转身见是筱楼，点头示意。
　　其实，对筱楼，他心中也有愧疚，曾经他也以为他自己会和筱楼成亲，然后二人离开京城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那时也是他心中所愿。
　　他自己也知道，他是真心爱筱楼的。在云州老家时初遇筱楼，他便喜欢上这外表柔弱，但是内里坚强的女孩。林将军曾在云州当过州府，林家也在云州定居过五六年，就在那时，谢子云的洒脱习性和林玉楼意气相投，二人成为好兄弟，林玉楼经常去谢家玩，也顺便带上小妹，林家是军旅世家，不似一般的书香门第，对女子那般束缚。所以自小筱楼便跟着哥哥和筱楼上树捣蛋，或是下水捉鱼。
　　筱楼记得，谢家云州故居花园里有一株美丽的花儿，蓝色的花瓣，一枝独秀立在花丛中，谢子云知道筱楼喜欢，便每次到访都带筱楼来花园中。
　　她问这是什么花？
　　谢子云那时答道是迷迭香。
　　他想为筱楼栽种一花园的蓝色花瓣，但是方圆百里都难再见一株迷迭香。

　　可是现在两人不过一步之遥，却回不去了。
　　“子云，去找她吧，告诉她，你心中的话，你的选择。”筱楼是笑着对他说的，就如同去年七夕里，她对灯神许的愿望，就只是谢子云快乐就好。
　　一直以为，把这句话说出来，心会很痛，其实，筱楼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忍受的。
　　“对不住，筱楼。”对她，谢子云只能这么说。
　　筱楼总是笑得灿烂温和，走在她身边会觉得靠近阳光，很温暖。她知道谢子云喜欢自己笑，所以她尽力地笑得自然，笑得甜美地说：“我有与你十年的回忆就够了。”
　　真的已经足够了，那回忆可以一世留恋。
　　一起上山采药，每次学会了一种新的针灸就用谢子云来当试验，每次学会了新菜就给谢子云先尝尝，每次有什么心事就找谢子云……
　　原来过去十年里，处处都有谢子云的身影，可是他却越走越远……
　　走下长长楼梯的一瞬间，筱楼背着谢子云，终于可以不用笑了，她默然留下眼泪，泪落逝去，你我终究是缘分太浅了。

　　看着筱楼的身影渐渐隐于黑暗中，其实他听得到，听得到泪滑落脸颊的声音。
　　终究又负了一个女子。
　　筱楼，你是好女孩，你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幸福。
　　谢子云身后的圆月更加光华，晶莹得似盛满了有情人眼泪的玉盘。世人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究竟该说月亮有情还是无情？
　　他转身，似整个人都融入皓月之中。月是孤独的，但是它会有浮云的陪伴。
　　楚言，其实我很想告诉你我的决定。迟了一年，希望不要太迟！

　　一年的落崖门生活，谢家老爷闲来无事就看看道经佛法，许是因为自己的经历，也感到缘起缘灭，终是有因有果，一切皆在缘中。
　　谢子云要下山去营救谢绯云和傅君山，谢家老爷叮嘱儿子万事小心，不要牵挂为父。
　　临行前，筱楼交给他一个包袱，谢子云沉甸甸地接过去，筱楼笑道：“这是我新研究出来的伤药，解毒药等等的，反正你都带上吧。”
　　子云有些难为，小时候筱楼学会新的针灸之术，找他实验，有一次刺错穴位让他一直流着鼻血。筱楼知道他所想，马上解释道：“这一次的新药是不同的，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我的师傅啊。所谓名师出高徒，这些药无论是对内伤还是外伤都很有用的，还可以治疗人间百毒，除了妖毒外，如果你中了妖毒，你就服用那蓝色瓷瓶的……”
　　子云知道筱楼的好心，收下辞行御剑而去，如果不打断她的话，怕是到了晚上她还未一瓶瓶说完她宝贝药材的用途。
　　筱楼自小喜欢弄药，自高台和谢子云把话说明白下来后，每日躲在药炉前把弄，只有对着一堆的药材，她才觉得会平复心中的情伤。罗山道人也赞扬筱楼自小与仙草有缘，来日定是一救世神医。

　　按照尉迟仲给的指示，谢子云御剑下山很快找到了黑卫士潜伏的地点。
　　一年之前，书生意气的尉迟仲岂会想到自己会成为黑卫士的统领，收到红袖令密令后，带着剩余的黑卫士躲避柳家鹰爪潜伏至此，见到谢子云前来，自是高兴。
　　但是不得不给谢子云说明如今严峻的处境：柳相利用囚禁谢绯云母子，限制住傅君山，本来以傅君山的势力，与柳相一拼还未知胜负，但是傅君山不愿意绯云母子受到伤害，也给了柳相机会，在这一年里铲除了傅君山在朝中的势力，林家早就被排斥在路州，傅君诺驻守戎县，因为戎狄的入侵，一年里不得离开，傅君诺亦想回京救二哥，但是家国两者，重在其后，因此他一直顽强用朝廷给的十万兵马抵挡比之双倍的戎狄敌军，一年之内苦战百回，居然也给他守住了关口。
　　如今朝堂上尽是柳相柳梦鳶一党，而谨帝体弱，也已将国事嘱托柳相，柳梦鳶从一妃嫔下继得一子，待到谨帝驾崩，柳梦鳶便成为珠帘摄政的太后。如今形势对傅君山大为不利，即便救出宫中的绯云母子，傅君山在京城中也无力量可以抗衡，想来不久柳相会尽数出去傅君山的势力，然后就会杀了他。
　　谢子云觉得行事宜早不宜迟，尉迟仲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戎县战事吃紧，出京前，傅君山告诉尉迟仲，事事以国为先。他让尉迟仲用黑卫士支持傅君诺，所以他将一半的黑卫士派去戎县支助傅君诺。
　　也多得这些黑卫士，傅君诺才有好觉可睡。戎狄见区区十万把守的戎县久攻不下，就耍阴招，派死士刺杀傅君诺，虽然身边的将士死死护住傅君诺，但是死士向来只求达到目的，抱着必死之心来，傅君诺不似林玉楼谢子云自小习武，他觉得出那么多汗太累了，所以在傅君山督促之下，只是会几招防身，因此每日死士的刺杀，他也挂了几次彩。夜间休息不好，白日里作战也没了精神，肩上又被射了一箭。
　　主帅受伤，军心动摇。此时多得前来相助的黑卫士，顺便也带来了傅君山所作的战略部署图，傅君诺见到部署图，激动地掉泪，至少知道他的二哥现在还无恙，于是抱伤上战场，新的战略将敌人一击而倒。夜间因为有了黑卫士的守护，那群死士来一队死一队，他也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谢子云知道如今能营救傅君山谢绯云的黑卫士只剩下一半，不足百人，与数万禁卫军难以抗衡，更不用说兵分两路分别营救傅君山和谢绯云了。可是事情拖得越久，二人就越危险。
　　谢子云当下决定，他一人去宫中救谢绯云母子，尉迟仲率领黑卫士营救被禁军包围的安王府内的傅君山。
　　没有比这样安排更好的了。尉迟仲也是这么想的。

　　夜深人静，宫中辉煌一片，却不知道在最黑暗的地方，一道黑衣身影潜伏进来，如入无人之境。如今的谢子云不似一年之前，酒仙人教会他御气，他平复自己内息，脚步轻盈，守护的禁卫军发现不了他，按照尉迟仲给的线报寻到绯云被囚禁的院墙前，外面是一圈禁卫军看守，可是院内，谢子云却感受不到有人看守。
　　宫中流传说这个院落有冤魂，几次下来，柳梦鳶派来的人都被恶鬼吓走，若是赫轮在的话，定然能收复恶鬼，但是赫轮一年前被云舒的破云穿空幻影九箭射中，身中雪化玉露后便窝在国师府不理世事养伤。
　　被柳梦鳶杀的暗卫多了，冤魂后集中在绯云居住的院中。他们这些暗卫身前誓死保卫安王和安王妃，被残杀后化作恶鬼不愿轮回留在世间保卫深处宫中的绯云。宫人都知道院中有一种孤坟，那是绯云安葬杏儿头颅的坟墓，所以那些人一般都不敢接近。
　　院中孤魂似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呼啸惊呼后全部隐于地底。
　　谢子云感到身后阴风刺骨，转身见到一个长发狂舞的女鬼，脸无血色，深凹下去的双眼布满血丝，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从谢子云那处看去，似能看到她颈脖中的经脉血管。
　　谢子云思付，此女鬼生前应是被人砍头而死，死后尸骨不全不得往生，这宫中本来就是食人的地方，他只要尽早救回姐姐就好。他见女鬼无杀气，知道她无恶意，见其惨状，不禁心生怜悯。
　　那女鬼道：“敢问公子是不是谢子云？”空气中传来低低柔柔的话语。
　　谢子云不知为何一个孤魂野鬼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女鬼知道自己猜对了，继续说道：“我本是安王坐下黑卫士统领杏儿，因为受到奸妃迫害，才得这种下场。”言罢，看了看自己轻如薄雾的身体，半透明地漂浮空中，一说话，抽动脖子的裂痕，血又流到衣襟上。
　　谢子云见状，右手捏咒，划过杏儿的颈脖上的裂痕，裂痕马上愈合，血也止住了。
　　杏儿感激道：“多谢公子。公子前来想必是要营救安王妃，王妃被囚于院内，因为院内有我们死去化作鬼魂的暗卫，因此奸妃不敢前来造次，只是派了禁卫军在外看守，如果公子硬闯必会惊动宫人，到时要营救就更难了。”
　　谢子云也正是烦恼，他一人可以在宫中来去自如，但是若是惊动了宫中禁卫军，莫说是带上绯云和怀民两个不会武功之人，就连自己也很难毫发无伤地离开。
　　于是谢子云问道：“不知姑娘有何高见？”
　　杏儿俏皮一笑，道：“公子请看我的。”言罢，飘然离去。

　　一群看守院落的禁卫军看到一个白衣无头女鬼施施然在眼前飘过，未来得及惊呼就昏阙过去了。杏儿喘着气回到谢子云身边，谢子云从筱楼给的包袱中取出一瓶仙药给杏儿道：“你化鬼不到一年，方才花费太多的鬼力，这瓶仙药对你有用，你收着。”
　　杏儿欲下跪道谢，谢子云却拦着她道：“你为了保护我姐姐而牺牲自己，是我们谢家欠你的。”
　　杏儿只道：“为了安王和王妃而死，是黑衣卫的光荣。”

　　禁卫军昏倒一地，谢子云潜生入到院内，杏儿说院中有恶鬼，可是今日谢子云看来却异常的平静，顾不上想什么就进了房中。
　　房中昏黄潮湿，虽然每日工作都很累，但是绯云回到屋子里仍然会教导怀民识字读书，没有笔墨就在院中的泥地上用树枝来练习。此时绯云哄着儿子睡觉，怀民在这一年里又长高了不少，已经四岁有余了，身上的衣服早就不合穿了，可是谢绯云自身都难保，更不用说为儿子更换新衣。之前不过是求了一个公公给她一根毛笔和宣纸，那位公公见她可怜，从前安王妃待下人也不薄，就给了绯云。后来被柳梦鳶知道，这位公公就被剁手，自此浣衣局内的宫人都不敢与绯云说话了。绯云也不想再伤及无辜。
　　绯云听到步伐声，抬眼望见一黑衣男子，居然是自己的弟弟，一时激动，忍不住流泪抱着弟弟。
　　这也是子云自从谢家被抄家收押后一年来第一次见到姐姐，从前如傲雪寒梅的姐姐如今却被折磨得消瘦，神韵虽然犹在，可是谢子云却很心疼姐姐。
　　想起今日之行的目的，对绯云道：“姐姐，我是来救你和怀民走的。”说罢一手拖过怀民，一手拉着绯云要走出房中。
　　绯云却甩开子云的手道：“子云，你带怀民离开吧。”
　　听着姐姐不愿意离开，谢子云道：“姐姐，你怎么了？”怀民听着娘亲不走，也甩开子云舅舅的手，抱住娘亲的腰道：“娘亲不走，我也不走！”
　　绯云看着怀中的怀民，都已经长那么高了，心中想着，他长大定像他父亲那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想到傅君山，既然谢子云来救她，那么黑衣卫的人应该就会同时去营救傅君山，如此一来，她终于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绯云对子云道：“子云，宫中禁卫很多，你带上我们母子二人，并不能安全逃出。即便逃出了，也会惊动到柳梦鳶，她一声令下就会让守在安王府外的禁卫冲进去，这样黑衣卫如何来得及救人？”
　　子云明白她是担心傅君山才要自己留下来，但是眼前那人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姐姐，他岂可弃她不顾。
　　绯云知道子云心中所想，决绝地把怀中的怀民推到谢子云身上，从发中取出发簪指在胸前，唯有以死相抵，谢子云才会带怀民离开。
　　“姐姐……”看着姐姐如此决绝，谢子云心中不知所措。从小，他的姐姐什么事情都挡在他身前，知道他不喜欢做生意，便一个人肩负起谢家的生意，帮老父分忧。姐姐待自己如此之好，自己却无法解救姐姐。
　　“子云，我的好弟弟。只要你救出怀民和君山，姐姐就很高兴了。”
　　子云知道在姐姐心中，没有人比他们两个更重要。
　　谢子云喉中梗塞得道：“好。”
　　绯云笑了，心终于放下了。
　　“子云，替我转告君山，花神节下重相遇，不负深情不负君。”绯云脸上划过两道清泪，但是她却笑了，一时间，就似满室花开。她仿似在泪眼婆娑的朦胧之中，又见到了那个花神节下一袭蓝衣的傅君山，灯火阑珊之中，他淡淡一笑，点亮了谢绯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