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花集》青红浅碧

10、贰·颈（二）

　　走了不知多久，阿黎终于坚持不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抬头时，望见红日西沉，暮色已然苍茫。
　　“爹……爹……”泪水夺眶而出时，阿黎终于知道选择这条路的辛苦，但她不后悔，从来都不，只因为这是自己的选择。
　　擦干眼泪，阿黎试图站起，但身体所有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一样，她的努力只是徒劳，即使她怎样痛恨这副瘦弱的身体，依旧，她只能伏倒在草丛里。
　　阿黎继续哭，直到哭到没了力气就又沉沉睡去，身体所有的感知都在宣泄之后停滞，只带来一场沉沉安然的睡眠。
　　是动物的叫声惊醒了还在沉睡中的少女。阿黎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山林草影暗淡，疏星点点，已然夜色四合。
　　一旁草丛间窸窣的声响顿时打散了阿黎尚不够清醒的神智。少女一面密切注视着声音来源的方向，一面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
　　少女不知自己滚落的斜坡下就是这一带野兽时常出没的地方，那些丛生的荆棘其实就是猎户用来划分界限之用。直到暗夜下的草丛里有莹莹的光点移动，饥饿贪婪，阿黎方才了解对面正潜伏着山林中的野兽。
　　身体的疼痛又开始作用，阿黎咬牙忍住，在对峙的时间里寻找自救之法。
　　声音越来越靠近，每一声都像是拂在少女心头那样贴近，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
　　时间流逝，阿黎躲在粗壮的树干后，探头注意着靠近过来的影子，浮动的瞳仁闪亮锐利，充满兽性。
　　再不走，就真的死路一条。紧紧抓着树干的手松开，少女把心一横飞快向后跑去。她听见身后紧追而来的脚步声，伴随着自己粗重的喘息正快速靠近自己。
　　当声音终于追到身后咫尺，阿黎也再没有力气向前，双腿一软，却觉得身后有东西扑来，尖利的爪子划过身体，有夜凉透入肌肤。
　　紧随而来的一声惨叫，阿黎还未回神，肩头就被抱住，身子伴随着身边人一跃而起，耳边是刀剑的沉吟。
　　“抱紧我。”
　　陌生的少年声音在耳边响起，夹杂着风声，虚幻得不真实。阿黎却被莫名的力量牵引，伸手搂住身旁的身体，如同找到依托一般，立时安下心来。

　　仿佛从昨晚开始，除了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为生存而奔逃之外，剩下的时间都像梦境一样朦胧模糊，生命被彻底分割开。
　　“你醒了？”依旧是昏迷前出现的那个少年的声音，温柔关切。
　　“嗯……”阿黎无意识地想要说什么，却连一丝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轻轻动了动身子，感觉到自己被人扶起，干涩的唇终于有了水的滋润。
　　身体的本能趋势疲惫的少女狼吞虎咽地咽着送来的清水，神智也开始清醒。她听见依旧是那个声音，离自己这么近，轻声说：“慢点。”
　　被水呛到的少女开始咳，身体还不能完全承受这样强烈的起伏，皮肉里有尖锐的疼痛因此扩张，促使她低声叫了出来。
　　“阿黎……”少年焦急的声音又传入她模糊的神志，知道她终于开始说话才停下。
　　“你是谁？”气若游丝的少女艰难地说出简短的三个字，向后瑟缩的身体却被温暖的掌按住。惊慌又一次冲涌上阿黎的思想，她霍然睁开眼，看见一双温情脉脉的眸，片刻之间驱散了少女的防备——她从那眼底读出了“无害”。
　　“我先你把刺拔出来。”少年的询问带着些许霸道的口吻。
　　后来，阿黎偶尔会去想他从决定帮自己拔刺一直到将最后一根荆棘刺从她体内拔除时的表情。然而现实缠绕了那么多东西，任凭阿黎做过多少假设，都没能真正了解那一刻徐俯君的担心与怜惜。
　　他的付出不伟大，却有时细微地连阿黎都会忽略。就好像他连握起阿黎的手，掀开少女臂上的衣袖，所有的动作都轻柔得让阿黎感觉不到痛楚。
　　就像是自己拔刺时的感觉，每一根荆棘刺离体，都刺激着阿黎昏昏欲睡的神志，她没有睁眼，却清楚地感知着身体每一刻的变化。
　　当手被放下，阿黎正要道谢的时候，她听见他说：“背上的刺……”
　　阿黎看见此时少年微红的脸，不知为何轻轻笑了一声，原本放在身侧的手移上衣襟，紧紧拽了一会，道：“扶我起来。”
　　他依旧小心翼翼地将虚弱的少女扶起，看着阿黎解下衣衫，露出伤痕斑驳的背，血与泥混杂在一起。
　　“那……我开始了……”他说得有些结巴，慢慢地将手移向少女有些颤抖的背，他知道阿黎也为此羞涩，眼角却瞥见少女侧脸的笑容，苦涩无奈，却那样真诚感激。
　　拔刺的过程很顺利，阿黎始终背对着他，由他为自己拔刺的同时，她也在尽力将身前的刺拔除，那种痛仍然深刻，却已麻木。
　　阿黎将衣衫穿上，他像是知道她的心意一样，扶她躺下。
　　破旧的草棚里是这对少年男女彼此相对的青涩沉默，谁都不能就此放下方才那样的接触。
　　“你叫什么名字？”阿黎看着始终忐忑的少年。
　　“俯君。”少年回答，特意隐去了姓氏，徐。
　　阿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看着特意坐到草棚外的少年。
　　月光清淡，流泻在徐俯君沾染了泥尘的衣衫之上，他却显得更加风姿卓越，与生俱来的大家公子气度。
　　“你还是先睡一会儿吧。”徐俯君抬头，不曾去看草棚中的少女。
　　确实倦意沉沉，阿黎乖顺地合上眼，微微侧起身。
　　这一觉，格外香甜。

　　“阿黎，阿黎。”徐俯君低声却急促地叫着少女的名字。
　　浅眠中的少女睁开眼，只见少年神色紧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徐俯君附耳上去，道：“有人追来了，跟我走，不用怕。”
　　阿黎还未回神，就被徐俯君背起。少年的脊背挺拔温暖，阿黎伏在上面，彼此这样靠近，即使从徐俯君心底看得见潜伏的危险，她却没有丝毫畏惧。
　　背着阿黎的少年快速走出草棚。
　　“走大路吧。”阿黎道，一手扣住少年的肩，“小路虽然快却也曲折危险，不如走大路安全。”
　　徐俯君点头，心下却赞叹于阿黎如此之快的决定，纵是他，在此之前也有丝犹豫。
　　阿黎话中的另一层意思就在于，若有人追杀，势必以为逃亡者会走隐蔽小路以避眼线，他们该走大道，也许正好就钻了对方的空子。
　　其实所谓大道不过是宽广一些的草丛，间或有树木生长。
　　阿弥说，这些有一人高的草已经足够他们在其中尽量隐藏行踪了。
　　“我觉得还不够。”背着阿黎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还未干透的泥地里，徐俯君却觉得此刻更像是出游，嘴角还牵动着浅浅的笑意。
　　“为什么不够？”阿黎此时双臂环住徐俯君的颈，下颔靠着少年的肩问道。
　　“这种情况下如果被发现，我们都逃不了。”徐俯君拨开身前的草丛，一脚踩在水坑里。他却不在意，继续向前，道，“你看，动一下就有这么大声音。”
　　阿黎心知徐俯君所言甚是，也就不再辩驳，吐吐舌头，安静靠着尽量保持平衡的少年。
　　“阿黎，你打算去哪？”徐俯君问。
　　“从哪来，就回哪去！”少女坚定回道，没有任何犹豫。
　　徐俯君伫足，没有被阿黎注意到的担忧在眼底一闪而过，问道：“是吗？”
　　“恩，一定要回去。”阿黎目光坚毅。停顿片刻，她问道：“你要去哪？”
　　“有人！”少年猛然俯下身，而阿黎也很快从他身上下来，同样俯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