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应山

5、第 5 章

　　某一个下晚自习的前二十八分钟零九秒，学校停了电提前放学，她收拾好便往校门口赶。书包上下的颠荡中，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知哪时起，竟这么期待夜晚的这半小时车程，期待到，走路时嘴边都是挂着笑的。
　　闵敏站在路侧等着，晚风里看见一个男孩和女孩，男孩高过女孩快一个头，安静地在电动车旁等着，女孩从校门口呆呆地跑过去，他照常接过她的书包，她披起他捎来的长衣，夜夜如此。
　　这样的夜，让她觉得好温柔。这样的日复一日，让她觉得如梦似幻般不真实。
　　但他缺席了今晚的十点。
　　接到电话的那一刹，闵敏的第一反应就是去路边拦出租。
　　“敏敏呀，小昶犯病了，在市附二呢。”
　　“阿姨？怎么啦。”
　　“嘟...嘟...”等不及她话音落下，那边电话已经挂断。她莫名心慌，脚底都开始生冷汗。
　　到达医院时，他已经送进去了。
　　她跑得满头是汗，听到阿姨解释，才晓得梁昶原来有先天性心脏病，常年里都是吃着药控制。
　　闵敏借故离开，偷偷去了楼梯间。
　　为何不用上学，为何身子骨那样弱，为何说你保护过我那样的话，无数片段像老胶片电影闪过她的脑海，好似一切的不合理变得那样合理。
　　他六岁才查出心疾，病灶位置并不允许让他乐观起来。没有手术的条件，就要每日生活在担忧里。
　　他状况好些时，便在学校里念书。但间间断断地学，他失去了正常的社交，也无法拥有真正的学校教育。他念高中那会，梁阿姨遂决定给他办退学。
　　他六岁那年，知晓他生命有限的那年，遇见了闵敏。
　　那时他还未住进苏宅，梁阿姨接待了新年来杭州游玩的闵敏一家。闵敏外婆给两个小孩戴上新年头花，梁昶却笑得不那么开心。
　　晚饭餐桌下，梁昶的小手被闵敏悄悄握住。
　　“你有不高兴的事吗？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我可以保护你的。”她小声嘀咕。
　　他握筷子的手一顿，侧脸看见她的神情认真又笃定。秒针走过的一滴一答里，他深深知晓，也许她以后会忘记自己此时的模样，但他会永远记住，记住这张明媚又倔强的脸蛋。
　　街边银行的红光透过落地玻璃射进来，稍稍照亮了楼梯间的黑暗，她看见掉粉灰的墙壁上，大大小小刻着几十个“平安”的字样。
　　突然地，她心里什么被刺痛着，脸上不晓得何时已是湿漉的。她看着字里坑坑洼洼的痕迹，搭着灰尘紧紧贴在墙上，脑海里浮现出无数个像她一样祈求平安的人，站在这里。
　　她请晚修的假照顾梁昶的那日，他凑巧醒了。梁阿姨前日飞北京参加研讨会，两头忙也正走不开。
　　他说自己好像又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自己活到了八十岁，自己是个头发胡须都花白的老头。
　　她眼底一片氤氲的湿气，却笑着打趣他。胡说，你肯定和我外婆一样，都能活到九十九。
　　他从床头的腰包掏出一条手串，长得很，上头小颗小颗像莲子心，与琉璃珠间隔分布。他说串里108颗，念作金钟菩提，是从前自己在寺庙作义工时被随出的伴手礼。
　　她听外婆讲过这一说。菩提心生，烦恼消弭，智慧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