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应山

2、第 2 章

　　闵敏来到苏州为的是上学。
　　外婆心里挂她得紧，升高中那个学年辗转托人帮了忙，叫闵敏去参加苏州二中的考试。本也只是念着试试，哪知道她也争气得很，笔试到面试一路都是顺利通过。
　　她寄住在梁阿姨家里，是外婆老友从前教的学生。虽知外婆定会替她安排托付好一切，闵敏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难为情。于是，她打心底是不乐意的。从小父母便离开身边，她未曾料想到高中竟还要与外婆分开。
　　阁楼里吊着昏黄的灯，暖暖映在行李箱旁的大包小包上。除了闵敏的生活用品，外婆还提了不少人情。她装了些干货，把一叠现金夹在牛皮纸里，塞在红色的塑料袋里，刺刺地突出一个尖角，闵敏过身时总不可避免地刮到。
　　“囡囡呀。”
　　“诶，外婆。”闵敏擤了擤鼻涕，听闻下头动静，忙回过神来去扶外婆上楼梯。
　　“你从小聪明，外婆希望你好好念书。”外婆手叠于她手，欲言又止，又轻轻摸了她脸。
　　闵敏才发觉过来，这些天炒干货、收家伙，外婆的手又多了好些裂纹。就像不知道何时起，外婆的背已不再笔直，老花的毛病愈来愈重。
　　外婆，我会常给你电话的。你身体不好，囡囡不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她摇摇头，语气却坚定着。
　　天微微亮，这是周六的清早。闵敏穿戴好，告别外婆，提着行李前去车站搭车。东西多得两手都快握不住，零零散散的，过检时她急得想多生出一双手脚。怕后头人催，袋儿里的东西跌出来好几次，她也不吭声，只默默地捡。
　　借住，更像是寄宿。那一个世界又是什么样子？她凝视着大巴驾驶座上头已丢了外罩的破旧风扇，听着后座男人沉重的鼾声，只淡淡地想着。幼时爸妈带闵敏苏州出过一次短游，还带着外婆。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地铁原来走得那样快，有些楼竟能那样高。而这些，都是台京看不见，也摸不着的。
　　她晓得，大概有些差距，是平凡人一生也无法弥补上的。闵敏想，老天爷给自己的天赋加点，不过也是一个能记善学的好头脑罢了。
　　后来不知过了好多年，她仍大致记得起那日与梁阿姨碰面时的场景。一位典雅古气的阿姨，一个干净利落的少年，好似电影里最值得留念的一帧画面。浑然天成般的气质，叫闵敏忽然知晓，这是古书里从前就写过的江南人。梁昶白得出奇，却说好似有着股一拧则碎的模样。
　　梁阿姨手中把住的老油翡翠，属于苏宅的古乌木窗、白墙黑瓦，用膳的瓷花碗，盛水的白玉壶，琉璃色的玻璃纸。她心里掩不住的羡慕，手上脚上便忍不住的忙慌，不知所措。正如与梁昶第一次对话时那般尴尬腼腆。
　　“我是闵敏，梁阿姨好，哥哥好。”
　　“你好啊，你的名字是叠字吗？我叫梁昶，按理应大你几岁，可以叫我小昶哥哥。”
　　她忙摇头，听着后半句又忙点头。“不，不是叠字。门文闵，然后是聪敏的敏。”
　　她仿佛从未见过似他这样白的人，血管透过手臂显出的是淡淡的蓝色，虎口处点缀着一颗小痣，腕骨细得很，容颜却不俗。
　　闵敏觉得，他的模样与记忆里给大庙上供的瓷娃意外重合，好似并不属于这个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