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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卫偃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新婚第一夜就口出狂言这件事,傅容与办的确实不太妥帖。但要说她的怨气师出无名,倒也未必尽然。

      一切的初始,还得从卫偃两国本身说起。

      卫国在偃国境北,地方虽然不大,地势却极为险峻。

      高山护佑,险滩环绕,密林成片,洞穴密布。

      由此,卫国人仗着山林湖海的天然荫蔽,躲过了诸国侵扰,也逃过了战乱纷争。虽然国力不强,但仗在天时地利撑腰,倒也平安无虞,未曾有过离乱灾祸。

      因为社会安定,少有忧虑,卫国人的生活总是悠闲而又惬意的。有人喜欢去山里清修,有人喜欢去湖边垂钓,有人喜欢钻进洞里打坐,有人喜欢走到街上唱曲儿。

      卫国的官员与权贵们也活得很有风格。比如卫国的太师姓古,最喜欢琢磨养蛊炼蛊;卫国的皇帝姓傅,最喜欢研究诗词歌赋——可惜皇帝的脑子不太灵光,写诗不灵光,从政也不灵光。他研究来研究去,合辙押韵没琢磨明白,敌国却快要打到自己的皇宫里去了。

      当然,卫国还是有一些文臣武将每天上朝帮助皇上筹谋策划的,但谋士们没一个人花心思预测即将到来的危险,也没一个人打算针对皇上不问政事的态度上书劝谏,这自然是因为谋士们也有些旁的更重要的事。

      不过,要说卫国完全没有可靠的人,倒也不是这样。比如卫国的长公主傅容与,就一向性格谨慎,心细如发,言行有状,进退得宜——这虽然听起来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这描述放在任何一个国家的任何一个公主身上都不会让人感到突兀,但若是这公主生在卫国,这些平平无奇之处,反倒就成为她的特点了。

      反正她的妹妹不是这样。她的妹妹傅灵雨喜欢钻研交通工具,最喜欢车啊马啊信啊鸽子啊一类的东西。

      作为一个合格的长公主,傅容与关心时事,忧国忧民。眼见着南边的偃国日益强大,又听闻凌云侯府出了一位不世出的少年将军,英姿勃发,战无不胜,她便觉得不安。

      她又打听到,偃国除了兵力强,国力更强,财帛充足,米粮满仓,便愈加不安。

      国可以有强弱。但不能一方太强,而一方太弱。傅容与心中明白,如今差距太过悬殊,稳定的局面定然难以长久。

      但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她的想法。

      果不其然,偃国厉兵秣马,眼见着打算一举北上。卫国上上下下慌作一团,最后,还是她喜欢吟诗作对的父皇一拍脑门,想出了个好办法。

      长公主啊,你不是说他们国家的世子打仗厉害吗?那就把你嫁给他吧!

      既然娶了我们的公主,自然也就不会攻打她的娘家了。

      理是歪理,方子却是好方子。

      卫国地理位置有优势,打起来很不好打。偃国本来就只是想趁此机会讹些北边的灵草珍禽,顺带抢走些金银财宝,如今愿望达成,甚至还有意外之喜,自然也就不愿再战。

      由是,两国紧急会谈,不仅敲定了双方青年男女的婚事,顺带还教偃国敲了卫国不少的竹杠,一来二去,这门亲事便板上钉钉了。

      傅容与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事情会落到自己头上。

      她想找父王理论,可父亲刚把大事谈成,尚还心有余悸,再加上经此一吓,自觉他的见解与哲思皆已更上一层,正诗兴大发,打算酣畅淋漓地赋诗一首,哪里还愿意搭理他成天板着一张脸的沉闷女儿呢?便撂开手决定不管不顾了。

      她的妹妹……倒是愿意替姐姐嫁过去,此刻正一个人可怜兮兮地扒在窗边,注视着偃国雄伟精致的车驾与灵巧轻盈的信鸽叹气呢。

      傅灵雨与姐姐并不住在一处,她的宫室在王城里显得格外高些。当初及笄时,傅灵雨执意求了父皇母后将这间稍高的宫苑指给她,因为她喜欢凭栏远眺,总觉得站得高就可以看得远。

      其实高处和低处的景色能有什么不同呢?傅容与想,总不过是四四方方的天幕,奔忙生活的众人,自私自利的人心。

      卫国是这样,偃国也是这样。

      但傅灵雨却固执己见,坚信她的那间屋子是不同的,她看到的人与景不同,收到的鸽子与信件也不同。

      傅容与走进那“不同的屋子”,只看见室内堆满了各色的信纸红笺,还有风干了做书签的树叶花朵、雕刻好做泥戳的各色刻章,树脂或者红泥制成的带香味的印泥——

      虽然只比自己小一岁,看心性却还是个小孩子呢。她这样想着,忽然看见一封素白的信隐匿在妹妹的信堆里,在一众花里胡哨的同伴之中显得格外有些不同。

      傅容与远远看上一眼,只觉得信封上的字很是秀丽。等她走近些,才发现信封中鼓鼓囊囊的,被妹妹塞进去不少风干的桃花与柳叶。

      怪不得妹妹这几日总喜欢到园子里,连马厩都去的不勤了。

      她心中既欢喜又忧愁,正欲出声询问妹妹这封信从哪里来,又出自什么人之手,就被傅灵雨拉着衣袖狠狠往外拖走了。

      “姐姐都要嫁人了,怎么还在我这儿躲清闲。快走快走啦!”傅灵雨一面推着搡着把她赶进书房,一面怒气冲冲地把自己的卧房门关上。

      书房的桌子上也不齐整,横七竖八地铺满了一张张练小楷的竹纸,上面密密麻麻抄了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都是那一句: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们家小文盲,连露出的马脚怎么藏好都不知道,却也开始学着父亲读诗写情话了。

      面对这样天真无忧的妹妹,傅容与又怎么忍心把她送去虎狼环伺的异国他乡和亲呢?

      “公主。”正郁郁不乐时,身边的丫头白棋却走进来小声提醒她:“太子殿下带着太师来宫里了,说是临行前有一件要事需得嘱托公主,请公主前去商议。”

      要事,还能有什么要事?一个本有机会蒸蒸日上的国家,为了苟全一时之安,这样轻易地把她送了人。送之前没有人听得进她的劝谏,送之后更没人在乎她的意愿,既不反思,也不图强。

      如今她就要走了,却来告诉她,这个国家竟然还有什么需要托付给她的“要事”。

      很多日后,傅容与坐在桌边等着新婚的夫君送来一碗汤面的功夫,回想起当初自己的疑问与惊诧,才彻底地明白过来,这所谓的“要事”,究竟是件多么离奇,又多么荒诞的嘱托。

      原来,早在决定和谈之际,太师就为她备下了一对极为难得的蛊——一只送世子,一只赠公主。给世子那只叫做合蛊,被种上此蛊的人,心火炽热,最喜欢贴别人的冷脸,别人越是对他横眉冷对,他便越是对其心醉神迷。

      而给公主的这只叫做离蛊,防的是公主被世子的表象所惑,生出怜悯,心软坏事。只要公主在身上种下这离蛊,任是世子对她千好万好,公主也不会心动,反而还会感到厌烦。

      太师颇为得意地告诉她,前几日趁着会谈之机,他已经把给偃国世子的那只合蛊,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去了。

      而那只离蛊,如今正种在自己的手臂上。

      傅容与皱起眉凝视着那抹不太起眼的红,只觉得那通红的一点,映在目中却是格外刺眼。

      这样下乘的招数,她本不愿意用。

      但当太师施行此招时,她其实连知道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从来都只愿意做符合自己心意的决定。一向都是如此,每个人都是如此。

      这就是她生于斯长于斯的母国。

      看起来和乐美满,稳定幸福,走进去却发现人人都贪图安逸,耽于享乐。

      永远指望着别人去奉献,却从来不考虑自己去牺牲。

      其实,无论有多么优厚的自然条件,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受到过任何侵扰呢?傅容与想。

      无非是面对敌军压境的局面时,面对利益受损的境遇时,在自己,强者和弱者之间,推选出一个最弱的扔出去罢了。

      卫国之外的世界中,历朝历代一遍遍地更迭变换了。

      世界之内的卫国里,人们却形成了这样一套约定俗成的社会规则。

      生长在这样的国家中,她虽然贵为公主,却连拒绝往自己身上种下蛊虫的资格都没有。

      她不过是只被圈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是被父皇母后豢养的小猫小狗,是个随手就能丢出去的物件罢了。从来都是如此。

      这样的她,竟然还有底气站在敌国的世子面前,振振有词地强调自己作为人的尊严。

      还挺可笑的,不是吗?

      其实,掀起盖头时,她是故意出言激怒他的,本想借此来试探太师的蛊究竟灵不灵。

      “可他到底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来娶我呢?”

      之前被搁置的疑问,现在却又一次回到公主的脑海中。

      筹谋了许多天的长公主,此时才略微卸下她重重的心防,露出她那个年纪的小女孩所本该有的,天真又迷茫的神情。

      她将衣袖放下,有些困倦地趴在桌子上想,徐鹤鸣到底会不会下厨啊?怎么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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