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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逍遥 ...

  •   57、

      习旧游迷茫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天花板。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可是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生来患有心疾,本来就活不过二十岁,后面千方百计才多偷得几个月的寿命。那天就算他不去杀朱衡,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与其静默无声地死去,不如给朱衡一个教训,他无所谓的蝼蚁也可能刺伤他。

      再想想,自己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荆阻雪。明明知道他给不了荆阻雪想要的,却没有拒绝,甚至没有把这一切告诉他。他控制不住地想如果自己走了荆阻雪会怎么样,却又马上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他真的很自私。

      触感复苏,暖意逐渐从四肢百骸流向心脏,习旧游感到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胸口,他低头看了一眼,是被子。

      他逐渐感受到手脚泛酸,腹部被刺破的地方隐隐发疼。习旧游有意识地呼吸了几下,终于确定自己还活着。那么荆阻雪在哪里?

      荆阻雪应该在他的身边。

      怀着这样的想法,习旧游一转头就看到了趴在床沿睡着的荆阻雪。荆阻雪的脸靠在手臂上,他的脸胡子邋遢,眼下乌青一片。高大的男人蜷缩在小小的一块地方,显得狼狈又可怜。

      习旧游看着睡着的荆阻雪,有些发愣。他真的还在自己身边。眼睛酸胀,泪流得无声无息,习旧游张开口,却只发出无意义的气音——他太久没说话了,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可荆阻雪还是被这微小的动静给弄醒了,他猛地睁开眼睛抬起头,与盯着他的习旧游对视。是睁开眼睛的,是活的,荆阻雪一直握着习旧游的手,他闭上眼睛又睁开,默默数着两个人的脉。他没有做梦,是活的!

      习旧游在荆阻雪梦里已经死过无数次了。刚开始是在逃出皇宫的冰天雪地里,他说着要和自己白头到老,却又悄无声息地化成一捧雪,荆阻雪使劲地挽留他,可是他握得越紧,雪就化得越快,最后在空茫茫的天地里,他只知道是自己杀了他。冷雪捂在心口只会化作一捧水,然后从指尖溜走,他想握紧又不敢握紧,最后什么都留不住。后来的梦是在第一次亲吻的月下,习旧游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自己却冲上去,抱着他,吻他,啃他,咬他,问他为什么要丢下自己。习旧游什么都不说,只是转过身冷冷地看着自己,荆阻雪被他看得心慌,他放开习旧游,只敢悄悄去勾他的小拇指,低声说你不要丢下我,习旧游却在与他指尖相触的那一瞬间如水上月般碎开飘散。再后来,就是在他与习旧游初见的地方了。他像飞鸟一样来,又像飞鸟一样走。习旧游倒在火海里紧紧盯着他,眼睛里好像有万语千言,可是习旧游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嘴里只有血沫不停地往上涌。荆阻雪冷眼看着下人们救火,他好像失去了什么,却又好像得到了解脱。他转身欲走,却在转身的瞬间泪流满面,他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荆阻雪不确定,要是让他再守着这样半死不活的习旧游一段时间,自己会不会真的杀了他,然后杀了自己。但是现在,习旧游醒过来了。

      提心吊胆十多天现在陡然放松下来。荆阻雪与习旧游对上眼,两个人都没开口,荆阻雪先把习旧游扶起来让他喝了口水。

      水温恰到好处,是一直备着的。

      习旧游捏着水杯,水带着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连脏腑都带着暖了起来。习旧游的右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杯壁,明明思绪万千却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是该先道歉,先服软,还是直接亲上去?——最后这个算了,自己躺了不知道多久,还是先洗漱吧。

      “咳——”习旧游掩唇轻咳了一声,他目光瞟向别处,“你能不能先扶我去洗漱?”

      “没必要。你四个时辰前刚洗过。”荆阻雪语气毫无起伏,把他手里的杯子接过来倒满温水。

      习旧游愣在原地,脑袋里嗡的一声,他试探着问:“那个……我怎么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荆阻雪往上拉了拉被子,刚好盖在习旧游的胸口,“我给你洗的。一天两次,早晚换一次药,擦一次身子。”

      习旧游脸上刹那染上红色,他面红耳赤,捧起水杯又喝了一口。这欲盖弥彰的一口水喝得太急,甚至往床上洒了几滴。

      不得不说,看到习旧游慌张的样子确实很不容易。

      荆阻雪抬起手捏住习旧游的下颚,习旧游有些错愕地看着他,荆阻雪的大拇指摩挲着习旧游带有水色的唇,他的语气很认真,他说:“你要是再不醒,我做的就不止这些了。”

      什么!荆阻雪你怎么想着能对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做那种事!

      荆阻雪贴近他的耳朵,语气凶狠,威胁意味十足:“你要是再不醒,我就把你大卸八块,碎尸万段!”

      啧。习旧游耳朵上的红色霎时退得干干净净,他偏头,眯着眼睛咬上荆阻雪的耳朵。

      咬上了,轻轻磨一下。真没出息,不知道是在说谁。

      58、

      荆阻雪出来的时候,耳朵上留了细细密密的齿印。他脖子红了一块,嘴唇破了皮。习旧游被他关在门内,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

      他摸了一把脸,却被自己的胡须扎到手,他顿时有些懊恼,却还是先去看了一眼山郎煎的药才匆匆赶去洗漱换衣。

      习旧游再次见到荆阻雪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套装束。衣服仍然是黑色的,只是很干净,上面没有血污也没有破损。荆阻雪的脸上也很干净,胡茬已经刮干净了,之前的疲倦也一扫而空,虽然称不上容光焕发,但也至少算精神抖擞了。习旧游看着他端着药朝自己走来,觉得有些好笑。在不久之前,他们还针锋相对彼此猜疑,到了现在竟然开始在意彼此在对方眼里的形象了。

      荆阻雪端着药过来坐在习旧游床边,他舀起一口药吹了吹,放在唇边试了下温度,温度正好,他喂给习旧游。习旧游低头喝光了勺子里的药。

      两个人的动作衔接得无比自然,仿佛根本没有什么旖旎心思。荆阻雪有没有其他心思习旧游不知道,反正习旧游是有的。

      习旧游哪怕是在习家都没被人这样一勺一勺地喂过药,但荆阻雪这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次,这么些天,应该是他一直在照顾自己。既然已经喂过了,那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了荆阻雪既然乐意喂,他当然不会拂了他的好意。他巴不得荆阻雪对自己好。

      荆阻雪喂药的动作确实是演练过数次的——最初是在他们两个人逃出药仙阁,习旧游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他由老翁教着一点一点学会了照顾人。如今再喂习旧游,他自然是心如止水,但是架不住有的人是第一次清醒着被喂药,有的人的心思都快藏不住了。

      药汁还剩最后一口,习旧游突然皱起眉说了一句好苦,然后端起碗把剩余的药一口喝了进去。荆阻雪拿出准备好的蜜饯,还没等习旧游咽下汤药把蜜饯喂给他,他就被人勾住脖子拉了过去。两个人的唇又碰到一处,苦涩的药味在两个人的口里弥漫开,荆阻雪皱了下眉把习旧游分过来的半口药往习旧游嘴里渡,习旧游不服输。舌头在口腔里交战,最后的那口药不知道被谁咽进了肚子里。

      两个人吻得眼角通红,不得已气喘吁吁地分开一点,荆阻雪右手撑在床上,左手找准机会把蜜饯塞进习旧游嘴里。习旧游含着蜜饯,又要凑过来吻他。荆阻雪偏头稍微错开了他,习旧游不解地看着他。

      荆阻雪不敢直视他,他撑在床上的右手紧握成拳,额头青筋微跳,说出的话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习旧游,你伤还没好,别招我。”

      习旧游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着痕迹地看了荆阻雪一眼,蜜饯在嘴里转一圈坏心思一个接一个地往上冒。他伸出小拇指,轻轻勾了勾荆阻雪的手背,荆阻雪心里一跳,猛地往回一缩,手却被习旧游覆了上来。习旧游靠在床上,语气看似漫不经心:“荆阻雪,你会么?”

      这种东西,不都是要练的吗?荆阻雪没把想法说出来,他反手把习旧游的手握在手里,指节一个个挤进去两个人十指相扣。与右手的强势不同,他的左手却只是轻轻地揽住了习旧游,虚虚的把习旧游抱在怀里,他靠在习旧游耳边轻轻叹了一声,然后说道:“别招我了。早点睡。”

      说完这句,荆阻雪抽回手转身欲走。习旧游随意伸出手就拉住了他,他好像又戴上了那副温柔得体的面具,只是这次,温柔是从眼睛里透出来的。习旧游说:“天寒地冻的,别打地铺了,一起睡吧。”

      荆阻雪没有反对。

      次日清晨,鸡鸣日升,是个好天气。

      习旧游记得他们从皇宫逃出来时还大雪纷飞,现在却天气会暖,根本看不见雪。也不知道他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荆阻雪又是怎么救的自己。一定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当时的情况,他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于是习旧游在荆阻雪来陪自己吃早饭的时候问出了这个问题。

      早饭是鱼粥陪清爽的小菜。鱼汤鲜而不腻,鱼肉经过一晚上的熬煮早已融在汤里,米粒吸够汤汁入口鲜香。配着这样的饭食,着实不适合讲什么悲伤的故事。荆阻雪讲的事恰到好处,不悲伤,只是有些怅然若失。

      是十二楼楼主荆燕升救了习旧游。

      习旧游猜到了。无论是从拥有救他的能力的人推测,还是从他醒来后发现自己体内竟然运转着完整的功法来看,应该都是荆燕升的功劳。

      《苦》与《生》二卷之前在习旧游体内运转,虽不说是天衣无缝,但也算配合默契。他昏迷醒来,却发现两卷之间的漏洞被填补得严丝合缝。三卷功法在他体内相互配合,运转得滴水不漏。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荆阻雪证实了习旧游的猜测,确实是荆燕升把《无》的功法传给了习旧游。

      当时习旧游被荆阻雪抱在怀里,荆阻雪死死盯着他,哪怕他已经听不见习旧游的心跳与呼吸。他盯着他,不肯放松一丝一毫,他根本想不起来哭泣或者怒吼,他只能默默地猜测,或许这只是习旧游开的一个玩笑,或许他下一刻就会睁开双眼,或许他会笑着问要不要跟他回去。他不会怪习旧游的,习旧游只是开个玩笑,他开得起玩笑。他甚至不会拂去落在两个人身上的雪花,要是习旧游突然睁开眼睛却看到自己没按他说的做,他会不会生气?

      荆阻雪不知道,他只是盯着习旧游,感受着心脏被冻得钝痛,每撞一下都得血肉模糊。就连其他人走近了,他也没反应。

      直到荆燕升第三次拍他的肩膀,他才愣愣地抬起头来。他恍惚间又看到了习旧游,一样的病容,眉间的狠戾却已不在只剩下淡淡的疲惫。荆燕升说:“我可以救他。”

      来人的嘴一张一合,荆阻雪没反应过来,他问了一个:“啊?”

      荆燕升的语气很冷漠:“你再不放开他,我就救不活了。”

      荆阻雪闻言手一松,连忙把习旧游交到了荆燕升手里。荆燕升有完整的《春阳三卷》,他或许真的可以救习旧游。更何况在当时,荆阻雪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传功在茫茫大雪里进行了一天一夜,荆阻雪盯着习旧游,迟钝地感受不到时间流逝,他默默地守在他们身边,为他们护法。

      等到一切结束,荆燕升收功吐息,荆阻雪忙去看习旧游。过了一天一夜,习旧游的身体还有温度,心跳也渐渐复苏。看到这些,荆阻雪才稍微放下心。

      荆燕升脸上的疲惫浓重,他站在旁边,冷眼看着荆阻雪关心习旧游。荆阻雪刚刚松了一口气,就有一样东西朝着他的脸砸了过来。荆阻雪伸手接住,竟然是十二楼的楼主令牌。

      令牌古朴沉重,上面雕有十二世家花纹,中间一枝寒梅不偏不倚如同利剑直指天乾二字,另一面书“十二楼”三字作为辨认。荆阻雪把令牌拿在手上,是有些分量的。但是它内里竟然是中空的。荆阻雪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藏有羊皮,上面写的竟然是十二楼的杀手名单。他将名单塞回去,一边捏紧令牌,一边疑惑地看向荆燕升。

      荆燕升说:“《春阳三卷》其一其二述于笔墨,第三卷则需要荆家人代代相传,自行领悟。”或许是因为到了最后,他今天难得地愿意把话讲清楚,“《春阳三卷》本就是我荆家所作,项听功只知其形,不得其法。你们拿下他应该并不费力。”

      荆阻雪想了一下大殿里惨重的伤亡,其实还是挺费力的。他看了怀里的习旧游一眼,抬头用眼神质问荆燕升。

      荆燕升睨着他,说:“《无》卷若修炼成功,确实天底下难逢敌手。你们如此狼狈,大概是修为不精。”这一点,荆阻雪不想反驳,他如果再强一些,就不会救不回习旧游。杀人那么容易,救人却那么难。

      荆燕升又接着说:“但是《无》卷一旦用出或被传授,那修炼者至多只剩下七天寿命。”

      “七天……”荆阻雪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习旧游,他无意识地捏紧衣角试探着问,“那要是不用不传呢?”

      “理论上,可以活到我这个岁数往上。”荆燕升这句话无疑给荆阻雪吃了一颗定心丸,还好,还好,他看着习旧游,终于拿着令牌问:“你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聘礼。”荆燕升双手背在身后,没什么感情地看着习旧游,“或者嫁妆,你们自己选。”

      荆阻雪愣了一瞬,拎起令牌要把它扔回去:“我们不需要。”

      “由不得你们选。”荆燕升隔空一推,令牌就落到了习旧游胸口,“我既传了习旧游功法,那他就是十二楼的下一任楼主。我代他向你下聘,也算是父母之命。”

      荆阻雪盯着令牌,没碰,但也没再扔回去。

      于是荆燕升趁热打铁:“他自幼在外长大,十二楼你更熟些,你接了令牌替他看着,我也放心。”如果不是荆燕升的表情过于敷衍,荆阻雪几乎要信了。荆燕升目光坦然,“我活不了几天,没办法再管十二楼了。你接了令牌,要解散还是要继续,都随你。”

      荆阻雪这次没再丢令牌,而是妥帖地收了起来。

      荆燕升见状放下心来,他摆摆手说:“既如此,我该走了。”

      “你要去哪?”荆阻雪其实并不是很关心,但是自己好歹在十二楼生活了二十年,对方又刚刚救了习旧游。他于情于理得问一句。

      荆燕升双手负于背后,闻言哈哈大笑,笑罢,他说道:“我左右不过七天的寿命,况此时天下再无敌手。天地广阔,自是任我逍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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