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琉璃火》一枝灯影

35、三人游

　　每一次相遇都是必然。——Aozora Makoto
　　我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懂得如何与这个男人相处。

　　在他面前，我引以为傲的伪装会显得无所遁形。也只有在他面前，我需要费力地抬头挺胸，作出一副高傲的模样，才能坚守住最后的防线让他找不到可趁之机。蓝染和市丸银都是极其聪明的人，但他们的不同在于，市丸狡猾只为掠夺自己感兴趣的事物，而蓝染则利用他的精明将一切有用或无用之事纳入掌控。

　　霸道到极点的男人，偏偏会露出比任何人都温和的笑容。

　　“真言，我很高兴。”近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一阵闪光过后，身前那个笑得不伦不类的银发男子已然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手握镜花水月的蓝染。他看起来风姿依旧，举手投足间的潇洒更胜以往。

　　我昂着头，冷冷迎上他的视线。
　　以前我就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神的存在，那么蓝染惣右介不会败给任何人。他既有实力又有野心，更难得的是步步为营。我欣赏他，也害怕他，但绝不会选择与他为敌。

　　“好久不见，蓝染队长。”熟悉的称呼脱口而出，我抿了抿唇，见他没有反对便继续说道，“不知您是否愿意赐教，我究竟是什么着了镜花水月的道？”

　　蓝染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我微笑。这是他过去最习惯的动作，衬得整个人含蓄又理智。

　　“一年前？”蓝染说，用的是不确定的疑问句，语毕又万分笃定地说道，“或许更早。”

　　“那可真是承蒙您的关照。”我真诚地说道，“但我想您的目的，应该不只是伪装成某个没品的家伙的样子，以此来戏弄我吧？”

　　说着，我将视线移向了蓝染背后。
　　空旷的屋顶，四周环绕着苍白无垠的天空。肉眼能够辨识的细小沙尘被风卷起，下落的时候打着高频率的回旋。只有我们两个独处的屋顶，却似乎有着与周围景致不相符的违和，实在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队长，偷看了这么久也应该够了吧。”我看着那一片空荡说道，“还是说，你们两个都玩性大发，打算赖在这里不走了？”

　　蓝染身后的空气猛然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缝隙间隐约传来轻不可闻的笑声。一只白皙的手从幽暗的空间中探了出来，懒散地搭在裂缝一侧，指尖微微用力，一下子便将其扯开了一扇门的大小。
　　银紫色脑袋的主人有些遗憾地皱着眉，像是个正玩得高兴却被人硬生生打断的孩子，眼中写满了抱怨。

　　“真言桑太不好玩了。”市丸银一手抓着头发，走到我们两个身边，“你至少也该表现出一点惊讶。”

　　“啊啊～吓了我一跳！”我配合地提高了嗓音，故作诧异地瞪着他，一边夸张地拍了拍胸口。

　　“太假了。”他评价。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我的角色扮演功力不及你们的皮毛，下次还有什么骗人的把戏可别扯上我。”我不屑地哼了一声，哼完才发现自己的语调有些怪异，简直就像人类的小女孩在撒娇。“咳咳，别想扯开话题……根据上次大战的目击者所言，蓝染队长你可是进入了王庭。怎么，被灵王赶出来了？”

　　蓝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既没有给予否定的答案，却也看不出沮丧。
　　“真言似乎对我没什么信心？”

　　“怎么会，我对您信心十足。”不然也不会认为你就此一去不复返，从此自己能在虚圈作威作福。

　　“但是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扑哧笑出声来，“蓝染队长，你开玩笑的吧？”

　　这个男人竟然说需要我的帮助。他是那么不可一世的人，从来不会依靠任何人，也不信任任何人。过去的百年间，他虽然时常夸赞我的力量，却也只是纯粹地利用。他早就知道我对他不存在忠诚，而他也不需要虚假的掩饰，这使我们的合作更顺畅，几乎很少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他只需要命令就好，而我听之任之。

　　但现在，他却说出了『帮助』这个词。

　　“我可不可以认为，蓝染队长是在给我选择的余地？”我问，“『同意』，或是『拒绝』。你如此宽容，算不算是一种变相的示好——是什么让你以为，现在的我已经软弱得会感恩于你的小小恩惠？”

　　“哎呀呀，蓝染队长失败了呢。”幸灾乐祸的嗓音传来，市丸银插着手，边点头边调侃道，“我不是说了么，和真言桑沟通的话还是直接用武力比较好。对付女孩子的招数可不适合她。”

　　“是是，队长果然很了解我。”我一边附和着市丸的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朝他靠近，然后看准时机，对着他的脚背狠狠踩了下去，“让你们失望了，我这么没有女人味！”

　　市丸敏捷地向后闪去，正洋洋得意避开了我的偷袭，却一不小心踩上另一边凸起的石块，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笑容灿烂的狐狸脸瞬间皱成一团。

　　“活该。”我落井下石。

　　蓝染一言不发地扭过头，当作没有看见这一幕丢脸的场景。

　　“好了，言归正传。”这两个人的反应都出奇的有趣，但我没有忘记他们并不是来叙旧的。市丸早在数日前便找到了我，却迟迟没有行动。他看起来一直在找什么东西，只因为杳无音讯只能盘桓在此，而我本以为失踪了蓝染，却在此时不加掩饰地粉墨登场。既然有心装作失踪，又为什么会在一年后主动现身？

　　他究竟在王庭见到了什么，抑或是……他根本没能进入王庭？

　　“给我一个理由。”我说，“说说看，我凭什么要帮你？”

　　要说合谋，早在他叛出尸魂界的时候我就已经尽到了义务。而以整个空座町为代价制造王键，这件事我本就不赞同，没有出手阻拦只是为了尊重这个世界自主运行的法则。但事到如今，他凭什么认为我还会供他驱使？

　　蓝染不着痕迹地勾起嘴角，随手摘下我先前给他戴上的眼镜。这一刻，他的目光再度霸道而尖锐，如同褐色的漩涡，沉沉席卷着天地万物。只一眼，便让我动弹不得。
　　“我以为，你正是为此才回来的。”

　　“什么？”

　　“我以为，你并没有忘记我们一年前的约定——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哦～那个啊。”我恍然，“没想到蓝染队长竟然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这些陈年旧事也要重提。”

　　更何况，当初的约定也只不过是一时兴起随口答应的。我想要实现的，未能得偿所愿。用来敷衍的玩笑话，却成了莫大的把柄。

　　“但我并不认为现在的自己对你还有同等的利用价值。”我诚恳地说道，摊开空空手掌，“你看，我连刀都没有了。”

　　对死神而言，斩魄刀无异于自己的半身。那是灵魂的延展，唯一能与自己产生共鸣的武器，并不仅仅是一把拿来砍人的凶器。因此我才说“初见”是一把可怕的刀，因为它能够封印任何与之交锋的斩魄刀，使其再无法始解。
　　纵然叫唤着它的名字，却沉寂于死海的斩魄刀。它的持有者，没有再被成为『死神』的价值。

　　“那的确很可惜。”蓝染说，眼中却写满了与之不相符的喜悦，“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作为足以压制镜花水月的存在，这样碍眼的威胁还是尽早消失了的好。

　　“呐，蓝染队长。我刚才突然想到……如果‘初见’还在，你是不是会对我采取斩杀而不是招揽的对策？”

　　“怎么会？”他温和地看着我，一如过去很多次那般，将温热的手掌搁在我的肩头，安抚似的拍了拍，“我不是说过了吗，只有真言是独一无二的。你和银，是我最信任的人了。”

　　我侧过脸看向一旁的市丸银，他正一脸无所谓地仰望着天空。干净清爽的面部线条难得紧绷，看不出一丝笑意。似乎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他忽然转过头来，半睁的红色眼眸慢慢眯起，侧身对我挥了挥手。

　　也许，这样就够了。

　　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对彼此坦诚。我有不能说的秘密，他们也有不喜欢被人插手的事。如果有一天我会因为什么事而后悔，也一定是悔恨自己的贪玩，但拥有如此玩伴却并不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

　　※

　　我和市丸结伴来到现世。
　　蓝染说他一直在找一样东西。我们都以为他早已解放了崩玉，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但当决战的时刻来临，他才发现自己所持有的崩玉缺少了至关重要的一部分。不知是何时分离出本体，也不知流落在了何处。

　　现世、虚圈、尸魂界，哪里都找不到。

　　但在数天前，他手中的那部分崩玉突然绽放出不同寻常的光芒，就像是感应到了某样东西的存在，在彼此召唤着。
　　而那天，市丸银在虚圈找到了我。

　　“我没拿。”
　　且不论我对崩玉根本没什么兴趣，就算真是我拿了也不可能笨到被蓝染发现。

　　“当然。”蓝染说，言下之意仿佛在说，我不可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带走一部分的崩玉。“但我想，或许只有真言能找到它。”

　　于是我们来到了现世。
　　在虚圈的那么多天，可以说是一无所获，那么只能将现世当作下一个探查地点，毕竟尸魂界是最后的选择。

　　穿上市丸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义骸，我有些别扭地动了动手脚。
　　“怎么了？”我看了看自己，又看着早已熟门熟路地换好义骸靠在墙边等待的男人，“很假？”

　　他一言不发地耸了耸肩。

　　“喂喂，不许歧视我。”考虑到这里是现世，不能大张旗鼓地使用破道。我环顾四周，总算才找到一块被丢弃在路边的砖块。掂了掂重量，正打算来个近距离投掷，却见前一刻尚且站在原地的男人已然一声不响地绕到了我身后，一手握住我的手腕，一手拿过了砖块。

　　“真言桑～人类的女孩子可没有像你这么暴力的哦。”他说，亲昵地凑到我的耳边，看着前方说道，“看，别把人家吓坏了。”

　　我愣了愣，顺着他的视线向我们藏身的小巷出口看去，只见一个橙色长发的女孩正一脸愕然地看着我们所在的方向。她手上拿着塑料袋子，装满了瓶瓶罐罐饮料，似乎只是正巧路过此处。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巧合。

　　女孩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神色茫然而无辜。现在看来，她还真是有够倒霉的。原本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少女，却被硬生生地扯上这些麻烦事。她不是颠覆者，也不是救世主，生存于夹缝中的人类，才是最不幸的。

　　但她甘之如饴，无论自己的力量有多么弱小。
　　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孤勇。

　　“哟，真巧。”我抬手向她打招呼。女孩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但她仍强装作镇定的模样，只是身体本能的后退泄露了她心中的恐惧。

　　“哎呀，这样可不好哦。”市丸银放开了对我的钳制，懒散地揽上我的肩说道，“真言桑的脸色太可怕了呢，会把公主吓到的。”

　　“公主？”我重复着这个可笑的称呼，“我都快忘了，这可是公主呢……虽然早就被抛弃了。”

　　话音未落，井上陡然变色。小心地掩饰着泫然欲泣的模样，她眼中的神采渐渐变得坚定。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冷静地问。

　　“为什么呢……”我轻笑，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她。

　　一年不见，眼前的女孩已经不再是那个等待着被人拯救的公主。面对与自己相距甚远的力量，她会产生恐惧，却不会退缩。
　　真是个有趣的女孩子。

　　“被发现了。”市丸捅了捅我，有些遗憾地说，“虽然是公主，不过既然已经没有用了……就算破坏掉，蓝染队长也不会生气吧？”

　　“等等。”我抬手阻止他。市丸不解地看着我，似乎想说我并不是一个有恻隐之心的人。井上在他说话的同时向后退了退，手不自然地抚上发梢。那里别着一枚发夹，我们都曾见过，是她的能力之一。

　　“反抗可是不明智的行为哦。”我说，挥手在她身后建起一堵高墙，阻断了她的退路。“这样就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请相信，我对你并没有恶意。”

　　说着，我慢慢朝她走去。
　　市丸银看戏似的靠在了一边的墙上，握着神枪的手渐渐松弛下来，垂落在身侧。

　　“井上桑，好久不见。”

　　“青、青空……”

　　“是我。”

　　“我听说你……”

　　她欲言又止。

　　“听说我消失了？”我接上她的话，“那么你应该也听说了，我曾经想要杀掉你的‘黑崎君’呢。”

　　她眼中的神采有些黯淡，不知所措地垂下头来。街道的喧嚣被阻隔在围墙之外，人们高声的交谈、汽车的鸣笛声，听起来都是那么遥远。而我的眼前只有这个女孩，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你不必感到愧疚。”我说，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女孩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被我触碰的肌肤瞬间紧绷起来。“你只是没有伸出援手罢了。”

　　正如我对黑崎说过的，在这场战争中谁都没有对错。身为敌对双方，互相砍杀才是正确的行为。如果死去的是黑崎一护，那么此刻大哭大喊着要为他报仇的也许就是井上等人。然而他却是胜者，所以复仇一方的角色，由我扮演。

　　虽说时隔一年再来寻仇，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但我并不是一个宽容的人。
　　更何况……
　　事情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简单。

　　“呐，井上桑，我有一个请求。”我靠近她，瞟了一眼身后的市丸银，挑了个他无法看到我说些什么的角度轻声说道，“能不能给我看一下你的记忆呢？”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什、什么？”

　　“所以说，我有点好奇呢。”我放柔语气， “因为之前也有问过黑崎他到底是怎么杀死了乌尔奇奥拉，但他无法告诉我啊。”

　　“不如，由你来告诉我吧。”

　　维持着与她面面相对的动作，我刻意向她靠了靠。从市丸银所在的角度看来，我们两个应该正保持着进行悄悄话的姿势，却并不会过分。
　　关于记忆的读取能力，我无意让他知道，因为那或许会带来一系列的麻烦。

　　井上配合地没有异样的举动。也许是我的话说动了她，毕竟那并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然而进入她的记忆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有着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也比我想象的更独立坚强。纷繁复杂的记忆，纵横交错，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想要探求的那一点。
　　而一切，如我所料。

　　之前还在想，如果就这样再也找不到他了该怎么办。
　　很多时候我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到头来却连最简单的愿望也达成不了。

　　我抬头，凝视着井上深灰色的瞳孔。她的眼神有些茫然，似乎尚未从被我侵入的震撼中恢复过来。

　　“你知道吗？眼睛是收藏灵魂的最好容器。”

　　幸好，你的出现仍很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