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百利甜 ...
-
闫严掀了大排档的门帘子进来，外冷内热，眼前烟雾缭绕的，四周是人声鼎沸，他却感觉空落落的。
只剩了肖子锐旁边的座，满桌成双成对的。他把羽绒服卷了两下扔到旁边的框里，拉开椅子坐下了。
“没事吧？”肖子锐凑过头笑了，“看不出来你踢球挺猛啊。”
闫严下意识躲了一下，许逸风在他对面坐着，和王劼一起，他把菜单撂过来。
“哎，你再加俩菜。”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咱油画系的还是得团结起来，来年再接着虐设计院那帮孙子。”许逸风说。
闫严看了把塑料膜裹着的菜单翻了两遍，却没什么胃口。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膏药味，掺着跌打损伤喷雾和汗液的味道，他看着在他右手边坐着的高媛翻着包，掏出一瓶香水，故意又往她那边挪了一点。
“真没事？”肖子锐追着问，“看你今天这架势，踢挺长时间了吧？”
闫严知道他在找话和自己聊，可真是累了，卷起菜单递给他，“你再看看吧，我没什么想点的。”
小腿上被人踹了一脚，没骨折，肿了一大片。他没觉得多疼。这种失去知觉的状态持续有一阵子了，不想说话，不想理人，对男人和女人都没有任何兴趣。用许逸风的话来说，他大概快成佛了。
不过这样的聚会他还是会参加的，跟许逸风还有高媛在一起，才会让他有那么一点点活着的感觉。也让他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一种，长久的感情。
“你开始准备毕业作品了么？”肖子锐又起了个话头。
闫严的长项是超写实主义的画作，通常完成一幅画都需要长达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
“开始构思了。”闫严说。
小饭馆的菜都上得快，就不担心会冷场太久，他转了一下菜，随便夹了两筷子，却尝不出是什么味。
“不爱吃鱼么？”肖子锐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这里，好在其他的人对这样的感情并无偏见，有意无意都没有看他们俩。
爱吃的，闫严想，看着转到面前的鱼，只夹了一块炖在鱼里的老豆腐。
“有刺，吃着麻烦。”他说。
“还挺反差萌的。”肖子锐笑了笑。
闫严很想说，你有这功夫换个人追吧，我真的没心情。可是点开手机上，最上面那个人的对话框，所有发出去的信息仍然是未读状态，他甚至说了：求求你，给我回一条消息好不好。
这样的低姿态和求饶的话，从前都是那个人用来哄他的。
“你是要留校么？选哪个导师？”他锁了屏，难得正眼看着肖子锐，平静地说。
肖子锐的眼睛猛然亮了一下，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导师还没，选好。”
“选好了告诉我一声。”
闫严表面平静，心里却很气。这样幼稚的做法气不到别人，只能让自己心里更憋闷。
“有需要的话，我让我爸去说一下。”
他仰头干了杯子里的酒。
“慢点，这可是白的。”高媛拦了他一把。
那么烈的酒喝下去，他居然一点辣味都没尝到，只是胃里像点了一把火，烧着了似的。
“你女朋友呢？”他这会儿才注意到高媛今天是一个人。
“分了。”高媛轻描淡写，也一口干了杯中酒。
“你就不能找个靠谱点的？”闫严要接着给自己倒酒，杯子却被高媛用手盖住了。
“你是不是喝多了？话真多。”高媛嘟起嘴，哪怕是在抱怨，也是娇滴滴的语气。
闫严见她的长发在低头的时候从耳后滑下，轻轻撩了一下。真漂亮呀，仅仅是从审美的角度，高媛的确属于美女的范畴。
“我看肖子锐就很靠谱，你怎么不找？”
也就是高媛敢提这茬，大概是闫严今晚对他的态度有了转变，肖子锐鼓起勇气接了话。
“我这人是，挺靠谱的。”
肖子锐对他的好感，从大一的时候就有所表示了，闫严其实明里暗里拒绝过不少次，可他还一直坚持着，这都大三了，还真是有毅力。
“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他说的恳切，加上酒精的作用，闫严竟有一丝感动。
喜欢二字，好久没听过了。从前罗正伟每天都会说，喜欢你挑食，喜欢你的画，喜欢你倔了吧唧的小性子，还有床笫之欢的时候，他口不择言说，小羊，亲亲宝贝，别哭啦，哥的五脏六腑都被你揉碎了，你说哥是不是着了魔，怎么这么稀罕你呢……
那么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即使是分手，总应该明确地告诉他才对。这样他才可以决定，要不要开始下一段感情？要不要，找另一个人？
闫严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太幼稚了。离开不就意味着分手，何必再多解释？
“我不是……”
闫严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了出来，不知道是刚喝的太急还是饭馆里太热，他的神志变得恍惚，原本想要放纵，想要报复的心冷却之后，只剩下颓然无力。
许逸风好像没注意他们三人的交谈，他咬着王劼的耳朵说着什么，闫严知道他今晚肯定不回宿舍了。明天是周末，而自己即使喝醉了也无妨。
肖子锐好像还没从他的回答里缓过神来，其实闫严想说的是，他不是觉得他不靠谱。但是应该被误解成，他不是同类人。
“肖子锐，算了吧，真的，别弄得朋友也做不了。”他补充了一句，已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来回应了。
“不过保研的事，你想好了告诉我。”
老爸在国庆节的时候办了婚礼，他和老妈十几年名存实亡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闫严早就知道，说不清在意与否，老爸却保证说，不管他和老妈是否在一起，他都是他唯一的孩子。
不论你想要什么，都会满足你。可上一个承诺的人连个明白话都不给他。
“你是觉得对不起我么？”肖子锐苦笑了一下，也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怎么不早说。”
“因为他还是因为她？”肖子锐先是给了许逸风一个眼神，又看了一眼高媛，“那可虐了。”
闫严摇了摇头，这时候才感觉浑身都疼得厉害，好久没这样剧烈地运动了，肌肉的酸痛和小腿肿了的地方，还有胸口一阵阵蔓延到全身的痛楚，压得他喘不过气。
肖子锐眼里的光落下去的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原来自己也是被甩了啊。被拒绝的人，想要个明确的理由，都可能得不到。
“闫严，你到底怎么了啊？”
他行尸走肉般跟着高媛来到他们常来的一家小酒吧，这里很安静，特别适合谈心。
“情伤这么伤的么？”高媛递给他一杯不知道什么喝的。
散了局之后，有对象的都去找对象了，肖子锐很爽快地跟他们道别，某个瞬间闫严真希望也能像他一样干脆利索，挥别过去。
可是他真的好想罗正伟。若无其事演了一年半，身体和心里的疼却骗不过自己。
那是十年的时间养成的习惯，人生有几个十年？闫严回想着这十年里他们每一次吵架，哪怕是动了手，先服软道歉的也总是罗正伟。
所以他是在惩罚自己吗？用这样的方式？这不像他，他应该冲过来揍自己一顿，就像初中时候他不听他的话，逃课去和一帮高中生踢球，摔破了头的时候。
而这一次是为了什么吵架，他竟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和许逸风的神经大条不同，高媛大概是唯一一个看出他和罗正伟关系不一般的人。
“你这个情况，跟许逸风说过么？”高媛又问，“应该是没有吧，他也没觉得奇怪么？”
“一个没心没肺的人，突然变得心事重重，一个废话连篇的人，突然变得哑口无言，一个……”
闫严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哭还是笑，反驳道：“你还真是老母猪脱胸罩，一套又一套。”
“说谁老母猪，一会儿你要是哭了，还得给我封口费呢，现在还不说点好听的。”高媛仍然一脸担忧。
也是，许逸风成天忙得脚不着地，现在一边准备毕业选题，一边还得兼职。
哪会顾得上闫严的心情变换。
“我怎么就要哭了？”闫严喝了口酒，“这什么啊？”
他皱着眉：“这么苦？”
“百利甜好么？”高媛撇了撇嘴，“这点你和许逸风还真的很像，实心眼。能学学我么？这一个不行，还有下一个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就别把我跟那个缺心眼扯一块了吧。”闫严说。
“早知道你男女通吃，我就不拦截那些写给你的情书了，”高媛想了想又说，“不过，正伟哥确实和其他人不一样，说帅吧，也不是那种正儿八经的大帅哥，可是跟他在一块儿，好像什么都不用操心的那种踏实。要不是我不喜欢男人，我肯定得是你头号情敌。”
听到他的名字，酒杯里的液体荡漾了一下，闫严原以为是自己的手在抖，不过马上意识到，是眼泪滴落在甜腻的酒中。
他忙撑住额头，努力瞪大眼睛，想要把止不住的泪水咽回去。对面是个女孩儿，别说记不清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高媛都没像他这么狼狈过。
后来他根本记不得掺了眼泪的酒，是苦是甜，只是一杯接着一杯，渴望依靠酒精麻痹神经。
他不记得自己最后回到哪里，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既不是宿舍，也不是自己的那栋房子。他和罗正伟在那里生活了四年，而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百利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