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密欧》荒草游乐园

35、抽象派

　　不是不爱听莫扎特么？罗正伟挺纳闷，再说这也还没到睡觉的点呢，怎么就听上摇篮曲了。

　　你回来了？

　　说话声懒洋洋的，罗正伟瞅了一眼他挂在胸前的右胳膊，白绷带甚是刺眼。石膏上用马克笔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涂鸦，估计是在家闲的蛋疼。

　　都上大学还打架，还把自己胳膊给撅折了，不嫌丢人。他骂骂咧咧进了屋，看到外卖已经在桌上拆开了，碗筷也都摆好了，又忍不住唠叨，不是说了等我回来再弄，你给接进来就行。

　　哎哟罗大妈，别唠叨了，让我清静清静成么？这活儿一只手也能干。沙发上的人蹦起来，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故意对他耳朵吹气，猫爪般撩拨他的心弦。

　　罗正伟转过头，一边洗手一边就这这个姿势和他亲吻。本想说吃饭前就别吃零食了，满口巧克力味。话到嘴边却被灵巧的小舌堵了回去。

　　以前两只手齐全的时候也不见你这么勤快，罗正伟在桌边坐下，先火速扒拉了两口饭，又夹了一筷子菜，喂到闫严嘴里。

　　说你没长大吧，上了大学之后确实比从前懂点事了，不怎么挑食了，逢年过节还知道给你爸妈去个电话，自己的衣食住行也能自己张罗了，可说你长大了吧，这脾气却一点没改，你们宿舍的同学都受得了你么？啊？处不来也不能打架吧，打架还把自己给伤着了，这要让你猛子哥知道，肯定又得让你回拳馆再练一年半载。

　　闫严左手拿勺子吃饭，抬了抬下巴示意罗正伟给他夹块红烧肉。

　　不是和同学打架，我们宿舍的人都挺好的，上次你不是见过一个么？

　　罗正伟给他夹了肉，又把红烧肉的汤汁浇到自己碗里，拌了拌米饭。肉汤拌饭的滋味很美，他喂了闫严一口，看他还是往常的习惯，自己那碗饭白白净净的，菜和肉都只能摆在专门的碟子里。

　　又是许逸风啊？罗正伟想起送他去学校那天，本来不想让他住校，可这边离学校实在有点远，他现在的工作实在太忙，抽不出时间每天接送，另外想让他体验一下集体生活。

　　嗯。闫严点了点头，打架的事不用再解释，带着高媛去club玩，和一帮痞子起了冲突，他和许逸风本来就喝得有点多，作为护花使者是不可能不动手的。对方人多势众，且出言不逊在先，后来他垂着半条胳膊被酒吧的保安按在地上，脸都挂彩了。

　　罗正伟出差回来才知道这事，因为不是一个辖区，也不好瞎打听，还以为是在学校里出的事。按他对闫严从小的了解，主动挑衅的概率小，为别人出头是板上钉钉。

　　那小子长得挺乖巧的，以为是个好学生，没想到是这么个刺头啊，你别跟着他学坏了。罗正伟看闫严的表情似笑非笑，知道他没憋什么好话，你看我干什么？这什么眼神？

　　我明明是跟你学坏了，闫严敲了敲碗，给我盛点汤。他是个好学生啊，从不缺课，而且画的东西非常有意思。

　　罗正伟见他凑过来，拿着手机点开一个视频，录的正是许逸风作画的片段。只见视频中的画家在素描本上随意勾勒着，因为距离很近，那张素描纸上看不出有起稿的痕迹，他几乎是即兴地画出了眼前的人像，可却又不是速写的技法。

　　还有他的色彩，你看这个。闫严又滑到相册，给他看了几幅油画作品。色彩非常干净，看得人很畅快。

　　这还是你头一回夸别人啊？罗正伟虽看不懂那几幅抽象的油画画的到底是什么，但从许逸风画画的方式判断，他并不像是闫严这样从小科班出身的背景，他的过程更加自由，也更加有张力。

　　画得好我自然会夸，闫严撇了撇嘴，羡慕嫉妒恨啊。

　　啧，这话说的，你画得也不赖啊。罗正伟收拾了碗筷，怎么还和人比上了？要我说你们就不是一个路子的，就你给我看的这些，他更多是靠灵感，可是灵感这东西太飘忽了。

　　所以你才和他关系好？是么？我有点吃醋啊。

　　操，你是出了趟差把脑子给丢了么？

　　闫严关了音乐，知道他就是顺口胡诌，上一次吵架把狠话都说尽了，他甚至梦到罗正伟有一天真的邀请他去参加自己的婚礼，现在不过仗着自己受了伤，卖惨不道歉而已。

　　罗正伟见他看的是一本从没见过的画册。只有些矩形的色块，颜色相交处是模糊的融合。却也不是毕加索的立体主义或后来的抽象派。

　　这又是哪位艺术家的作品啊？他前一阵出了趟差，回来紧接着就赶上惹祸精胳膊折了，一直没顾上和他聊大学生活。当然，让他出国做交换生的话题也无疾而终。

　　马克罗斯科，看图其实看不出他的好。闫严靠在他身上，又瞪了他一眼，说正事呢，能别动手动脚么？

　　说说说，不动了好吧，罗正伟只是把他往怀里紧了紧，心说这就不是正事了？都多少天了，看得见摸得着却吃不到，怕姿势不对再伤着胳膊，这人也摸准了他不舍得，放肆对他上下其手，弄得他快炸了。

　　他的画作，实际尺寸其实非常大，在现场看的话，会有种沉浸感。不过没有在中国展出过。

　　这又是哪个门派的？罗正伟这么多年，也背了不少主义，奇怪的是，眼前的色彩明明很好定义，红的黄的蓝的，可总让人隐约觉得不舒服。

　　他的作品可是当代艺术最贵的代表之一，闫严说。只可惜后来也饱受精神疾病的折磨，和梵高的结局一样。

　　罗正伟听完就更不舒服了，要是艺术家必须要牺牲自己的生命才能搞创作，那我真不知道这玩意有什么价值。

　　你可别又拿成千上万的数字来说事，甭管他能卖几个亿，也比不顾健健康康活着重要。他看出闫严懒得听这些大道理，比起打架斗殴这种小事，罗正伟更不安的是，闫严已经错过了提交申请的日期。

　　你真的不去么？他还是想最后确认一下，不想去咱就不去，你不会是为这事跟我置气，才跑去撅自己胳膊玩吧。

　　闫严被他说中了心里那点小九九，埋头在他颈肩，动作半晌才回了一句不想去。

　　你可别再撩扯了，本来这胳膊就没好，一会儿再伤到哪儿……

　　罗正伟看他费劲地单手抠着自己的皮带扣，无可奈何地帮了他一把。

　　傻不傻啊你？罗正伟一肚子气，上次吵架后，他本来连着好几天去学校找他赔礼道歉，这孩子向来执拗，闹点小脾气哄几次也就好了，没料到却突然被安排出差。

　　本来就是你不对，为什么要让我出国，我不想去……我不想离开……

　　罗正伟知道他没说完的是舍不得离开自己，反正也是跪地求饶的姿势，一边低头吻他，一边起伏道，是，是我不对，宝贝原谅我，好不好？

　　闫严仰着头看他，却不仅仅是委屈，罗正伟看出那里面有担忧，还有说不清的恐慌，他隐约知道他在恐惧什么，却刻意压住那个念头。他的心突然很痛，他还是温柔念道，原谅我，原谅我。

　　许是误会了他的表白，他心爱的人终于笑起来，断断续续撒娇。

　　不……原谅，要永远记得你……

　　笑声随即被他的吻淹没掉，漫长的欢愉最终恢复平静，眼前的问题却无法逃避。

　　如果他告诉他，自己已经“辞职”了，现在的工作是某个大型军火制造企业老板的司机兼安保，他一定会很高兴。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障眼法，他实际担当的职责，恐怕比刑警队的一名普通警务人员更加危险。就连罗永平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在如此的宁静的夜晚，拥抱着爱人入眠的时候，他自己也会怀疑，这样的选择究竟正不正确。

　　从小就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学也没有好好上，吊儿郎当混到工作，还是靠着老爸的关系端上了铁饭碗。刘炳胜不会给他安排特别重大的任务，还总想找机会把他从队里踢出去，他本不是什么勇敢正义的人，工作也就是当个普通班去上一上。

　　罗正伟悄悄把胳膊从闫严脖子下面抽出来，看他翻了个身，睡得安恬的模样，把他受伤的那只胳膊摆放安稳。他怎么会想让闫严离开？哪怕出差短短的几天，他都无法忍受看不见他摸不着他的那种空虚的感受。

　　他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阳旸给他留下的电话号码，实名登记的地址在中缅边境的一个小城，那里为人所熟知，恰恰是种植着一种非法的农作物，影视剧里才会出现的那些东西，罗正伟想起他和闫严一起看过的那些电影，《门徒》、《湄公河行动》、《毒战》……

　　现实比电影可怕残酷一百倍，他可能会死。这个念头让他哑然失笑。

　　罗正伟在心里嘲笑自己的怯懦，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畏惧了，这实在不是他决定参与整个潜伏计划的初衷。

　　好的结果是，他们会很快找到犯罪分子的窝点，拿到证据，同时抓获最终的幕后黑手。如果闫严按照他的设想，去国外呆一两年，回来的时候他可以带着一枚勋章去接机。

　　否则，要瞒着他去执行这样的任务，几乎是不可能的。

　　即使闫严能理解，他也会担心，会阻止自己……

　　罗正伟的睡意全消，他想到严玲对他说，她理解他的感情，可是她不同意，她永远都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