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密欧》荒草游乐园

34、新生活

　　对面住着的两个女孩好像是去年搬来的，经常和他打招呼的是个子比较高的那个。

　　门是敞开的，和烤肉香气一起飘出来的是劲爆的舞曲，伴随着零碎的脚步声和哼唱。

　　闫严开了指纹锁，上次拆快递后堆放在走道里的包装箱已经被收拾干净，他回来之前让家政买了一些水果和速食品，拉开冰箱看了半天，却只拿了一瓶果汁。

　　许逸风会在明天出院，他本想把他接来自己家，可许老板明显不信任他们的工作能力，执意要先起驾去趟工作室。

　　家里一如往常的整洁和冷清，他走进次卧，这是不需要家政阿姨打扫的房间，更像是个库房，收着从罗正伟家里搬回来的东西，从放在这里的那一天，就没有移动过。

　　也不能算没有移动过，除了那个唱片机，盖着一层防尘的罩子。其余二百多张黑胶唱片，他按照顺序，每天一张，听完再放回原位。还有他画过的画，去年全部重新装裱过，放在定制的柜子里。

　　开了窗户后，夏日的热风吹进来，灰尘的气味填充在整个房间，闫严闭上眼睛，站在那里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楼下除草机的噪声。

　　门铃响起的时候，他应了一声，开门前先去冰箱里拿了些水果。

　　门外，严玲和艾依聊了几句，对于闫严和邻居如此良好亲密的关系，她多少有点难以置信。

　　闫严推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个女人确实愣了一下，但对于严玲一向主动和他身边的人搭讪这件事，这么多年他也算习惯了。

　　“妈，你来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

　　他有点尴尬，示意严玲进来，看见艾依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盘子，上面摆了两大块烤得焦黄的羊排，孜然的香气提神醒脑，接过来的同时把手里提着的西瓜递过去。

　　艾依不客气地接过来，指尖涂了红色的甲油，被烧烤的油浸得很亮，拿过西瓜的时候还有点手滑。

　　“闫哥，上次家政阿姨帮我们也打扫了一下卫生间，还有之前卖废品的钱，一共一百六，我一会儿微信转你。”

　　说完，她向一直盯着她看的严玲笑了笑：“阿姨您也尝尝，不够的话我这边还有，马上就出锅了。”

　　严玲早就换好了鞋，站在门厅招呼她进屋坐坐，听她这么说眉眼间的喜色满溢了出来。

　　“小艾是吧，真是心灵手巧，太客气了……”

　　闫严感觉这么聊下去，她又要发散思维，忙把手里的盘子递给她，让她先端回餐桌。严玲心领神会地转身走了，却支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钱不用给，阿姨的工资都是包年的，偶尔帮个忙，也不需要加钱。”

　　他原本以为艾依和她同住的那个女生也是高媛和李敏的关系，不过有次晚上回来看到艾依和一个潮男打扮，开着豪车的富二代在小区门口吻别，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艾依却执意要把钱给他：“本来我们要给阿姨发红包，她也说不用，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室友回来了么？”闫严随口问道。

　　她们搬来的时候，见过那个女孩，后来更多遇到的就是艾依，闫严忘了她的名字，有点抱歉。

　　“小雪么？她最近加班特别晚，今天估计也要十点才能回来了。”

　　“哦，那个烤肉，谢谢啊，一会儿我把盘子给你送去。”

　　闫严想起那个叫谭雪的女孩，好像和许逸风是同一天生日，之所以和她们关系不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们和许逸风还有高媛的家乡都在遥远的新疆。

　　他和罗正伟一起去过的最后一个地方。

　　“不用客气，要是不够一会儿再来拿。”艾依爽朗地笑了笑，她身后的房间里传来烤箱计时器的音乐声，于是忙不迭地和闫严告别。

　　严玲已经吃了两口肉，看儿子心情不错的样子，埋怨道：“哎，你怎么不请人进来坐坐啊？这姑娘是混血么？有点像外国人啊？”

　　闫严原本不怎么爱吃羊肉，总觉得有股膻味，看严玲吃得挺香，坐在旁边继续喝他的果汁。

　　“她是少数民族，不是什么外国人。”闫严说。

　　手机上收到两条消息，一条是艾依的转账，他点了收款，另一条是王浩发来的，说是还没有罗正伟的消息，只知道他走之前追踪的那个案子进入了停滞状态，没有新的线索，单线联系人这种机密他也暂时拿不到。

　　“看不出来我儿子还挺有异性缘啊，”严玲笑着说，“还是没交女朋友么？不过许逸风这小子最近忙什么呢，也不给我通风报信了。”

　　闫严呛了一下，猛烈的咳嗽把严玲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又和许逸风打架了。

　　“他最近忙得很。”闫严说，“我们工作室最近接了不少单子，我这也是刚闲下来。”

　　他突然觉得刚才提到女朋友的时候，严玲的表情藏着某种深意，又补了一句。

　　“你可别给我安排相亲什么的，我自己会找。”

　　“妈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听他这么说，严玲的表情却有点奇怪。

　　闫严懒得问她在想什么，把饮料瓶丢到垃圾桶，看她面前的盘子已经空了，顺手丢到洗碗池里，自己却还是没什么胃口。

　　“你和许逸风，没闹矛盾吧？”严玲问。

　　“我们能有什么矛盾，那个傻逼。”

　　他这才意识到严玲话里话外的试探，啼笑皆非道：“不是，您想什么呢？我和许逸风？严总，看不出来您还挺open啊？还是许逸风那个傻逼说了什么？”

　　闫严说着说着都乐出了声，早知道他妈这么开明，当初和罗正伟在一起的时候就不该瞻前顾后藏着掖着。

　　虽然严玲看起来好像对工作室的人都挺好，但他还不至于把所有人的性取向都暴露给严玲。

　　他笑了一会儿，给严玲倒了杯水，看到她一向保养得当的脸上终于也有了岁月的痕迹，大概也猜到她为什么来找自己。

　　“严总，别担心，等您儿子玩够了，会回归家庭的，等许老板带领我们共同富裕了，什么样的儿媳妇都能给您娶回家。”

　　“住对门这个姑娘，艾依，是不是挺漂亮的，还这么贤惠，估计她应该看不上我。”

　　这话他能说出口，自己都觉得搞笑，其实当初罗正伟要采取拖延战术，搞不好现在俩人还能在一起偷偷摸摸地过日子。

　　严玲看他满不在乎地撒谎，终究没忍住。

　　“其实，妈知道你和正伟的事。”

　　这话如同平地的惊雷，在闫严耳边炸开，他往后退了一下，椅子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握紧拳头，如果面前是旁人他可能要冲上去按住那个人的肩膀，逼他说出所有他不知情的事情。

　　“你知道？你知道！”

　　闫严觉得自己才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话，结果这么明显，却从没往这个角度想过。

　　“原来，你知道啊……”

　　他擦了一下眼睛，刚才模糊的事物清晰了一瞬后又变得模糊起来，他不得不站起来，站在严玲面前的时候必须扶住桌面才能稳住自己的身体，说出的话几乎是嘶吼了。

　　“什么时候？是他告诉你的么？是不是你……”

　　那种仇恨的语气深深刺痛了严玲，她早该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过去的事从来没有翻篇，闫严也从来没有忘记过罗正伟、

　　“闫严，我是你妈妈呀。”

　　严玲苦笑了一下，她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个妈当得不称职，所以才得不到一丝信任，可她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她看着闫严被吓到的样子，更加意识到，自己给予的所谓保护，结果都错了。

　　然而她终究是经历过更多困难的场面，即使闫严的眼泪和痛苦瞬间搅碎了她的理智，她还是冷静地继续说道。

　　“他说你们之间的事，即使有错，也都是他一个人的错，当时他求我接受你们之间的，感情，他保证会一辈子爱你、照顾你、对你好。”

　　连严玲自己都惊诧，这么多年过去，她还能一字不差记得罗正伟的承诺。

　　然而这些在闫严听起来却愈发难以理解，他没办法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假如是他面对罗正伟的父母，他会怎么做？他瞪着严玲，像是要看穿她藏着的所有秘密。

　　“你是不是，不同意？”

　　“是不是你，让他离开我？”

　　他其实已经有了答案，罗正伟后来的冷漠，原来就是这么俗套的理由。

　　严玲看着儿子崩溃的模样，甚至无暇顾及他对自己的质问。她拿了餐桌上的抽纸，递给闫严的时候，感觉这辈子都得不到他的原谅了。

　　但她还是诚实地回答他。

　　“儿子，我是不同意。”

　　“你们从小就这么要好，我一点也不怀疑正伟对你的感情，可是一辈子这种话说得太轻巧了。”

　　“全世界的同性恋不止你一个人，可很多父母即便知道自己的孩子喜欢同性，也仍然强迫他们结婚、生孩子，或者默许他们欺骗一个女人，毁掉这个女人的一生，因为父母本来就是这么自私，有时候甚至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仅仅是为了他们自己。”

　　“妈妈只是不愿意，那些流言蜚语和歧视落在你头上，要知道，世俗的眼光是能杀人的，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深有体会。当初和你爸离婚，有多少人看过笑话、戳过我的脊梁骨。”

　　“罗正伟他再爱你，他能防止你受到这种伤害么？连他自己都清楚，他做不到。他连他自己的父母都说服不了。”

　　“可能父母的爱，和恋人的爱，区别就在这里吧。你们想要轰轰烈烈，可是我们只想要你们平平安安。”

　　闫严完全能想象出，当时罗正伟和严玲对峙的场景，他印象中，严玲对他是温柔的，他想要的一切严玲从没说过不字，她在工作中大概是雷厉风行的，身边对她的非议通常也是不在意的。可是她比罗正伟有心计、有手段得多，否则不可能拥有如此成功的事业，就像是她现在依旧波澜不惊的样子。

　　闫严仰起头，笑了起来，他以为他还会哭，眼泪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止住了，只留下干涸的泪渍，也是，他也不该这么激动。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初什么样，结果都已经无法改变了。

　　“或许当你不再找他，他就会出现了。”严玲说，“他走之前跟我说，他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在此之前会处理好一切，请我放心。”

　　闫严一直沉默着，他有些混乱，混乱中生出一丝错觉，严玲有些话，好像在说她自己的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既然这是罗正伟的选择，那他也可以尊重。

　　“我已经不再找他了。”他说，“太久了，我想开始新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