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密欧》荒草游乐园

15、纪念日

　　“是么？”严玲闻言挺高兴的样子，“有什么需要妈帮忙的尽管说，集团下面有不少写字楼，你们看想在哪儿开？还有装修，妈也包了……”

　　闫严冷眼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心想，许逸风那小子早就通风报信了，您在这装什么装啊。当时被严玲拿工作室的事情一打岔，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妈对于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竟然这么坦然地接受了。

　　毕设，答辩，给工作室搞装修，连毕业照都是挤出半天的时间拍的。

　　折腾完一番，两人疲惫地回了宿舍，同舍的其他人都已经搬走了，闫严还没想好是在工作室附近租个房子，还是就住原来的地方。

　　“你要不要去冲个澡？”许逸风从淋浴间回来，看闫严还穿着学士服躺在床上，空调坏了一阵，风扇吹过来的都是热风，现在没人管他们这帮毕业生。

　　他手上拿着个打火机，也没烟，打着火，再等火熄灭。

　　“玩火要尿炕啊。”许逸风伸手把打火机夺了过来，又去晾自己的毛巾，假装没看见一滴泪水从闫严的眼眶滑落。

　　可能他们这样的人都有点神经质吧，许逸风想，他自己有时候也会莫名心烦，不过要忙的事情太多，往往来不及细想，那种抑郁的情绪就被忙忘了。

　　闫严从床上弹起来，跳下床去洗澡。

　　整个单元还有三间宿舍，几乎都搬空了，许逸风和高媛租了个两居室，其实高媛也不怎么住，他们说他可以随时过去。

　　去发光发热么？闫严想，自己又不是没住的地方。罗正伟爱回来不回来，他就鸠占鹊巢又怎么样。甚至想趁着工作室装修，把那套房子也重装一下。

　　他可能想称作家的地方，不过也是一套普通的房子。次卧堆着的画材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早知道干脆让许逸风他们来这边住，还能省下租房的钱。

　　不过刚才是哭了么？他擦着头发看到镜中的脸，眼圈红了一片，却没有一丝伤心的感觉。

　　主卧是不是也换个风格？那些家具不知道是罗正伟从哪儿淘来的，虽不是一个风格，配在一起却也很协调。

　　中式的实木床脚，稳当得很，偶尔也会在激烈的撞击下发出沉闷的响动。

　　他自己是不抽烟的，因为罗正伟不让，可吸二手烟更有害健康。所以罗正伟通常都会起来去客厅，但他不喜欢事后一个人躺着，就抬腿勾住他的腰，也不叫哥了，直接喊他的名字。

　　抓着打火机打着了说：“你就在这抽呗，我给你点火。”

　　罗正伟见他一副无赖样子，干脆把烟撂了，又耳鬓厮磨道：“小孩子不能随便玩火，否则会尿床的。”

　　他才不管，尿就尿呗，反正家里的活从来都不用动手。罗正伟那时已经换了工作，但主要还是开车，危险倒没什么，防弹衣随身穿着，偶尔还玩笑说自己要高升，那闫严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官太太了。

　　这时候闫严少不了给他来一顿王八拳，他说让他看清楚，自己不是个女人。而封建传统中，女人干的家务活确实也都是罗正伟包揽了。

　　忙起来没工夫的时候，就请保洁来收拾，当然还得嘱咐，到处摆着的，他的画，不能随便乱碰。

　　想到这里闫严才明白为什么刚才毫无防备的失态，他想一把火烧了那个曾令他魂牵梦绕的家，烧了那些他日夜描画的，栩栩如生的眉眼鼻梁，长手长脚，以及无处安放的回忆，曾经看似美好，如今只剩下虚无缥缈。

　　高媛给工作室起了个“直觉”的名字，闫严随她去了，那东西自己是没有的，或者说不愿相信。因为凭直觉的话，罗正伟应该是已经在另一座城市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他曾经希望的，这会儿却又后悔起来。然后恨自己优柔寡断，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开业当天，有陌生人送来两个大花篮，写着平安喜乐和心想事成这两个和开业八竿子打不着的词。摆在工作室的小门脸前面把门都挡严实了。四个人想了半天也没猜出来是谁送的花，又不好跟认识的人挨个打听。

　　“看来这房子还是租小了啊。”许逸风说是这么说，可一整天都乐得合不拢嘴。

　　闫严满含深意看了他一眼，想说你这个叛徒居然没接收严总的糖衣炮弹，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许逸风自然是躲开了他审判的眼神，又忙着把画材分门别类堆到置物架上。

　　这工作室其实不小，加上卫生间和厨房也有二百来平，坐落在一个偏僻的工业园中，吃饭确实是个问题。

　　不过许逸风作为工作室的法人代表主动承担了大厨这个责任，而周赫则表示明天他会买点粮食填满冰箱和储藏柜。

　　“厨具什么的我们家也有，要不也拿过来？”闫严说，“音箱也带一个？”

　　私心里还是舍不得把家里藏的黑胶带过来，这群人的耳朵，听点无损音质的就够抬举了。

　　高媛却说：“记得把上次给我听的贝多芬拿来，我喜欢。”

　　闫严有点忘了给她听的是哪张唱片，她喜欢的肯定不会是悲怆，那曲子上次把许逸风都给听睡着了，想来想去只可能是月光奏鸣曲了。

　　“你家自己不用么？”许逸风这个音盲只惦记着厨具，他倒是知道闫严的父母以及离了，本以为闫严和母亲生活在一起。

　　“嗯。”闫严说，“高中开始我就，单独生活了，这些生活必备品都有。”

　　高媛本来在一旁捏着手机玩连连看，这会儿抬眼看了他一下，洞穿了他藏着的所有秘密般，却一言不发重新回到游戏中。

　　“行，那回头你把我车开回去，能拉来的就拉来呗，也就是锅碗瓢勺，就不叫搬家公司了。”许逸风估计只考虑到能省点是点。

　　“你什么时候见他开过车啊。”高媛终于说话了。

　　闫严也有点尴尬，“我不开车，等你闲了去拿吧。”

　　“哎，真的假的。”许逸风惊到了，“咱俩不是一块拿的驾照么？而且我记得大一的时候，你不是……”

　　高媛锁了屏，踢了许逸风一脚打断他的话：“吃不吃饭啊，饿死了，都收拾一天了，今天我要吃好的。”

　　“吃完去趟酒吧，去我认识的一家。”

　　闫严走在最后，关灯前看了眼空档的工作室，他的画架上摆着的是一幅未完成的素描，是一组静物。其实就是家里的一个角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画那个。

　　杠铃散落在垫子上，还有一个很大的水壶，里面是空的，水已经喝光了。这些普通又日常的东西，曾经是他触手可及的最真实的生活。

　　有两个疯子对蹦迪有着狂热的爱，周赫则习惯在卡座默默抽他的烟斗，偶尔会有姑娘过来搭讪，他就像个哲学家一般开始讲道理。

　　闫严和他们在群魔乱舞里折腾了一阵就累了，跑到吧台随便点了杯喝的。

　　这地方很熟悉，说起来第一次来这还是他带着高媛和许逸风来的。不过搞毕业作品的这大半年他确实没来了，连调酒师都不认识了。

　　让调酒师再续一杯的时候，却有个熟悉的声音贴过来。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登我的门了呢。”杨猛示意调酒师不用管他们。

　　“怎么，当哥的揍你两下，挠痒痒似的，就记仇这么久？”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杨猛的声音却很清晰，闫严盯着他，闪烁的灯光下却抓不住他瞳孔中映照出的自己。

　　“猛哥。”他低低地叫了声。

　　不过是高考完有一次和一帮朋友出来玩，也是杨猛的场子，舞池子里有人塞给他一包粉末，让他尝尝鲜。

　　也是酒精上了头，他回到卡座用兜里的黑卡划拉了两下，还没盛起来，杨猛亲自过来了，一把揪起他的领子。

　　其实他早长得和杨猛一般高了，可毕竟还是个学生，力气哪儿比的了在这种地方混饭吃的人。杨猛一巴掌就把他呼到了地上，他脸上瞬间烫得跟火燎过一般，周遭的惊呼都仿佛离得很远，更听不见那些动感的音乐声，可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杨猛就拎小鸡仔似的把他拽起来，给他补了个好事成双。

　　那天闹得很凶，罗正伟来接他回家的时候，却没像他预料的那样为他“报仇雪恨”。看了看他肿胀的双颊，只淡淡说了句：“好啦，大不了以后不来这玩了。”

　　现在想来，不但是罗正伟，连他自己都要好好谢谢杨猛才对，

　　“猛哥，之前是我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闫严垂着眼睛，跟杨猛道了歉。

　　杨猛反倒是受了惊似的挑了挑眉：“哟，你也有服软的时候？今儿太阳打南边出来的吧？我可当不起。”

　　“猛哥，对不起，是我错了。”闫严马上接上话，他来是有目的的，这会儿顾不上自尊心。

　　杨猛先是没说话，早看出他不是来道歉的，沉默了一会儿只轻哼了一声，招手让调酒师给两个人上了杯简单的威士忌酸。

　　“猛哥，”闫严直奔主题，“今天我收到的花篮，是你送的，对吧？”

　　他的嗓子有点干，不得不喝了一口酒，酸爽的滋味顺着喉管滑下去，烧得心也跟着猛跳起来。

　　“不客气。”杨猛晃了晃酒杯里的冰块，“你长大了，自个开门做生意就知道生活有多难了。”

　　“赚钱不赚钱都在其次，人活到一定岁数才知道，平安和健康才最难得。”

　　杨猛盯着那喧闹的人群，年轻的身体肆意地摆动，像是夏日盛放的花儿。而这样的热闹却也无法消解身边人散发出的寂寞的气息。

　　他叹了口气说：“就为打你这两下子，正伟跟我掰了，说起来我跟他认识的时间比陈颀还长呢，没出娘胎，两家就说，要是一男一女就结亲家。可没成想都是小子。”

　　闫严只静静听着，想从他的话里寻些蛛丝马迹。

　　可杨猛却没再提罗正伟，看也不看他，好像真的是在埋怨。

　　“你自己好好的吧，要是还认我这个哥，就少到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