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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唱片机 ...

  •   说完,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从家跑了出去。

      哎,闫严。罗正伟喊了一声,连忙就要去追。不过闫严的父亲叫住了他。

      正伟,别惯着了。闫溪石说,大小伙子了,丢不了。你过来坐会儿,叔叔跟你说几句话。

      罗正伟不想听,心早跟着跑了的人飞远了,他想说他手还伤着,刚打完针,不能搁外头吹冷风,但腿还是不受控制地挪到沙发边上。

      闫叔,有什么话,您交待就是。

      闫溪石的五官更为冷峻,虽然是笑着的,可罗正伟却莫名有些发憷。看来闫严更像母亲,眉眼间都多了几分柔和。

      闫严小时候比较孤僻,也没什么朋友,这几年好像就跟你小子关系不错。闫溪石说。

      罗正伟已经猜到,这是让他去“劝降”,肚子里紧锣密鼓编排着答案,就看一会儿怎么说。

      他多省心啊,我爸妈都恨不能他才是亲生的。罗正伟说完自己都觉得酸,小时候娇气巴拉的,跟着我们这帮混子学坏了,刚顶撞您,都是我给带坏了。

      哼,他能有你这么个哥,挺好。闫溪石轻笑了一下,罗正伟虽说已经成年了,可在他眼里就还是个毛没长全的小子,就这还遮掩呢。

      然而他多少也听说了,自从认识了罗正伟,自己儿子就从白面小馒头变成胡同一霸,的弟弟,少挨了不少欺负,顺带着身体也锻炼起来了。

      哎哟,闫叔,我有这么个弟弟那才是好。罗正伟心说能少说两句废话么,我还急着去找这个不省心的呢。

      最近有个区要开盘了,是你严姨公司开发的,你爸妈不是一直念叨给爷爷置办套别墅么,晚会儿我让你严阿姨选几个好点的户型图发过来,让你爸妈挑挑。

      闫溪石漫不经心地喝着茶,缓缓道,价格不用担心,咱们两家从祖辈就是隔壁邻居,你和闫严又这么要好。独生子女能有个伴,相互照应,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也放心。

      哟,罗正伟腆着脸笑起来,闫叔,房子这么大的事,那您得和我爸妈商量,我这刚上班,也没存几个子,估计厕所都买不了。

      没惦记让你掏钱,闫溪石虚势抽了他一下,我们大人的事,跟你们小孩的感情没关系。

      罗正伟脸上的表情没变,心里的白眼都翻上天去了,说是没关系,马上就得有关系。

      果不其然,闫溪石马上就步入正题。你和他那么好,想必你的话他能听进去。

      罗正伟刚想说,叔叔您可说反了,哪回不是我对他言听计从。不过闫溪石料定他会拒绝,没给他插话的空档。

      你比他大几岁,现在也上班了,是个大人了。他现在随着性子,只知道画那些俗套的,早就过时的东西,画得像早就不是评价绘画的最高标准了。

      罗正伟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不懂绘画,可他跟着闫严去看过不少展览。闫严喜欢给他讲这些,他也喜欢听。

      从毕加索开创了立体主义,到后来的抽象派,超现实主义,这些天花乱坠的词语对他来说既陌生又熟悉。

      渐渐的他能明白康定斯基那些仅有点线面的“画”,究竟表达了什么意图,也能感受到只有杂乱色块没有具象的画,传递出的情绪。闫严有一本蒙特里安的画册,是他给买的,他看到那位画家是如何一步步脱离了具体的形,走向完全的几何色块。

      他知道闫溪石说的没错,相机很早就发明了,现在智能手机都能拍照录像,难道画笔和画布能比照片跟逼真么?

      艺术究竟应该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传递创作者的情绪,通过什么样的形式让观赏者得到共鸣,其实,有很多路。

      罗正伟突然就慌了,闫溪石明明没有再说什么,他却发现内心是认同的,这不就等于他背叛了他的小羊。

      我不希望他恨我。闫溪石叹了口气,这或许是真的,也或许是演的。

      罗正伟分不清,只好干巴巴笑了一下,闫叔,您这说的什么话,闫严不会的。他肯定明白,您都是为了他好。

      是么?闫溪石像是嘱托似的拍了拍罗正伟的背,你要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得,罗正伟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还是落人陷阱里去了。

      他恍恍惚惚从闫家院子里出来,自己家门都没进,溜达到胡同口,看见那个小可怜靠在自己车门上,脸早冻红了。

      早知道我就不锁车了。罗正伟挤出一个笑脸,开了车锁。上哪儿啊祖宗?

      我爸跟你说什么了?闫严不等他发动车就开门见山。

      罗正伟心说自己真是糟了罪,面上还是笑着,又贱不兮兮地想逗他。

      你爸说只要我能劝你听话出国,送我们家一套西山豪华大别野。他在辅路上慢悠悠开着,速度不快却也有三十四迈,压根没发现自己没锁车门。

      说完还没顾上换气,副驾上的人拉开车门就要往下跳。

      哎操!罗正伟魂儿都去了四分之三,一脚踩上刹车,一手去拽孩子的胳膊,方向都偏了,差点开到马路牙子上去。

      你他妈是不是……

      罗正伟迅速靠边停了车,嘴上的骂声还没停,“找死”二字却硬生生被逼回了喉咙里。天气冷不能熄火,他把车门锁死,捏着闫严的脖子带到眼前。

      是不是有时间没揍你,皮痒痒了?

      让他心惊肉跳的人这会儿也恨恨地瞅着他。

      他一动不敢动,因为手里的人还梗着脖子和他别着劲。罗正伟的拇指在他脖子两边的筋上揉着,是安抚也是道歉,不该用这事闹着玩。

      行啦,逗你呢,哥什么时候站过别人那边。别瞎闹,跳车可不是好玩的,你自个不要命,跳下去碰着骑自行车的,走路的,人招你惹你了?

      怀里的人慢慢软了下来,罗正伟却没撒手,看他睫毛上挂着一小片灰尘,轻轻吹了吹,眼前人的眼睛伴随着他的动作忽闪了两下,仿佛某种蛊惑,他鬼使神差地在阖上的眼皮上啄了一下。

      胸腔里的东西狂跳地没了节奏,他憋得喘不过气,手忙脚乱地把自己这边的车窗开到最大,冷风呼地吹进来,旖旎的梦便清醒了一半。

      掉眼睛里了么?他欲盖弥彰问了一句。手掌心里全是汗。

      闫严摇了摇头,眼睛还是闭着的,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没意识到他刚才的动作是什么含义。

      罗正伟松开胳膊,把副驾的安全带扯过来给他系了,重新关上车窗,往自己住的地方开去。

      当初拆迁的时候,爸妈在一套大的和两套小的之间选了后者,所以房子不大,但新装修的,很干净,他的东西不多,客厅除了沙发茶几和电视,就是一个唱片机。

      这是什么?初次拜访的小孩一下就被吸引了,唱片机?

      嗯,罗正伟有点得意,挑了一张唱片放在机器上,把唱针放在唱片上。

      等我发了奖金,我就去买个好音箱,现在挺多曲子都电子化了,更方便。

      闫严笑了笑,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卧室里只有一张小双人床,没有床头柜,但床头却摆了挺多书,他发现那些都是他以前看过的画册,很多他都想不起落在那儿了。

      床尾有一个小衣橱,他打开门,里面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罗正伟一向只穿这种最简单的颜色和最简单的款式。

      我想换身衣服。他说。

      换呗。罗正伟走过来,发现他已经脱了上衣,随便挑了件他柜子里的羊毛衫,忙走过去,从抽屉里先拿了件棉质的短袖。

      光着穿毛的扎得慌。他说。看着他的身体后,忙移开视线。

      闫严听话地套上衣服。又随便换了条运动裤。蹲在床边看那摞画册。

      正伟哥。他终于叫了哥。其实我爸说的对。

      罗正伟在他旁边坐下,地上很干净,而且是地暖,两人光着脚也不觉得凉。他贴着闫严,就像小时候一样,看他手里翻着那些画。

      古典主义和写实主义已经没有市场了,我现在画的这些,已经落伍了。闫严看的是一本波洛克的画册。那些繁复的色彩和线条却没办法让他平静下来。

      罗正伟没说话,听他静静讲述着。

      如果这个世界告诉你,你擅长的东西很快会被淘汰,你喜欢的东西并不能符合大众的审美,你还要坚持下去么?

      小羊,他把闫严搂到怀里,他的骨骼长开了,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也逐渐分明,不再是小时候软乎乎的手感。

      你告诉我,是谁定义了市场和所谓的价值?哥看不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好,准确来说,是比你的画好在哪儿。

      这并不只是为了安慰随口一说,路上的时候罗正伟就想明白了。艺术这玩意本就没有衡量的标准,就像他能听当下的流行歌,可屯的黑胶还是古典乐居多。

      他只想让闫严画他喜欢的,他想画的,至于以后能不能出名,或者靠这个养活自己,罗正伟压根不像他父亲那么在意。

      大不了我养活他。他想,这又不算什么难事。

      闫严舔舔嘴唇,似乎理解了罗正伟表达的含义。放下彷徨的神色,贴了贴他搂着自己的手。

      那我也不想出国,我不想离开这里。舍不得妈妈是自然的,可闫严没说的是,我也舍不得离开你。

      这辈子我都不会出国的。他说。

      罗正伟乐了,你才多大啊,就说一辈子的话?以后画得好了,说不定还得去国外参加颁奖典礼呢,或者去国外旅游啊?多少人都盼着能走出国门呢……

      哥,我饿了。闫严斩断他的滔滔不绝。

      要吃什么?罗正伟抬手看了看表,是该吃中午饭了。不过你这早点吃的晚,刚过俩钟头。

      半大小子,吃垮老子。他拉着闫严站起来,心想,还是得多赚点钱啊。

      周一早上,闫严是打车去的学校,因为半夜罗正伟就出门了,说是领导急着出差。

      他下了车,发现学校门口停了辆警车,保卫科的大叔正在跟一个警察比划着。

      就后面院墙边的两棵树,那么老粗,谁那么缺德给砍了。这大冷天的,这不闲的没事找事么?保安大叔骂骂咧咧的,警察却不以为然。

      两棵树而已,不是什么大事,监控能看到么?

      那地儿哪有监控啊,您说现在都是集中供暖,这砍了拉回去也没地儿烧啊。

      警察还是没当回事,笑呵呵敷衍,行,记下了,回头我们查查,这么大两棵树肯定得找辆小货车才能拉出去吧。

      闫严进了校门,他知道罗正伟有A本,别说小货车,连吊车都能开。

      这天放了学,他走到他常常翻出去的那片墙角下,看着那片突兀的空格,两边的树杈还乱七八糟地长着,而那棵在他手上留下伤痕的树已经消失了,和它挨着的怕是也遭了殃。

      他抬起胳膊把自己撑上去,看见墙的另一面,只留下两个短短的树墩子,上面画着一圈圈的年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唱片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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