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密欧》荒草游乐园

10、小动物

　　行了行了，别说话了，你现在这声音太扎耳朵了 。赶紧出来，我车就在马路对面，翻出来就能看到。

　　罗正伟嘴上嫌弃，嘴角却咧到了耳朵根，这孩子是到了变声期了，一张嘴跟鸭子叫似的。

　　打开车窗盯着红色砖墙，一顶红色的帽子冒了尖，然后跃出一个长胳膊长腿的少年，飞也似地蹿过来，他忙按了两下车喇叭，让他等红绿灯。

　　闫严刹了车，十几秒的红灯此时特别漫长，他跳着挥了挥左手，右手攥得紧紧的。

　　跑过来的时候灿烂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就看到副驾坐着一个女人，他放慢了脚步，还没来得及调整心情，对方却先摇下车窗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好呀小帅哥。她的声音有点嗲，跟班里的女同学似的，令人烦躁。

　　你坐了我的位置。闫严想说。

　　不过还没张口，罗正伟就凑到车窗边说，快上车，瞅给孩子冻得，也不知道戴个帽子，这大冬天谁又给剃这么短啊，脑袋上也没多留点毛。

　　闫严只好拉开后座的车门，车里的暖风扑面而来，睫毛上结的霜瞬间就融化了，闫严眨了眨眼睛，确认那是水汽。

　　他已经上初中了，自然不会像小时候，有点不顺心的事就对着罗正伟哭鼻子，可是为什么不顺心，他还没想明白。

　　罗正伟瞅着后座的小孩情绪突然就不对了，不过他打小就是这样，见了陌生人不爱主动说话。副驾坐着的楚瑜也偷偷跟他使眼色。

　　他心里有点甜，姑娘这是在意他才会这么努力讨好他身边的人，可他也并不认为闫严有什么不礼貌的地方。

　　怎么不喊人呢？他挂挡的空档回头瞅了闫严一眼，叫嫂子。

　　楚瑜有点脸红，伸手推了他一下。他顺势捏住她的小手抓了抓，嘿嘿笑了两声。

　　嫂子，好。闫严小声说。

　　想到这应该是个高兴的事，又扯出一个笑脸。

　　在你面前就含蓄了，知道自己声音不好听，小小声说话。罗正伟解释着，他从小就认生，熟了以后那话可多了，小嘴嘚吧嘚，一会儿见了猛子和大颀你就知道了，要不是我弟弟，他那张嘴都不知道得挨多少顿揍。

　　楚瑜捂着嘴笑起来，也扭头看了看他，这会儿脸红大概是车里热的，她笑着说，弟弟长得多可爱啊。

　　还不都是跟你学的。闫严瞪了罗正伟一眼，不过他忙着看路，好像没看到。

　　听着没？罗正伟正好抓住了把柄，没大没小，但是吧，确实可爱，尤其会蒙人，我们家那些老人，谁说起这只小羊，那家伙都不知道用什么词夸好了，我妈恨不能这才是他亲儿子。

　　上周回爷爷家的时候，罗正伟的妈妈有点发烧，闫严正想问问冯阿姨好点没，却听楚瑜说，什么时候带我见见叔叔阿姨。

　　然后罗正伟就跟被点了笑穴似的笑个不停，闫严不得不小声提醒了一句，好好开车。

　　下了车就看见陈颀和杨猛俩门神似的站饭店门口，等罗正伟停好车，这俩人就殷勤地过来开车门。

　　嫂子好。这是陈颀。

　　弟妹好。这是杨猛。

　　后者见闫严蔫头耷脑地从后座下来，一把搂了过来，嚷嚷着。每回见都能长点啊？是长了个显得瘦么？怎么比上回脸还陷下去了。是不是学校食堂伙食不行？今儿多吃点，大冷天的没点肉可不行。

　　猛哥，他低低地叫了一声。

　　估计我说他声音难听，跟我生气了，罗正伟锁了车走过来，却没像往常一样，把他从杨猛怀里扯过来，而是牵起了楚瑜的手。

　　闫严的右手一阵发痒，又在裤子上蹭了蹭。

　　进了饭店后，杨猛去催服务员上菜，陈颀就带着他们仨往包厢走。

　　今儿你就跟哥哥混了，陈颀把闫严脑袋上的帽子摘了，一看就是罗正伟的，大了一圈，他笑着揉了把他的脑袋，低头看见闫严灰色的校裤上那片不显眼的污渍。

　　诶？这搁哪儿蹭的？罗正伟没擦车么？陈颀也算看着长大的，知道这孩子向来讲究，别说这么大片脏，就是手脸上沾点灰都得立马洗了。

　　没事，闫严往后躲了一下。

　　陈颀狐疑地拽住闫严的手，他的劲儿还是大，十来岁的孩子哪能拗得过，闫严的手映入眼帘的那一瞬，陈颀猛地“嘶”了一声。

　　包厢里挺热闹，一大桌人得有十来张嘴在说话，罗正伟挨个打了招呼，领着楚瑜还没在主位留的那俩座坐下，就听见陈颀这边的动静。

　　怎么了？他示意楚瑜先坐下，又打算从里面挤出来，看陈颀正扥着闫严的手看呢。

　　哪儿划这么一口子啊？陈颀皱眉看着那道齐腕的伤口，深深浅浅的，一看就是被不规则的东西划伤的，深处甚至能看到翻开的粉嫩的皮肉。

　　不碍事。闫严想把手抽出来，其实血已经凝住了，只是有点痒，他总想挠。不过没等他说完，罗正伟已经从里面的位置挤了出来，从陈颀手中拽过他的胳膊。

　　没看见的时候心就揪着，一眼瞅见那倒暗红色的血痕，罗正伟的心像是被拧了一把似的疼，但嘴里冒出的话却又急又冲。

　　他很少真的发脾气的，更别说对闫严，连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哪次不是哄着逗着。

　　能耐了啊，不吭不哈的，手弄成这样是以后不想画画了？找打是不是？他吼完才发现整个包厢都安静了。

　　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看他跳出来的时候就觉得有哪儿不对劲，怪不得看他一路上都在蹭手，也怪自己没多问一嘴。

　　正伟你看你，急什么，他从前磕着碰着也没少过，你急了还踹他两脚呢，大小伙子了，流这点血不算什么。陈颀跟一帮人打着哈哈，又给闫严拿了衣服，走，哥带你去旁边诊所包一下，小口子，过两天连道疤都留不下。

　　陈颀不这么说还罢了，罗正伟又想起刚才到了地方，看陈颀和杨猛把他搂着，肚子里更是打翻了五味瓶，有种自家的孩子被别人抢走了的感觉。这会儿火燎眉毛般，大衣的扣都没顾上系，拽着闫严就出了包厢。

　　迎面撞上拎着酒回来的杨猛也没顾上搭理，人还纳闷呢，什么情况？这怎么走了？

　　陈颀嗤笑了一声，回头恰好对上楚瑜疑惑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有个诡异的想法一闪而过。

　　没事，手划了道口，你也知道，这少爷就这双能写会画的手值钱，正伟那是钻钱眼里的人，又是从小领着一起长大的，亲哥俩似的，难免着急上火。

　　一桌的人都笑了，楚瑜似乎也放松下来。

　　杨猛把酒摆到桌上，冷菜已经开始上了，他抓了抓脑袋，有点头疼，那怎么着？咱再等会儿？

　　大哥不在，当然听嫂子的了。桌上有人说着浑话。

　　楚瑜倒也落落大方，初次见面，感谢大家这么热情，都是哥们弟兄，有打小和正伟一块长大的，也有正伟工作以后帮忙的，今天出了点意外，不过弟弟伤的不重，估摸着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做主了，咱先吃，自家人用不着这么见外。

　　她给自己倒了杯酒，举杯敬了大家，碰杯的功夫陈颀和杨猛交换了眼神，都各自佩服，这女人确实配得上正伟。

　　正伟哥，闫严喊了他好几声，这会儿被他抓着往前走，也不像小时候跟不上他的步子，只是走得快，两个人都呼呼喘着，在凛冽的冬风里交叉呼出一阵阵白烟。

　　哼，这会儿记得叫哥了？罗正伟一路上没话，心里乱得很，七上八下都不为过，等他在诊所的椅子上坐定了，才又拉着他的手看。

　　哪儿刮的？他缓下语气，轻轻吹着那一道伤口，还是刺眼，又在手掌下面挨着手腕血管的地方，猛一看跟割腕了似的。

　　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就又回到了亲密无间的氛围。

　　都不流血了，没事。闫严反手捏了捏罗正伟的手指，又在他手里划着玩。他的手还是比自己的大一圈，掌心有一些小小的茧子，摸起来又温暖又舒服。

　　就是刚才翻出来的时候，被墙头的树杈子刮的。闫严看他看着自己，还是往日那种安稳的目光，渐渐踏实下来，又有点撒娇的口气。满不在乎笑着。

　　真没事，一点儿都不疼。

　　他都十四岁了，比小时候的心眼又多了几倍，当然知道越说没事，才越招人心疼。

　　放屁，这么深的口子。罗正伟又摸了摸他的手腕，还是像小时候那么细腻的手感，只是绕开那条惨不忍睹的伤疤。

　　护士拿了托盘，看见了也挺震惊，这得缝两针，这口子不浅，还得打消炎针，万一破伤风可麻烦了。

　　啊？闫严表面吃了一惊，心里却有种变态的快感，他想要罗正伟担心他，心疼他，就像现在这样，罗正伟冷下来的脸让他无比满足。

　　罗正伟把他搂在怀里，稳住那只胳膊，两人都目不转睛盯着护士手中那根细细的针。

　　怀里的人在抖，罗正伟的心肝也跟着发颤，没打麻药，能不疼么。却不知怀里的人早也感受不到疼，只是说不出的忐忑。

　　这样的关怀和怀抱，很快就不止属于他一个人了。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罗正伟以后会结婚，和那个叫楚瑜的姐姐么？他都没顾上看那个姐姐长什么样，肚子里全是自己的小算盘。

　　他管人叫小鱼呢，罗正伟怎么总爱给人起小动物的外号，以后，他也不是他唯一的小动物了。闫严又有点想哭。

　　两人好不容易回到饭店的时候，大伙儿都吃了一半了，见罗正伟进来，纷纷嚷嚷着罚酒三杯。

　　罗正伟倒也不含糊，接了酒杯就给自己满上了，这会儿才撒开牵着闫严的手。

　　不好意思了各位，今天为这个臭小子耽误了点时间，我给大家陪个不是。

　　他喝得很快，其实这么空腹喝酒很容易醉。

　　第三杯的时候闫严把酒杯抢了过去，那是一小杯白酒。

　　哥哥们，他故意绕开了“嫂子”这个存在，今天我哥也是为了我迟到了，这一杯我替他喝了。

　　他一仰头就干了，被辣的呲牙咧嘴，酒精流到胃里是热的，头却晕了起来，只听见其他人叫了好，罗正伟却狠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刚打完针，逞什么能呢？还有，你这是头一次喝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