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续之繁华落尽》陌上人

87、与君相识故人来

　　这日天色方见亮，皇城外一骑飞骑便已急急地叩门而入。守城的将士匆匆开了城门，还不急仔细验对，那飞骑便已疾驰出去数丈。有士卒在后急声高喊见阻止不得，手已取了弯弓，一支羽箭片刻便要射出。不料身旁一记重推，那士卒吃力踉跄几步松了弓箭。回身正要漫骂，却听推他之人急急扯了他道：“你瞎了眼了你！你瞧清楚，那是宫里的印记，你拦他做什么！”
　　那士卒一听即刻是吓了一身冷汗，急忙放眼去看，只见蒙蒙天地初开，一骑快马疾驰，马鞍一侧清清楚楚地系了一面金丝勾纹的小旗，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金光，转瞬便消失在尽头。
　　赶到大学士府邸之时天色方近辰时。那飞骑的驿兵迅速地下了马，叩开大门，未敢停留便入了府里去。一路疾走，一刻后才到了竹轩之外，见了门口的守卫便急声道：“容少爷呢？”
　　那守卫自是认得他的，见他神色焦急，也忙道：“方起身，可是急事？”
　　驿兵自怀里扯出一封书信，急急交到守卫手里道：“快，是急件！”
　　那守卫一听也不敢耽搁，即刻回身叩门。几响之后，屋内才终于应了一声。那守卫连忙推门进去。见了止谦俯身一拜便将手中信件呈上。
　　止谦想是才起身，身上尚带了疏懒之气，却端正坐了长案之后，眉目间兰泽芳华。接过展开而阅，然而匆匆数行间便已变了神色。饶是沉稳如水的止谦，看了信件内容也不禁一惊，倏地起身，竟擦过搁在一旁的玉柄小狼毫，衣袂立时污了一片墨迹。止谦顾不得擦拭，高声道：“备马！”
　　马蹄声急急而来，长啸停在西郊外圆明园。因园子里不准走马。止谦只能在大宫门外弃了马改为步行，匆匆往绵宁那处去。绵宁在园子里所居之处，在他少时初进园子时就选了畅春园一处，因靠着着先皇后常居的澄心堂，照看方便。先皇后去后，内务府未免绵宁心伤，便重新为他择选了一处居所，就在正园子里，取了月地云居的一座院子。院子清净却处在园子深处，即便是走得飞快，一时半刻也无法赶到。
　　月地云居的正殿内，有小太监垂手立在一旁，小心地候着绵宁整理好衣装，直到宫女俯身理顺了绵宁腰间的龙纹玉佩并明黄宫涤，并手退下之后。小太监才恭敬道：“二阿哥可要用早膳？”
　　绵宁抬手系紧了织金明黄翻折玄色暗龙纹的马蹄箭袖，淡淡道：“吩咐下去吧。”
　　那小太监连忙称是，方转身要出去，竟和才要进来的止谦撞了个满怀。那小太监一见是止谦吓得赶紧跪下请罪。绵宁立在光晕中，面上露了一丝笑容，满是戏虐。
　　止谦当先屏退了那小太监，待得合了门窗，方才压低了声音焦急道：“二爷，玉山在江南被扣了！”
　　“什么？！”绵宁猛地一扬声道，双眉倏然皱起眸中一沉，接过止谦递来的信件低头细看。良久，放下信件，语调已是森寒，道：“他们好大的胆子！玉山是皇阿玛钦命的布政使，他们竟也胆敢扣留！”
　　止谦也是寒了声道：“定是玉山查到了什么，不然他们不会这般不顾身家性命扣押钦差！”
　　绵宁沉声道：“消息如何得知？”
　　“是庆僖王爷那边送来。想是事出突然，庆僖王爷在江南的人来不及施救，只能冒死送出信件。”止谦道。
　　绵宁一侧目光，道：“若真如此，十七皇叔必会比我们更生气。江南是他属地，竟在他眼皮底下把人给扣了，他可没法和我们交代！”
　　止谦却道：“消息今早应往两边都送了，现今王爷那边还不见动静，难道？”
　　“不会，不出半日，十七皇叔一定会来！”绵宁笃定道。一顿，目光落了信件落款处又道：“这宋之平是谁？”
　　止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皱眉摇头道：“不知。说是王爷那边暗里负责江南的人，江南所有信息都经他手，明面上是江南第一大药铺‘百善堂’的掌柜。”
　　绵宁低声念了一句道：“生意人？”滑过落款处的三个苍劲隶书，指尖微微凉。
　　“二爷觉得不妥？”止谦道。
　　“倒也不是。”绵宁缓缓道，忽地眸中亮出一线光芒，道：“你不觉得很像一个人吗？”
　　止谦闻言默然，脑中一张张面孔掠过，突地露出一丝恍然，更是低声道：“二爷觉得，是他？”
　　绵宁不答，折叠了那封信放好，带了一抹冰冷道：“那就得请教十七皇叔了！”
　　止谦轻叹了一声，心底依旧不能宽慰。又一句道：“还是先瞒着庆大人吧。”
　　良久，绵宁点点头，道：“现下情况不明，冒然告诉庆大人也是无益。就先瞒着吧。”转身，又对止谦道：“你先回去。园子里收得消息不易，我想再有消息那边也是会往你府上送。”
　　止谦应下，也不多说，转身便去了。
　　出了绵宁的月地云居，止谦没有丝毫停留，就想往府中赶。这一路山山水水，碧色青天，竟也没了一点欣赏的心情。止谦顺着林荫曲径穿过武陵春色，绕过万安方和出到杏花春馆。
　　一阵清风拂过，柳絮因风而起，一波一波地吹拂过去如海浪起伏。此处一面环水，清爽的水汽氤氲阳光的温暖。早晨的园子被光芒一点一点照拂出来，宛若露出绝色容姿的倾城红颜。这片景致仿了杭州西湖，柳浪闻莺，苏堤漫漫，延绵到山岚尽头。止谦娘亲本是江南人氏，儿时的记忆都在江南度过，故而心中虽郁节不解，却仍是放缓了步子，抬头，目光清澈。
　　又是一阵声响，却不是清风吹动，而是一片佩环叮咚，一人迎面撞上了止谦。止谦方才一路看景，也未加注意，被这突然的一撞，更是重心不稳，两人跌在一块。
　　止谦还未看清是谁，心中已是十分不悦。今早连着两次都撞了人，任是谁都是不喜的。还未等止谦出声，一旁已有一声道：“呀！这是怎么了。怎么摔到了一起了？”
　　声音娇媚糯软，止谦心中已是咯噔一下，暗觉不好。抬头当先映入眼中的是一袭缙云纹底蕴鹅黄色金丝绞边的兰裳，再往上，便看到了笑容意味深长的，是信贵人。
　　而摔在身旁的女子，弱骨芊芊，一身的碧水鲛纱缀攒花旗袍，云鬓半松，一束发丝落在侧过的脸颊上遮了目光。止谦连忙起身，却不想被一物扯住脚下一曲，又是差点摔下。仔细一看，才发现竟是两人的宫涤绞在了一处。
　　颜姜作势上前，才要伸手虚扶，却又似停了一霎，掩嘴笑道：“呀，绞在一起了。这可解不开呀。”
　　此话一出，止谦脸色瞬时难看到了极致，眸中闪过怒气，伸手大力去扯那绞在一起的宫涤。而跌坐在地的正是月眠，闻言脸色也是苍白至极，腰间大力的拉扯羞急得她霎时落下泪来。
　　“信贵人怎将玩笑开到了容大人身上。”突地，一声转过颜姜身后，着了金织石青色月白祥云纹旗袍的恩嫔踏出一步，缓缓道。音落，又是上前，替两人解开了宫涤。
　　止谦从未遇到这种事情，一时也是气怒难堪，耳根的一抹淡红不知是气是羞。见恩嫔解了束缚，急急起身，待整好衣衫，方才沉声道：“此处风景秀美，微臣未曾注意脚下，以至于唐突了各位娘娘，还请几位娘娘恕罪。”说完作势欲跪。
　　“容大人何罪之有，快快请起！”恩嫔急忙道，却仍是离了一丈有余。
　　“妹妹可有伤到？”颜姜转开一语道，笑着去扶了月眠。
　　月眠脸色极不好，连声音都带了颤抖，道：“谢姐姐关心，月眠无碍。”
　　颜姜于是道：“姐姐说得是，这怎么能怪容大人呢。此处曲径通幽，确实是个好去处。况且，天下无巧不成书不是么？”
　　“信贵人。”恩嫔沉声唤道，目光中已有警告。
　　颜姜见状也不理，带着月眠道：“颜姜与月眠妹妹还得应皇后娘娘传唤，既然无事，这便去了。”音落拉着月眠转身就走。恩嫔微笑不语，袖中素手却紧紧绞在了一起。
　　止谦垂首一旁待两人离去，许久，到底还是一句道：“方才是误会。”
　　良久，恩嫔侧首一笑，缓缓道：“自然是误会。”
　　颜姜拉着月眠快步往了九州清晏去，月眠被她带着疾走，不一会儿便是气喘难忍，不禁道：“姐姐能否稍慢一些。”
　　颜姜闻言果然停了步子，回首眉目间染了七分笑意道：“怎么，妹妹不舍得走？”
　　月眠面色一白，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怎么会。姐姐莫要冤枉了月眠。”
　　颜姜笑着伸手握了月眠的冰凉的双手，道：“我不过是说个笑话讨趣你一下，怎么这么不经逗呢。”
　　月眠听完才是松了一口气道：“姐姐可别再这样说了。这种玩笑可不轻易开得。”
　　颜姜道：“好好好，算我错了还不行么？不过咱们可真得快一些了，方才耽误了不少，总不能让皇后娘娘等吧。”
　　月眠点头，深呼吸了几口，赶紧也跟上了颜姜的步子。
　　两人踩着时辰到了清辉阁外，正遇上秋意掀帘而出，身后跟了数名垂首的宫女。秋意见了颜姜她们，连忙上前行礼笑道：“两位小主吉祥。小主们来的正是时候，皇后娘娘才传膳，正想等了两位小主来一起用呢。”说完便打了帘子引二人入内。
　　厅堂里一张紫檀长桌其上铺了锦缎，四十八样小菜盛在蜜色瓷碟里一样样地整齐排开。四周并不设座，却围了四名举了香巾铜盆、玉炉绢扇的宫女。再往远了看，还有数名宫女恭敬侍立在旁，手中皆举了物什。而桌旁只有一名尚食执了翡翠玉牒和一双白玉小箸，正仔细地挑拣着菜式。
　　颜姜含笑受了屋内众人的行礼，轻巧地起身转了暖阁内，隔着碧纱帘盈盈跪拜道：“皇后娘娘吉祥。”身后半步的地方，月眠也依样行了礼，
　　有宫女挽起帘子，皇后着了刺金丝赭红色云锦边角绣山水湖纹样式的旗袍；金制四色宝石点缀的凤凰展翅钗挽了云鬓；单撑着鬓角的手上戴了镶白玉的龙凤纹金环再并一只碧色玉镯。见了颜姜月眠请安，方才淡淡一句道：“来了便一起用膳吧。就当在自己宫里，不要拘谨才好。”
　　颜姜与月眠称是，两旁即刻有宫女在下首设了座位并让二人坐定摆了玉牒玉箸。尚食将选好的小菜予两旁一用银针验菜，一以亲身试菜之后，方才仔细地端到皇后面前。
　　皇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故而屋内一下静了下来。只闻宫女布菜之声，其余便是沉寂。谁知不过半刻，皇后便放了玉箸，颜姜二人见状，便也一并放了下来。秋意见皇后只堪堪用了几箸，不禁劝道：“娘娘好歹多用一些吧。”
　　皇后道：“没什么胃口，不用也罢。”微顿，又对了颜姜二人道：“也难为你们了，在本宫这到底还是饿了肚子。”
　　颜姜笑道：“娘娘说笑了。这大热的天，任是谁都会胃口欠佳的。再说，早膳用得少而精才是养生之道。”
　　皇后取过清茶，幽幽一声道：“你倒是会说话。不愧是諴妃调教出来的。”
　　颜姜笑容一僵，垂眸不答。皇后又道：“其实本宫招你们来并无他意。只是你们是这届秀女中最得圣宠的人。本宫按理是要不时照看一下的。你们若是有难处或者宫里有短少的尽管来说，本宫定会给你们置办。”
　　见颜姜二人颔首谢过，皇后一转语气道：“但也只有一样本宫要让你们记住的。”一顿，才道：“在这宫里除了要知道如何伺候皇上，嫔妃之间还是要多些友爱。毕竟入了这宫便都是姊妹，要会劝诫皇上雨露均占才是。”
　　音落，皇后目光掠过颜姜微微一笑，双眸却未见温度。而又单对了月眠道：“在这一届秀女中本宫一直觉得你性子淳善，又长了颗玲珑心，你自当好好琢磨本宫今日所说。”
　　月眠即刻起身道：“月眠谢皇后娘娘教诲。”说完，又是恭敬地端坐了身子坐下。
　　颜姜却是挽出艳丽的笑容，眼中暗沉如海，没有接话。外间却恰时传来太监的禀告道：“皇后娘娘吉祥，恩嫔在外求见。”
　　皇后目光一动，半侧了首极轻微地皱了一瞬眉头。秋意领会，即刻出去了。颜姜终于垂眸，唇边真正弯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