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续之繁华落尽》陌上人

88、一点朱唇桃花殷

　　恩嫔进来之时座上三人皆神情各异。月眠低垂着头面色依旧苍白，而一旁颜姜一如以往，笑颜嫣然定定看了恩嫔。明黄色金丝并朱线绣了莲花纹的锦塌上，皇后面容淡淡，侧首瞬间在平静的眸中漾出一丝波纹。
　　“皇后娘娘吉祥！”恩嫔朝皇后盈盈行礼之后，颜姜月眠也纷纷起身见礼，颜姜道：“姐姐也来请安？怎么方才不和妹妹们一道过来呢？”
　　皇后闻言眼中晃过微疑，却还是让恩嫔坐了，才道：“本宫今日已传旨各宫免了晨昏定省，恩嫔你无需再跑着一趟。”
　　恩嫔恭敬道：“弗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墨兰知错。但墨兰前些日子一直在病中，数日未得与皇后娘娘请安。今日方觉好一些，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来给娘娘请安。还望娘娘恕罪。”
　　皇后目光稍缓了些许，让秋意拿了一副玉碟玉箸，道：“本宫也是体谅你身子尚未痊愈，你有这个心本宫已是欣慰。既来了，就一同用一些吧。”
　　墨兰点头，屈膝应下，才要入座。却好似顿了一霎，目光望过颜姜微微一笑，却转了身向月眠走去。到月眠跟前，竟微微一俯身。
　　月眠吓得赶紧起身道：“恩嫔娘娘，这可怎么使得。”
　　谁知恩嫔微笑不答，伸手顺着她的衣袂而下停在她腰间，将袖中宫涤取出仔细地挂上了，还顺道理顺了凌乱的流苏。这才起身笑道：“妹妹方才落下了。”
　　月眠一见那宫涤即刻想起了今早之事，她本要遮掩却不想恩嫔竟当着皇后的面将宫涤拿出替她系上，那事若是让皇后知道，不论对错，当先就要受责罚的。月眠瞬时连唇上唯一的一抹血色也褪了干净，浑身竟不住地微微颤抖。
　　颜姜笑容沉淀，当下就上前拉了月眠，稳住她身形道：“妹妹怎么丢三落四地，好在有恩嫔姐姐在，妹妹还不赶紧地向恩嫔姐姐道谢。”
　　月眠被她二人挡住了看向皇后的视线，一时不辩皇后神情，只得僵硬着屈膝道：“月眠谢谢恩嫔姐姐。”
　　恩嫔即刻扶起她道：“这点小事，怎如此见外，还谢什么。”音落，让月眠重新坐了椅子上。这才转身，余光堪堪擦过颜姜双眸，萦起一丝薄凉。
　　恩嫔转身朝了皇后道：“娘娘恕罪。方才墨兰在杏花春馆附近碰见二位妹妹，月眠妹妹刚巧落下宫涤，墨兰窃想既是一道要来皇后娘娘处请安的，那便一起带来还与月眠妹妹。”
　　颜姜同恩嫔并肩站了月眠跟前，月眠遂被她们挡了半个身形，皇后沉沉一笑，道：“那如何这般巧呢？”
　　恩嫔还未出声。颜姜已接口道：“可不是巧么，今早在同一处也撞见了容大人，想是风景迷了眼，两人撞到了一起，月眠妹妹的宫涤这才掉的呀。”
　　音落，恩嫔猛地扯了颜姜的衣袖，目光变作焦急。颜姜被这一扯，也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赶紧闭了口，面上笑容已是尴尬。她们身后，月眠身子一软，几乎跪了下来，心底已是一片惊恐。
　　良久，皇后却突地一笑，不见丝毫的恼怒，只道：“这是怎么了。不过一件小事，这般的诚惶诚恐。本宫是那般容不得人的吗？”
　　屋内气氛明显一松，恩嫔急忙打圆场道：“娘娘心慈，墨兰同几位妹妹皆是明白的。今早也不过是个误会。”
　　颜姜也赔笑道：“都是颜姜的错，大清早的惹了娘娘不快。”月眠却恭敬地跪拜了皇后道：“谢皇后娘娘。”俯下身子，眼中已是盈满泪水。
　　“行了，你们皆说是个误会。那本宫还追究什么？这事都忘了吧。”皇后一句道。音落，又摆手道：“本宫也乏了，你们跪安吧。”秋意见状，赶忙上前，欲引三人退去。
　　恩嫔同颜姜、月眠也不好再说，只得随了秋意跪安。
　　出得外来，颜姜连忙握住月眠的手歉然道：“妹妹可别往心里去。都是姐姐的错，姐姐这张嘴啊就是管不住。好在皇后娘娘心底明白，断不会再责难妹妹了。”
　　月眠赤红着双眼，哽咽不能答，心里却愤恨不平。想要挣脱颜姜的手，却使不上半分力气。她知这后宫的争斗，从她陷害玉京、芊芊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在这里，从来没有什么姊妹情谊。不过是技不如人，颜姜做事张扬，今早的事叫颜姜撞见，即便自己是清白的，也必将会被她用来说事。念及此，她也不再觉得委屈，只是泪水依旧难以收住。
　　恩嫔轻声一叹，上前也握住了月眠的手，才想开口。却听身后突地又是一声道：“恩嫔娘娘，皇后娘娘请您稍留一刻。说是您身子不好，让您挑些新贡的补品回去。”三人回身，见是秋意正笑容熠熠地恭请了恩嫔。
　　月眠心底猛地一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力反手抓紧了恩嫔双手，带了哭声道：“恩嫔娘娘！”
　　恩嫔回头，朝着月眠暖暖一笑，轻声道：“不要多想，皇后娘娘心底明白的。”说完便同秋意重新入了清辉阁。
　　颜姜迎上恩嫔的目光定了一霎，低低嗤笑一声，也不再理会月眠，回身去了。
　　唯有月眠，立在阶下，单薄而苍白。贴身的宫女上前扶住欲倒的她，询问了一声。月眠似失了全身力气般，撑着宫女的手哑声道：“回吧。”

　　酷热的天，小宫女们在镂月开云前的空地里撑了一把华盖，下设了一张黄花梨木雕琼花纹的贵妃躺椅，配有一方长腿小几，再搁一盏沉郁的大红袍，摆上几样新鲜时令；便欢声地请了尔淳过来。方坐定，已有一名杏衫宫女笑靥盈盈地捧了玉石臼上来道：“娘娘瞧一瞧，这可成了？”
　　尔淳侧过目光，阳光沿着石青色嵌金丝流云纹的衣襟一路滚落袖口，皓腕一转，指尖如玉，点在那玉石臼之中，立时，指尖便染了绯色。抬手两指轻捻，在指腹上擦出一片嫣红。轻声开口道：“嗯，倒是成了七八分了。再磨细一些，滤的时候才能捻出精华。”两旁宫女不禁好奇一望，只见那玉石臼中盛了许多嫣红之物，汁水在阳光下泛着柔光，隐隐还有玫瑰的香气。
　　尔淳见众人如此，终于轻笑一声，缓缓解释道：“这是做胭脂呢。得先采集了上好的玫瑰花瓣，洗净之后再用干净的玉石臼慢慢地把花瓣舂成厚浆，用细纱过滤取汁，再把今年新缫就的蚕丝剪成见方大小，放到花汁中浸泡，等完全浸透取出晒干，这才成了上好的胭脂。”
　　众人恍悟，竟不住连连惊叹。尔淳笑而未语，取了白绢拭静指尖，缓缓朝那乘凉处去了。谁想身后跟来一名小宫女，略带了稚嫩地开口道：“娘娘，娘娘！奴婢未进宫前曾听人说唐朝杨贵妃常抹了胭脂，连出汗后擦拭的帕子上都染了红色。娘娘，是不是像这样？”说完两手一摊，捧出了方才尔淳擦拭的白绢。
　　尔淳突感了兴趣，笑着道：“没错，那是记载在王仁裕的《开元天宝遗事》里：‘贵妃每至夏月，常衣轻绡，使侍儿交扇鼓风，犹不解其热。每有汗出，红腻而多香，或拭之于巾帕之上，其色如桃红也。’你倒是知道得不少。”
　　那小宫女憨厚一笑，忙垂了头退到一侧。尔淳又道：“你这样伶俐，这次的胭脂成了本宫就赏给你一盒吧。”
　　那小宫女一听，面上即刻欢心异常，连忙跪下谢恩道：“谢娘娘赏赐！”
　　尔淳笑着应了，转身却看到汐言已立在了华盖之下。
　　尔淳笑容沉了一丝，缓步朝汐言走去。尚差一步之时，汐言已上前俯身轻声道：“娘娘，两边都来了消息。”
　　尔淳一愣，方才想清楚两边指的各是谁，一声道：“出了何事？”
　　汐言先将颜姜月眠那事详细说了，略停了一停，等待尔淳的反应。尔淳听完默然许久，眉尖染了一丝凝重，却是开口道：“既没有牵连至咱们，那咱们且静观其变吧。”一顿，又道：“颜姜也应该知道分寸了。”
　　汐言屈膝应了一声：“是。”随后又道：“还有王爷那边来的消息。今次尚牵连了二阿哥。”
　　尔淳猛地落了杯盏，清脆的瓷器碰撞声中带出一句道：“到底出了何事？他二人如何牵扯到一处去了？”
　　汐言小心道：“说是庆桂庆大人的公子被扣在了江南。”
　　“什么？！”尔淳低声惊呼道，即刻又一句道：“庆大人的公子在江南被扣又与王爷何干？”
　　汐言安抚道：“娘娘莫急，王爷交代他这几日定会进宫同娘娘说个清楚，只是要娘娘这些日子多多关注皇上的态度。这件事上，皇上的态度是关键。”
　　尔淳闻言嗤笑道：“他自然是什么都不愿和本宫说的。也不知枉费了多少心意！”
　　“娘娘，您别这样，王爷心底里是谁最看重的是谁奴婢瞧得清清楚楚。娘娘您能不明白吗？”汐言急急道。
　　尔淳半晌不答，指尖点在唇上落下一点桃花殷，眉目间浮现戚戚，笑着合了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