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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梦也何曾到谢桥 ...

  •   尔淳半侧了面,脸颊贴着永璘的轮廓缓缓垂首,羽扇一般的睫毛落下一片淡淡的青影,鬓边的发丝滑过羊脂肌肤,仿佛一下子扼住了永璘的呼吸。
      窗外的月光如练,华泽透过窗间的雕花棱格氤氲在两人周围,宛若大朵大朵的银白花朵落在身旁绽放,染入永璘眸中溅起浅浅的绯色。尔淳抬手,皓腕翻转触到了永璘的棱角,微凉的指尖点上滚烫的肌肤,引出内心一阵涟漪。永璘唇边晕开丝缕柔情似水,唇色一刹妖艳。
      风鼓起帷幔,飘摇似云霭。渐渐低垂的暗影遮住了眼中的情欲。一瞬落下的吻炽热得夺走了呼吸,却小心翼翼如最细心的描画,入骨的相思辗转在口中仿佛最美妙的记忆。尔淳感到了他的隐忍的爱意,深邃茫茫如苍穹包裹了天地。心底早已痛彻,却到底舍不得。最深的执念纠缠上来,一点点都是满的爱意。尔淳徐徐地,第一次,主动地加深了这个吻,静静地合上双眼,掩去眼底的,悲戚。
      月华流连似水,寂静中一声声缠绵的呼吸渐渐缱绻成尾雕。永璘惊喜于尔淳的配合和主动,眸中愈加光彩琉璃。胭脂色的罗衾滑落榻下,点缀的金银丝线折出月光渺渺。永璘檀香色晕赫赤金丝双线绣祥云如意纹饰的锦衣压了半幅月白蜀锦在身下,扯落的衣袂是金丝莲纹压边的内衫,如意纹双盘扣一点一点的打开,露出极致苍茫的诱惑。
      尔淳微微张了口,无声的语言化作泪水滑下眼角,却尽了所能敞开身心,用最温软的地方包容永璘的所有。永璘顿住一霎停下动作,随即吻上尔淳的眼角,极尽爱恋和柔情。两人皆在月色中叹惋,起伏在情欲的海洋里,放任的沉沦,身躯紧合成一体,心,却是极远的相离。
      永璘许是感到了尔淳彻骨缠绵的悲伤,猛地加大了动作,仿佛要这样将尔淳死死禁锢在身边,要这样,证明他们不能分割的情谊,眼角,却也是渐渐苍凉。这虽死不灭的爱恋……
      夜至尾声,尔淳便已转醒,模糊的视线落在帐顶许久方能清明如初,旖旎的气息仍未散去,身旁一如的已无一人。手掌贴上空置的凌乱,尚有微温的感觉,是刚走不久;但到底还是,留了一宿。尔淳缓缓直起身子,锦被滑落,如同拿去了遮掩露出斑斑红痕。他指尖的滚烫依旧还在,心底却是极尽的痛彻。尔淳将锦被环抱,渐渐地,眼角再一次涌出泪水,终于的,是失声痛哭。
      天色稍稍亮了一些之后,尔淳唤来宫人起身洗漱穿戴。有宫女捧来了早晨的熏香,精致镂空雕金小炉里是惯用的落清秋。宫人挑起帐帘,微风送入吹开了涟漪,一袭香色底绣金丝百合花样的旗袍,银线沿边褶处缀了细碎小珍珠,衣角用湖蓝双色绣了云纹,搭上华贵金钗,八宝簪子,凤凰鬓式,尔淳平静的端坐在那,仍由众人悉心打扮。红装熠熠,眉黛似了青烟远山,朱唇薄薄一抿,正红的色泽便掩去了苍白,胭脂扫上两颊,顷刻间已变作往日的模样。
      尔淳神色宁静,一如以往的动作压下了汐言眼中的疑问。汐言持了一方锦盒在侧,眉目间渐渐是疼惜的怔然。
      半晌打扮停当,尔淳最后瞧了一眼镜中红颜,微微露了一丝惯常的笑容,摆手让了他们退下。汐言又等了一阵,这才上前,恭敬地将锦盒摆上尔淳面前。
      “是什么?”尔淳开口一声,嘴角极细微的挽上一抹弧度。
      汐言道:“是昨儿后半夜王爷留下的东西,说是给娘娘的礼物。”
      尔淳一怔,旋即有些苍茫地一笑,伸手打开了锦盒。
      金制的景泰蓝烤瓷点翠簪子,雕了鱼戏莲叶的花式,做工精巧仔细至连细小的纹路也瞧得一清二楚,匆匆一瞥间已仿佛活物,精致到了极处。足金的簪身上通彻透亮,翻转间可隐约瞧见‘恒孚’的名字,是江南第一名楼的定制物,也尊贵特别到了极处。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尔淳低声絮絮地念了一句,转而一顿又道:“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垂手,拾起那支簪抬手过眉目之上,对着透窗而下的阳光,痴痴一笑,喃喃道:“你是这个意思么?还是那子夜歌的句子:朔风洒霰雨,绿池莲水结。愿欢攘皓腕,共弄初落雪。”尾音浅浅卷起低落,映入眸中的光芒流转出晶莹。汐言一时怔住,望着尔淳在光华下渐渐欢喜至悲戚。
      “呵,你又怎么知道我定喜欢这件东西?你又怎么知道我明白你的情谊,你又怎么能知,我是那么那么爱你……”泪水滚滚落下,沾湿了扁金的衣襟,声音缓缓哽咽不能语。蓦地,尔淳素手反转直下,死死握紧了那支簪子,口中声声啼切:“你又怎么能知我竟也是,那么那么恨你……”鲜血顺着皓腕滴落,一点点汇聚成腥红。蜿蜒在簪子上垂坠成一条直线,割碎了那幅精致的鱼戏莲叶图,血色可怖吓人,错布纵横,历历在目。
      尔淳隐忍地低声哭泣,一声都不能出口,可心底痛是那般的炽烈与狠厉,拆筋动骨也剜不去的爱恋耗尽了所有,一次次的相互伤害都如逼到绝境,却到底,放不下。是执念,是对错,已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如同踩在荆棘路上匍匐向上天请求,这不能逆转的悲凉一生,我只愿片刻的真心相待,片刻的执手坦诚,只是片刻而已,何以苍天能这样的无情!尔淳双眸已刺痛而艰涩,泪水已要枯竭。血水汇成一潭,今生今世的孽债却没有丝毫的剥落。断续的呼吸及不上血脉的奔腾,心底的疼痛仿佛阻隔了呼吸,尔淳低垂的苍白肌肤下中竟渐渐带了青色。
      汐言一直陪在一旁,泪若断珠,却没有言语。所有能说的能安慰的话语早已说了无数遍,到此,连语言的都已苍白。如今每进一步,便是要了尔淳一分的命,她已隐忍到了极致,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诉说,若要这般哭这般发泄那便去吧,随了心意,用血泪换来支撑下去的力气。
      良久,汐言见尔淳渐渐低了哭声之后,方才上前一步,拿去她掌心中紧紧握着的簪子,瞧那一片血肉模糊。汐言将素白的绢子贴上尔淳流血的掌心,许久才能哭着开口道:“奴婢一直是信佛的,可是奴婢每日每夜地替您祈福,却始终换不得您半刻的笑颜。上天怎能如此不公,老天爷怎么能,又怎么舍得……”
      尔淳眼中已无泪水,只能虚弱地任由汐言握着手,久久,才嘶哑地道:“姑姑,不要怨不要怨。且好好的,看我,走完这一世。”

      青花瓷的坛子轻轻揭了一角,浓郁的香气瞬时溢出,宛若在春日盛开的花朵。素手取了紫檀木质的小勺,伸进坛子里取了些许早已晒成茶叶的花瓣,搁入一旁的青花瓷茶壶里,再取烧滚了的玉山泉水隔空倾倒,三下即停。洗过,漱过,滤过,三遍之后方才停手。又是取了丝绢擦拭溅落的茶水,这才摆上了桌面。
      “你尝一尝,今年夏季里头一次的花茶呢。”尔淳微微一笑,抬手搁了一杯茶在颜姜面前。皓腕转动,扯着暖黄色银丝绣莲云纹的袖口飘逸出清淡的茶香,
      颜姜直直地坐在那处,目光都似飘离了。脑中只剩下这几日天天来报的消息,竟没有半分原想的惊天动地,皆是出其的平静。尔淳见她不动,便又轻声开口催了一句道:“这茶凉了可就没了香气,或是妹妹不喜欢?”
      颜姜闻言,忙收拢了神情,起身微曲双膝道:“娘娘恕罪,这茶是极好的,是颜姜不知品鉴。”
      尔淳自顾抿了一口清茶,叹道:“好歹喝一口再说。”
      颜姜垂了目光,到底是拿了一杯,抿下一口。入口清淡,却茶香花香沉沉,积聚在舌尖上,清冽而后劲甘甜。颜姜不觉举了杯盏对日看去,阳光透过青花瓷的杯子照出澄透的颜色,开口赞道:“茶香清雅宜人,茶体琉璃澄碧,果然是好。”
      尔淳淡淡一笑,没有接话。转而轻轻抚了那坛子茶,长长的胭脂色甲片映着青色花纹,典雅而飘摇,疏离了目光。颜姜放下杯盏,辗转一瞬,还是开口道:“娘娘,这几日,您……”话到一半却不知再要如何。
      尔淳露齿一笑,徐徐道:“本宫一切安好,你无需猜测。”看定了颜姜眼中悲切的疑问。
      颜姜万没料到焦急等了这数日是这样一个答案,话语似一下子哽在了嗓子间,唇边却到底,挽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道:“原是颜姜多虑了。原来娘娘同王爷的情谊早已没有什么能够分开。”
      尔淳闻言一怔,瞬而痴痴笑出声来,道:“不,你错了。有一件事定能将我们分开。”音落垂眸,神色终于见了悲凉。
      颜姜一见,眼中瞬时是深切了悲哀,泪水缓缓溢满,急切的声音道:“娘娘,颜姜明白的,求您,别怪王爷。”
      尔淳面色刹那恍若隔世,转头定定望住颜姜,那般年轻的面容,飞扬的神采,眸中却深深地染上了不应有的悲伤与祈求。尔淳仿佛低声长叹神色轻柔,目光却是盛了光晕的空灵,唇边轻声一句道:“傻女孩,没有什么是天长地久的。若是失了性命又如何一辈子不分开?所以,这辈子,唯有死亡,能将我们分开。”
      颜姜心底一紧,却是稍稍安了心。可抬头去望,眼前却如同簌簌腾起了雾气,尔淳的面容虽平静却终究模糊不真切。尔淳看着颜姜一刹欢喜的神色,唇边笑容愈加柔和,只在她低头的瞬间在眸中极深处剥离了平静。
      颜姜不禁想拉了尔淳的手定定说上一句,谁知在触碰到瞬间让尔淳皱了青眉。“娘娘!”颜姜将尔淳左半幅暖黄色银丝绣莲云纹的衣袂褪上小臂,霎时,缠了白纱布的伤口便露了出来。颜姜似一下子震惊无措又悲伤至极,如同极力掩藏的伤痕被一瞬揭开。只是愣愣地执了尔淳的手,垂下头泪水便不住地落了纱布上浸湿了大片,哽咽道:“娘娘,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尔淳定定地看着颜姜的泪眼,掌心触及了她滚烫泪水,为这般的全心全意心底也不禁一痛,却是无话可说。尔淳本想不着痕迹地将衣袂翻下盖住伤口,却有一人比她更快。
      “这是怎么了?!”已稍稍带了怒意的一声在身后响起,尔淳垂眸一叹,避无可避。
      抓着腕间的手带了金制镂空雕花镶宝石的护甲,尊贵而华丽。尔淳并未抬眼,口中已唤了一声:“如妃娘娘。”
      尔淳垂眸,阳光一瞬而滑入颈间,顺着白玉般的颈脖消失在衣襟里。如妃目光一寒,就在这眨眼的时间里,她已分明看到了那些旖旎的痕迹。如妃眸中似结了一层寒冰般,手不经意地滑过尔淳颈间的衣襟,缓缓重复道:“怎么一回事?!”
      尔淳神色瞬时一沉,唇边再维持不住笑容,抬手扯紧了领口。如妃已坐了对面,背着阳光看不清神情,却周身蔓延着微怒道寒意。尔淳默然许久,面容渐渐平静,才道:“此事与娘娘无关。”
      如妃冷冷一笑,没有接尔淳的话,却是对身旁的颜姜道:“你近日收敛一些,对着月綿你实在太过激进。”
      颜姜诺诺应下,却面有不服道:“娘娘可知皇后千秋寿宴之后接连三日皇上都招了月綿侍寝?”
      如妃凤目一扫,道:“怎么,难道你还能将皇上绑在你宫里不成?!”
      颜姜愤愤道:“娘娘这话说得是太过了。颜姜只是觉得月綿不清不楚的态度,不能只因为諴妃娘娘在当初给过她一次机会就认定她会向着咱们。况且皇后现下对她如此照顾,不定哪一日她便成了皇后那边之人。与其这样,不如趁着她实力尚弱之时除去她,好了了一个祸患。”
      如妃闻言微转了目光看定颜姜,也不说话,却让颜姜不得不垂了头。如妃这才开口一句质问道:“说得倒是厉害,你欲除她敢说没有私心?!”
      颜姜霎时哽住,脸色渐渐通红,侧开了目光不答。如妃瞬而冷冷道:“在这宫里向着自己没错。可你要在本宫面前耍心机,那就是自讨苦吃!”
      颜姜垂头沉默,面上虽仍有不服,却还是起身,端端正正地朝如妃行了一个大礼,道:“娘娘教训得是。颜姜明白该怎么做了。”
      如妃接过如意倒好的一杯清茶浅饮,没有出声。尔淳将颜姜的窘迫看在眼里,口上淡淡道:“颜姜,除掉了月綿你便是同辈中最受宠的了。皇后极力维持的不过是后宫的平衡,各嫔妃的雨露均占。你仔细想一想,如妃娘娘说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颜姜闻言,只一瞬便已醒悟,忙跪下道:“是颜姜愚笨,竟险些白白辜负了两位娘娘!颜姜该死,方才对如妃娘娘竟那般无理!娘娘,您要如何惩罚颜姜都行,是颜姜错了!”
      如妃这才悠悠道:“你的性子不磨一磨早晚要吃苦头!”一顿,挽上一抹寒凉的笑容,又道:“其实你真要除,也不是不行。这宫里多的是借刀杀人。”
      颜姜一怔,尔淳却已出口道:“墨兰从小被训练,她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如妃长长的护甲刮过青花瓷发出细微的刺耳声,笑着道:“平时是不会。可现在她急于重新夺得皇后的信任。她不得不冒这个险。”
      尔淳一时沉默,转而笑得有些苍凉。颜姜却是笑容熠熠,颔首道:“颜姜知道了。”
      如妃淡淡应了一声,半侧的目光滑过尔淳又落在杯上那些青色的淡纹上,缓缓道:“你先去吧,本宫有些话想同諴妃私下说。”
      颜姜应下,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却不得不依言退下了。
      尔淳静静地饮着清茶,神色不曾变过,只是眸中沉郁得不见一点光亮。如妃也不急于开口,一点一点地陪着她耗着。日头近了中天,亭子里已热辣地有些灼人。有宫人搬来冰盏,搁在四角处,又因如妃吩咐了不许打扰,汐言如意不敢靠得太近,却还是不曾离开一步。
      半晌,到底是如妃忍不住,嗤笑道:“你竟忍得。”
      尔淳低头摆弄青花瓷的杯子,阳光折进茶水中,碧透的橙色宛如晶莹。如玉的素手拂去袅袅的白烟,仿佛隔着极远的地方,尔淳在杯盏的轻磕声中道:“我恨他。”
      如妃一怔,念及过往的种种,忽地悲凉了语气道:“也应该。你最重视的那几个人皆落入他手,你恨他,是应当的。
      ‘啪’地一滴泪水滴落杯中,荡起圈圈涟漪,尔淳忽地抬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一字一字道:“可是我也爱他。娘娘,我尽了所有去爱他,哪里还有力气去恨他呢?”
      苍茫大地,九州天下,至此,已是洪荒的苍白。如妃手中杯盖儿猛地一落,极硬的边缘磕碎了杯壁。极震惊的看定尔淳,一向稳重的如妃都变了神色。仿佛是过了千年,如妃才点了点头,没有言语,极快地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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