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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万里浮云卷碧山 ...

  •   “姑姑。”尔淳自书卷中抬首,迎上暮色茫茫。汐言放下手中物什上前应道:“娘娘,怎么了?”
      尔淳转而顿了一顿,方才轻声开口道:“这园子里可有佛寺?”指尖摩挲过摊于膝上的佛经,一股青灯黄卷的旷远晕染上心头。
      汐言一瞬疑惑,却还是道:“是有一个,名为正觉寺。不过离得远了些,要往绮春园里去。”尔淳却道:“备些香火,明日去一趟。”
      “娘娘。”汐言唤一句,踟蹰道:“太娘娘住在边上的畅合堂。”尔淳侧过染了空灵的目光,渐渐变作清明道:“如何住那般远?”
      不料汐言一声叹息道:“也是旧事了。畅合堂旁还有一处宫室,唤作澄心堂的,先皇后当年最爱那处。”尔淳闻言也是颔首道:“太娘娘也是个念旧事的人。本宫此去不过是礼佛,想必不会再起什么别事来,姑姑无需太过担心。”
      汐言道:“奴婢只是认为娘娘能避见太娘娘便不见,太娘娘到底在这宫里数十年,看得透啊。”
      尔淳轻笑一声,道:“她若真能看透人心,便也不是这凡人了。姑姑且去准备吧。”汐言无法,领命去了。
      尔淳瞬而垂眸,看定佛经中一句“缘起缘灭,缘起即空,我也曾如你般天真。”那隐在眸中的戚然一霎而逝。
      隔日汐言打点好一切,方扶了尔淳上了一顶皇妃品级的锦缎软轿,随侍了几名宫人便朝绮春园去了。一路无声,直至落轿。
      “娘娘。”汐言伸手打起帘子,一声唤道。尔淳闻声递过素手,借着汐言的力量,出了软轿。“你们在外面候着便好。”淡淡吩咐一句,尔淳入了经殿。
      净手,上香,礼佛,尔淳一丝不苟地亲力亲为。汐言侍候一旁,也是恭敬异常。尔淳今日因来礼佛,也只是着了一件素色的天青莲纹的旗装,不过在垂坠的衣角皆金丝绣了凤凰式样,简单却不失高贵。双膝跪在蒲团之上,轻盈如云。
      抬头,尔淳口中并不言语,只是那眸中,缓缓起了雾气。汐言知她定是在心中许了愿了,只不过,有不能说于人前的凄苦。
      尔淳片刻已经起身,小心地将三炷香插好,又双手合十地喃念了一句:“愿佛祖慈悲,保佑信女心愿得偿。”合上双眼再一拜,才转身跨出经殿。
      汐言忙跟了上去,却不知怎么才能将心中疑惑问出口。倒是尔淳步子停了一停道:“姑姑,让他们远远跟着就好,本宫想走一走。”汐言闻言便屈膝转身传令去了。
      尔淳脱得片刻独处,不禁心中也是一叹。自复位之后,也不知有多少时候没能在人前卸下这一身的伪装了。尔淳深深吐出一口气,缓步往西行去。
      晴空万里,白云飘摇,碧落之后,天地一片祥和。阳光透过云层勾勒了宫室的壮美,有撼动人心的威仪。尔淳唇边不觉牵起一丝微笑,却在触碰心中苦楚的瞬间沉淀为哀伤。这宫再美,也只是个金丝牢笼,繁华壮丽的背后有多少的暗涌心中不是不明,可她在这耗费了快十个年头了,今生怕是再难出去了吧。
      尔淳不知不觉已行到了一处湖畔边。湖水平如镜面,澄碧的色泽倒影着天空的蔚蓝与白云的洁静。尔淳忍不住又上前了半步,水面一瞬而映上了她的影子。凝脂的肌肤,精致的眉眼,淡扫了忧愁,眉目间的纹路却已渐渐看得清了。尔淳抬手轻触了眉心,苦涩一笑,退了回来。好多年了,周身的一切皆已被这后宫吞没,亲情、爱情、姊妹情,唯一留下的不过是一具荣华富贵堆积起来的躯壳,灵魂早已腐朽。岁月指间流逝,回首已是百年身。
      抬头远望,尔淳竟不禁一惊,连着又退了一步。远处的廊桥上,阳光空寂而清明,绵宁一身月白的暗莲纹素衣,同色玉带垂下一个明黄的皇子专用香囊与双龙纹佩,此外再没有任何的修饰。独自一人自凭栏而望,不辨神情,周身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独,犹如寂灭了身心。尔淳那一退仿佛惊动了绵宁。绵宁不禁朝这边看来一眼,一望之间竟发现是尔淳,不禁也是一惊。却随即在眸中极深处掠过一丝渴望的神色,宛若潜伏体内的宿毒缠绕上来。
      尔淳这才望清了绵宁,那般寂寞而孤独的神情,仿佛天地都为此沉寂了,只单单在望她的一眼中浮现一霎的渴望,却又只有一瞬,再眨眼间似乎就是无边的悲凉。
      尔淳的心却在那一刹痛得透彻,他终究,还是放不下。鬼使神差般,尔淳竟一步一步朝绵宁靠近。百来步的距离,却犹如天河的遥远,又犹如实践诺言一般的庄重,是昨世走过今生。
      直到尔淳走至身边,绵宁才缓缓转过身子,与尔淳并肩而立。尔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在对岸的,澄心堂。
      “今日是我额娘的忌日。”良久,绵宁一句道,声音中是难掩的痛楚。
      尔淳身形一震,许久,方才道:“对不起。”
      绵宁苦笑摇头,道:“再过几日便是皇额娘的寿辰,这宫中还会有谁记得先皇后的忌日?”
      尔淳微垂下眼睑,却徐徐道:“真正记得的人才是真心祭奠的人。想先皇后也是明白的吧。况且,先皇后还有你,二阿哥。你一直记得,是先皇后最大的安慰。”
      绵宁搭在栏杆上的手一紧,眼中竟然微微湿润了。极紧涩一句道:“额娘去的太早。我已不能尽孝。”一顿,收敛了情绪才再道:“我时常想,即便我最终站在了那最高之处将天下运于掌中又如何,终究挽不回所在乎的人和事。”
      “林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你是先皇后生命的延续,她,必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尔淳轻声道,心中也是一紧。
      绵宁却突地侧过身来,看定尔淳,一字一字道:“你可知,当初你也是这般安慰我的?”
      尔淳一愣,旋即明白他所谓的‘当初’。可丝毫不存于记忆的东西,她实在无法与他共鸣。
      倒是绵宁一望她的神色便自嘲着摇头笑了,良久才道:“我竟忘了,你早已不复当初。”
      尔淳似被他的落寞和哀痛刺得心底一疼,竟不觉脱口道:“今日,你可当我记得。”
      绵宁霎时双眼一亮,不可思议地看着尔淳,半晌,却又苦笑道:“不用,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尔淳不答,却自顾道:“我那时是否和你说过,人死之后会变为天上的星星,你若是想念你的亲人,可以在天上找一找,属于你亲人的那一颗星星。就如同,你的亲人在天上看着你一般。” 音落,也是念及往事,不觉苦涩一笑。
      绵宁却大惊,竟不住握紧了尔淳的双臂,激动道:“你确与我说过,你想起来了?!”
      尔淳目光一痛,开口道:“那是我……”
      “你们在干什么?!”突地一声呵斥。尔淳同绵宁即刻相互推开一步,转头去看,竟是皇后站在了岸边。
      “你们方才在干什么?!一个皇妃,一个阿哥,你们,成何体统?!”皇后怒极攻心,竟极快地来到绵宁面前,几乎克制不住地扬手就要落下一个巴掌。
      “不知皇额娘看到了什么?儿臣想定是皇额娘误会了!”绵宁即刻跪下道。
      “误会?!你敢跟本宫说误会?!你!”皇后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捂着心口不觉退了一步。“皇后娘娘!”秋意赶紧上前扶住皇后。转而又对跪着的绵宁道:“二阿哥,你快解释啊!”
      绵宁执拗着不答。尔淳见状,只得道:“皇后娘娘确实误会了。方才尔淳在此巧遇二阿哥,因脚下不慎一滑,二阿哥不过是伸手扶了尔淳一下。万不是娘娘所想!”
      皇后咬牙切齿道:“諴妃好本事!简直要颠倒是非黑白了!你好端端的跑来这澄心堂与绵宁巧遇?!”
      “回娘娘,尔淳是来正觉寺礼佛的。”尔淳不卑不亢道,丝毫没有慌乱。
      皇后刚想训斥,就听绵宁开口道:“儿臣也只是来澄心堂祭奠,皇额娘不会忘了今日是儿臣生母孝淑睿皇后的忌日吧?!”
      一句话堵得皇后面红耳赤,手指着绵宁差些窒息。秋意急忙道:“二阿哥!”绵宁见此,便也噤了声。
      “你来礼佛,可有人证?!”皇后稍缓一口气后朝尔淳怒道。
      尔淳才要回答,又是被一声打断道:“皇后娘娘!諴妃姐姐是同墨兰一道来的。”音落,转角边竟是恩嫔疾行而来。
      皇后当即寒了神色,冷冷道:“怎么?!你同諴妃也如此交好了?”
      恩嫔跪拜道:“回皇后娘娘,是娘娘教导宫中众人要友爱如姊妹,墨兰时刻都铭记于心。”
      皇后冷笑道:“本宫看你是病了一场烧坏了脑子,竟连自己站哪边的都不知道了!”说完朝了绵宁恨道:“你起来,跟本宫走!”说完,带着秋意拂袖而去。
      绵宁不能再抗旨,只得起身跟上皇后,转头一眼,却是明亮如极星。尔淳一声轻叹,终究避开。
      待得他们走远,尔淳才淡淡问道:“为什么帮本宫?”
      恩嫔微笑侧过目光,竟是道:“还你人情。”
      尔淳分毫没有吃惊,只是清楚地又道:“本宫予你的人情,还不足以让你甘愿得罪皇后。”
      恩嫔怔了一瞬,双眼隐入了阴影中,开口道:“若再加上往日之情,不知够不够?”
      尔淳猛地回身看定恩嫔,眼中满是疑惑,却一时无以为答。恩嫔却柔柔一笑,道:“我知道你必不信,我也只会帮你这一次。但无论如何,这件事压在我心中已十数年了。这次便一并当人情还予你吧。”
      尔淳抬眸,阳光氤氲,不见了神色。

      皇后带着绵宁一路疾行回了九州清晏。才入了清辉阁,皇后便斥退众人。绵宁静静立在那,一动不动,神色平静。秋意原想留下,却碍于皇后的命令,只好在出门之时小声对了绵宁道:“二阿哥,皇后娘娘毕竟是您的嫡母,您切莫再糊涂了。”
      皇后却在众人退下之后也没了声响。半晌,坐了刺金妆花的绣榻之上,半侧的脸上渐渐浮现怔忡,望着远处暮色蒙蒙沉落天地,许久才疲累地开口道:“本宫知道你心里怪本宫。”
      绵宁不答,只是袖中双拳渐渐握紧了。皇后又道:“先皇后予本宫的恩本宫从不敢忘却。这么多年来本宫待你如亲子,不曾有一丝怠慢。你问问自己,本宫说得可对?”
      绵宁僵立着身子,心中憋得难忍,却一句也反驳不得。只好道:“儿臣明白。皇额娘的养育之恩儿臣无以为报。”
      皇后却嗤笑了一声,缓缓道:“你明白,你也记得,却并没入了你的心底。本宫知道因着本宫的千秋节,先皇后的祭奠便再没办过。你为先皇后亲子,定然心中不平。可这便是皇家的规矩。不念先人记今人,你也要为本宫想一想。说句心底的话,先皇后最是娴淑,本宫知先皇后一定明白,也不会怪罪任何一人。即便本宫和先皇后今日换过境地,本宫也一样心甘情愿守着那空空的地宫而不是满殿香火!”话语到了最后也已变作一丝哽咽。
      绵宁不能答,只缓缓跪了下去。皇后见此,终于红了双眼,道:“先皇后的忌日本宫没忘,本宫每年都有叫人去碧云寺替先皇后做一场法事,替先皇后捐香油钱积功德。先皇后的画像至今仍挂在碧云寺中受僧众超度。这些事太娘娘也知道,你若不信,可自己去问。”说完似花费了极大的力气,合了双眼。
      绵宁一下子愣在那,震惊地看着皇后,久久才道:“皇额娘,缘何这么多年来,都不与儿臣明说?”
      皇后闻言,竟不禁苦笑道:“本宫做这些事只是为了先皇后,与他人何关?!”
      绵宁却郑重地磕了头,声音已是哽咽道:“皇额娘……绵宁……大错了!”说完重重扣了头。
      皇后至高台而下,亲自扶起绵宁并交叠了绵宁的双手,坚定道:“母子之间还说这些做什么。今日你我总算将心结解开,本宫已是欣慰。”
      绵宁压下酸楚,终于是道:“皇额娘,今日之事……”
      “莫再说了,本宫相信你能处理好。”皇后打断道,一顿又道:“本宫今日也累了,你先去吧。”
      绵宁闻言更是郑重一拜,方才道:“即使如此,儿臣便先去了。皇额娘好生休息。”
      皇后点点头,复又靠回榻上。许久,秋意才小心地上了前来,俯身皇后耳边轻声一句道:“皇后娘娘,妥了。”
      皇后突地冷冷一笑,却是舒心地松了一直紧拽着的衣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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