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续之繁华落尽》陌上人

82、何处烽火照西京

　　晨光微透，穿过雕花的棱格窗落在室内晕染一地光芒。侍立门边的小太监稍稍抬了头，入眼的是一张紫檀的长案，案上有一叠嵌了金丝的御用宣纸，镇在青花纹路的镇纸下，旁有一方广州进贡的端砚，上搁了一只玉柄小狼毫，尖端染了墨色。再往上一些，是一双修长的双手，指节分明，掌心里有一个青玉的锁扣，翡色的纹路自里及外绕城几丝如水墨的氤氲，微微转翻手掌，阳光一透宛若琉璃的光彩。那小太监不禁望定了双眼，再转不过眼了。绵宁突地轻笑一声，道：“喜欢？”
　　那小太监这才惊觉，忙跪下道：“二阿哥恕罪！奴才该死！”
　　绵宁唇角依旧上扬，道：“不必恕罪，你喜欢并没有错。漂亮的东西人人都喜欢。”说完合上手掌，将那锁扣隐入袖中，又道：“不过这是我娘亲给我留的唯一物件，可赏不得你。”
　　“二阿哥！奴才知错了！奴才并没有那个心思啊！”那小太监赶紧磕头道。
　　“行了，你起吧，我何时说了要治你的罪了？”绵宁扶额道，摆手让他退下。那小太监如逢大赦，诚惶诚恐地匍匐退下。止谦恰好入内，这一个穿插的功夫刚好看到了那小太监神色的慌张，不禁皱了眉问绵宁道：“怎么了？新人用的不顺？”
　　绵宁顿了一顿，方才道：“也不全是，不过小事一桩，算了。”止谦听闻也不再计较，寻了一张椅子坐定后又道：“庆格已到了南京，估计这几天就会有大动静了。”
　　绵宁颔首道：“十七皇叔那边怎样？”止谦道：“仍是派了暗卫跟着，还没有动作。二阿哥的提议王爷是否答应？”
　　“那般苛刻的要求，我看他根本就没想过要答应！”绵宁冷哼一声道。
　　止谦了然一笑，道：“那是定然的。庆僖王爷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在江南建立起来这样一个脉络，若是轻易借了出去，相当于把自己在江南的势力清楚的暴露在我们眼前。这般亏本的买卖，庆喜王爷定不会答应。”
　　“那你当初如何那般信誓旦旦说一定能劝得十七皇叔答应？”绵宁一句反问道。
　　“二爷不必着急，原先我说可以并不是托大，只是我一直在等，就等庆格到了南京，还等着他这一封密信。”止谦笑道，突地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件来，微笑着递给绵宁。
　　绵宁眉峰一挑，伸手接过展开而阅。片刻放下信件不禁笑道：“原来如此！这次倒是有了万分的把握！”
　　止谦道：“还不急，上次我们既已求过庆喜王爷一次让王爷给拒绝了，那这一次，就让庆僖王爷先来找我们！”绵宁对上止谦的目光，也露出了笑意。
　　许久，止谦又道：“若是这次庆喜王爷真来找了咱们，二爷想换什么东西？不如先将回信写好。”
　　绵宁闻言默然，搁在桌上的一只手搭在了狼毫笔之上，顿停一下，旋即又放开道：“信不写也罢，十七皇叔定是料好了我们要与他换什么的。不过只一样，我希望他能退一步，能让她稍微喘息半刻。”后半句兀地沉下去，隐隐地笑得哀伤。
　　止谦见他如此，轻叹一声，垂眸的刹那又忽地望见绵宁袖中的一点碧色，讶声道：“怎么将先皇后的青玉锁扣拿出来了？”
　　绵宁双手极轻一动，又将锁扣藏深了几分，方才淡声道：“近日想念额娘得紧，拿出来看看。”
　　止谦一愣，又似记起什么地道：“呀！下月初四便是先皇后的祭日了。今年仍是你一人去皇陵么？”
　　绵宁神色掠过一丝落寞，道：“自然。不过今年我想先去澄心堂祭奠，再转去皇陵。”
　　半晌，止谦轻拍了绵宁肩膀，低声道：“年年皇后千秋节都在月初办，为了不冲撞皇后，先皇后的祭奠从未再办过。难为二爷了。”绵宁低头苦笑，不再言语。
　　天清日朗，微风和煦，云隐了重重宫殿。时辰尚早，尔淳已带了汐言往九州清晏去了。转过几处宫门，远处已有宫人瞧见，连忙跪了道路两旁。
　　“起磕吧。”尔淳淡淡一声道。也不做停留，扶着汐言就入了皇后的清辉阁。方一入殿，便扑鼻而来一阵浓郁的香气，不似皇后宫中常燃的椒房香，尔淳微微一停，沉下声道：“是苏合香，如妃也在？”两旁的宫人行礼低声回道：“回娘娘，如妃娘娘和恩嫔还有信贵人、简贵人等主子、小主也是刚到，正在里头和皇后娘娘说话。娘娘请。”说完打起了纱帘。
　　尔淳唇边一抹极轻的笑容，开口一句：“倒是奇事，人这么齐。”音落也入了暖阁。
　　尔淳才一进来，屋内众人已站起了数位，待得尔淳盈盈作福道：“皇后娘娘吉祥！”之后，又是众人与尔淳行了礼。尔淳一一颔首，敛襟垂眸。
　　“起磕。諴妃坐吧。”皇后开口一句，不急不缓地微露了一个笑容。如妃倒是侧过了目光，轻点了头。尔淳再一次微曲双膝，才座了左首的一位。
　　“方才说道哪了？”皇后一句道，独坐了正中的高位，着了一件正红底绣百鸟朝凤的对襟长褂，内里衬了一件缁色嵌金丝莲纹桔梗花沿边的凌裙，鬓边十二金钗拖着正中央的错金银凤凰步摇，尾部点缀了四色宝石，一时晃眼得紧。
　　尔淳心下沉吟，自然知道今日是皇后第一次允许众人来请安，定是要好好端出个皇后架子的。随即更是沉默。只是余光略略扫过如妃那处，便沉淀下来。
　　“娘娘方才说到下月的千秋节。颦衣以为下月是娘娘的整寿，是应该要好好操办一下。”立刻有一名小主上前讨好道。尔淳心中一声嗤笑，稍看去一眼，发现是一名近日颇受宠的小主。这次皇帝随行的除了几位主位嫔妃，一些新进的小主也一道来了。可到底不成气候。
　　果然，皇后双眉微微一皱，才要发话。又有一声道：“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原应大办，但到底需要费时费精力。皇后娘娘才痊愈不久，不如清晨受了百官命妇朝贺了之后，再单请皇室宗亲来得轻松且温馨不少。”
　　音落，连皇后也不禁多看了那出声之人几眼，开口道：“嗯，你倒是一个贴心的。”那人连忙起身作福，阳光有些刺目，待视线清明之后，尔淳看定那人，果然是月眠。
　　皇后随即又道：“本宫也有此意，今年虽说是整寿，但比不得社稷之事，且近年各地均有用钱的地方。不如将这笔钱省下来给皇上用到更急需用的地方，也是为本宫自己积了福祉了。千秋节，简简单单地办了也好。”
　　“皇后娘娘厚德贤淑，心系天下苍生。但怕是皇上那边不允啊。”颜姜笑道，深深地看了一眼月眠。
　　皇后闻言神色竟又缓和了几分，嘴上却还是道：“本宫的千秋节而已，皇上日理万机，实在不应让皇上再劳神。”
　　“墨兰以为，皇上定会明白皇后娘娘的苦心。”沉默许久的恩嫔终于一声道，起身作福。
　　皇后见是恩嫔出声，先是冷了一丝眸色，旋即意味深长道：“怎不见得恩嫔先前能如此会揣摩圣意呢。”恩嫔将身子福得更深：“娘娘教训得是，墨兰先前……行错了。”
　　皇后一手交叠了云锦刺金凤纹的袖口上，抬眸一眼道：“中规中矩未必不是在这宫里保身的好方法。本宫也不是那容不得人的人。你若要有本事，天上的星辰也可摘下来！但千万别在本宫背后搞什么把戏，本宫自掌了这凤印，还从未让些见不得人的把戏得逞！”最后一句，皇后竟是突地转向了尔淳。一顿，又笑道：“当然，即便是现在看着得逞，将来也必输无疑！”
　　尔淳双眸一寒，唇边却是笑着一字一字道：“世事难料。皇后娘娘。”
　　恩嫔欲言又止，却终究低头不敢再接。倒是颜姜突地道：“恩嫔姐姐也是才好，就忙着来同皇后娘娘请安，想是皇后娘娘也知道恩嫔姐姐的这份苦心了。姐姐又何必挂怀？”
　　一句音落，尔淳不禁轻咳了一声，道：“大家都是为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出主意，旁的不必多说。”颜姜一愣，心虽不解，却倒是恭敬退了一边。恩嫔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是双手都绞紧了衣袂。
　　“如妃妹妹以为如何？”皇后忽地出声问道，唇边含了冷笑看定如妃。
　　如妃这才开口淡淡道：“皇上皇后鹣鲽情深，乃是社稷有福。”双眸含光深如极渊，迎上皇后一瞬锐利的目光。
　　到底还是皇后当先收回目光，看似疲惫的一手扶住眉角轻按，道：“既是如此，那就这么定了。”一顿，又忽地抬头微笑道；“就由你来替本宫操办吧。”指尖所落之处正指向月眠。
　　颜姜当即冷了双眸，却尽力挽了一丝笑容。如妃同尔淳也是同时看去一眼，含下满目深意。月眠赶紧跪拜道：“皇后娘娘，月眠资历尚浅，恐不能胜此大任。月眠怕……”
　　“本宫说你行便是行，此事就这么定了。各位妹妹跪安吧。”说完，扶着秋意的手便入了内殿。月眠诉求不得，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份差事。余下众人面面相觑良久，内心皆是揣测半天，最终却也觉无趣，只得纷纷朝尔淳与如妃行礼跪安。
　　尔淳稍后了一步与如妃并行，在走过颜姜跟前之时却停了一停，实在忍不住侧目道：“她可惹着你了？”
　　颜姜一笑道：“娘娘指的是谁？”尔淳不再答话。颜姜只好轻叹一口气道：“是，颜姜明白了。”尔淳闻言，方才颔首。如妃却道：“你可把握好了，别到时候被人反咬一口。”
　　尔淳淡淡道：“自然。”微停，又是对颜姜道：“本宫还有一事不明，月眠又何曾与你结仇？”
　　颜姜一愣，反倒笑开道：“是不曾。”音落再不答话。只目光落在了如妃处，笑得深邃。
　　尔淳转身看向如妃，却只望见了如妃半侧的笑容，眼前一晃，便是如妃先行去了。尔淳怔然半晌，沉了神色。

　　“咣当！“一声，莫邪才站定门外，便听到这一声响，丝毫没有犹豫，立刻推门进去道：“王爷！”
　　永璘一身玄青底银朱色吉祥如意纹饰的长衫，月白刺金龙的压边，袖口却是一片乌黑的濡湿，浓重的药味充斥了整个房内。一旁有侍婢惶恐地跪在地上，手上是一个半碎的翠色瓷碗。莫邪赶紧斥道：“还不去拿一套干净的衣服来！”那侍婢得令急忙磕头告退，不敢再停留半分。
　　“王爷……那药……”莫邪突地犹豫道。
　　“药是她自己打翻的，不关本王的事。况且，呵斥她出去的是你，本王何曾动过怒？”永璘幽幽道，一双深邃如苍穹的眼眸冷如寒潭。
　　莫邪一惊，跪下道：“王爷恕罪！属下方才僭越了！只是那药是先生嘱咐过一定要让王爷饮下。先生说如今诸事皆来，繁杂耗神。王爷心思极深极重又极隐忍，怕王爷心中堆积的郁结不得疏解，故而开此药方。”
　　永璘没有接话，只是忽地斜去一眼道：“你为何在此？！”
　　莫邪略一思索，还是道：“先生让属下回来协助王爷。”
　　“协助？”永璘微合了双眼，又猛地扬声道：“莫不是宫里？”
　　“宫中一切平安，王爷可放心！”莫邪赶紧道。而又低了头，似含着话语。永璘自然看在眼里，也不出声，只单单将目光定在莫邪身上，一刻，两刻。
　　“先生说宫中人事虽平安但怕是掌控不了諴妃娘娘的心思了。”莫邪终受不住，极快的一句道。
　　“什么意思？！”永璘立即反问道，语调冰寒。
　　莫邪只得再一次道：“諴妃近日极力回护恩嫔，不知打算为何。”一顿，才又道：“还有，先生问了，不知王爷是否看了江南的谍报。江南的几处局面已是泛滥，先生怕‘百善堂’孤掌难鸣。”
　　良久，永璘都是默然。莫邪不禁抬了头，却在霎时听到永璘森冷到极致的话语：“好，好，好！”音落，至案旁抽过一封信来，递与莫邪的瞬间又放佛极生气道：“本王虽要与他争，但还不至于卖国！”
　　莫邪接过信件，低头一看，尾角居然印有永璘的专属小印！莫邪知道，二阿哥凭此便可号令王爷在江南的情报网。念及此，莫邪更是小心翼翼地收好了。
　　“传令下去！今日之后车辇日夜不得停，十日后本王要赶至京城！”永璘扬声道。眉目间压了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