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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海浪如云去却回 ...

  •   将军百战身名裂,满座衣冠皆似雪,正壮士悲歌哀哉。西北漫天黄沙,千里铺陈天地。远处千山连绵,沉淀成一线暗淡。永璘独立高岗之上,眸中如含极星明亮。暮色苍茫,圈裹了周身,渐渐如同氤氲的夜色。
      “王爷,京城来的信。”一个亲兵悄然立于身后,手上持了一封青皮系蓝绳的谍报,恭敬道。
      永璘良久静默,心中沉寂,耳畔皆是疾行的烈风,穿梭于起伏沙丘之间,萧索如同冥路。回身轻抬一眼看定那封谍报,眸中倏地寒光一聚,伸手接过。
      展开而阅,一行行白纸黑字仿佛灼烧了双眼,永璘猛地加紧了手上力气,那谍报瞬时变得粉碎。拂袖转身,许久,才沉声道:“都是一群废物!”那夜尔淳虽是答应不查,可她眼中那样分明的是不甘,一路行来让他心中皆是忐忑。谁想才至半路,却突传皇后急病,绵宁立时下令回赶。行过自己车辇之时,遥遥递来的一眼,眸中含了不明的笑意,意味深长。突地让自己心中一怔,明黄绣行云纹的帘子便隔断了下来。
      烈烈风声刮过,暮光之初,天地一线。永璘缓缓才道:“你晚些时候来大帐取信。”那亲兵屏息凝神,不敢出一声,待得永璘斥退,赶紧转身去了。
      那亲兵下了高岗,不禁转身最后望一眼。那一抹九行龙纹沧蓝金丝墨边的锦衫,立于暮天之下,窅远目光凝于极尽头,万里浮云卷黄沙,一霎犹如雷霆之势,风声鹤唳,万物皆寂然。

      清嘉庆二十三年。帝后偕众,共一千六百七十八人往圆明园避暑。

      “圆而入神,君子之时中也;明而普照,达人之睿智也。”便是当年康熙帝曾御笔题写的“圆明园”所取之意。皇家卤仗整齐而有条不紊地从大宫门入了坐落于京城西南角的圆明园。盛夏中的皇家园林,一切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中,无端多了几分威严。榆柳荫荫,亭亭如华盖,阡陌掩藏,却挡不住鸟语花香。两百多座殿宇静静耸立四方,绿水环绕,排列如同棋盘,有了一丝仙境之气。总归到底脱了紫禁城的禁锢,众人心中都不禁轻舒了一分。
      九曲回廊弯折阳光明媚,抄手游廊连着垂华小门一步一折景色皆不同。景色深处藏了一座飞檐重瓦,四方的牌子上书了“杏花春馆”四字,此次随行而来的几位主位嫔妃便歇在此处。东间耳房内燃了杏花熏香,清雅宜人。“贵人,您身子刚好,莫累着了。”茹画轻声立于恩嫔身旁提醒道,替她披了一件杏色锦绣福字晕红云纹的外衫。
      恩嫔面容不辨,良久才道:“有事么?”恩嫔本不在这次随行的嫔妃之列,却因落胎一事让皇帝对她稍有了愧疚,再加上恩嫔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太医与皇帝言明了恩嫔之病重在养身。圆明园确是个好去处。如此,才在最后一刻上了皇家车辇。
      茹画略一停顿,从怀里贴身取了一封书信出来,咬唇低声道:“庆僖王府送来的。”
      恩嫔猛一回身,接过信封,双眉不禁皱紧了。拆开来看,惊讶之情溢满了面庞。纸上空空如也,不见一字。
      “贵人?”茹画也惊讶道,疑惑地看向恩嫔。
      恩嫔眸中突地闪过一丝阴冷,冷笑道:“没看见么?这便是王爷的警告了。”
      茹画默然不语,恩嫔瞬又薄怒地自语道:“你让我不说我便不说,岂不是太给你面子了?!”
      茹画悄声道:“贵人,您如此是否不妥?毕竟王爷”
      “如何?他如今肯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于我而不直接动手,就说明了他还没完全的把握动我。他怕的是咱们!”恩嫔狠绝道。
      茹画垂眸,自落胎之后,恩嫔那温润之气已渐渐带了阴厉,现下劝是全不得了。念及此也不再说什么,作福去了。
      良久,恩嫔才将那空白的信纸捏碎在手心里,眼角徐徐溢出泪水。
      自入了园子,众人帮着各宫主子拾掇了半天,才堪堪停当。帝后照惯例皆歇在九州清晏,皇帝不愿住在中轴上的“天地一家春”自挑了西边的“安乐和”住下,皇后便也随了皇帝住了更西边的“清辉阁”。出了为主殿的九州清晏,两旁离得最近的两处宫室便是“茹古涵今”和“镂月开云”。两处自然分给了如妃同尔淳。所不同只是“茹古涵今”因处了西边,更明亮且宽敞了一些,又因这次帝后皆歇在了西边,更是靠得更近了。内务府总管赵公公心中一计较,当先点头哈腰地进了尔淳宫里,递上两处宫牌请尔淳择选。尔淳丝毫没有犹豫,落手便选了“镂月开云”,赵公公了然一笑,转身退下。
      汐言看在眼里将话语都压在心上,待得入了园子在镂月开云安顿好后,方才轻叹了一口气对尔淳道:“娘娘心思当真缜密。”尔淳虽早与如妃平位,甚至有了皇帝亲授的‘贵妃’份例,却仍处处谦让小心,对如妃更是紧了万分的心思。如妃虽不至于如何,但总归为了万一的机会而防备是不会错的。
      尔淳微笑不答,手上一盏清茶微抿了一口,双眼亮如繁星。吐出一句道:“姑姑当那老狐狸不明么?他自是知道本宫定选了“镂月开云”才肯先问的本宫。本宫自己选当然令他省心多了。”
      汐言顿了一霎,转了话题道:“今次来了不少人,娘娘可得有些准备。王爷远在西北,一时信件不及,所有事娘娘千万得想好了再做。”
      尔淳抬眼,眸中似盈了一弯月光,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宫不动便是。”一顿,又合了双眼懒懒道:“况且,本宫唯一笃定的一点便是他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也定是能对这里一丝一毫的动静了若指掌的。他现在,呵!因了这次本宫违抗他插手了恩嫔的事指不定如何的生气呢。姑姑你信不信,嗯?”尾音上调,尔淳唇角微微带了薄凉的笑意。
      汐言避开了尔淳明亮的目光叹道:“信。娘娘总是最了解王爷的。事情既做了,回转也不能了,但娘娘还是再仔细想想的好。”
      尔淳素手滑过杯壁上靛青的青花瓷纹,笑容隐入了阳光。
      第二日一早,皇帝自正大光明殿上了早朝之后转到了四宜书屋,才坐定不过片刻,便又转了主意,竟一时似想起了什么,又要转回勤政亲贤殿看看方才那般军机大臣商议得如何。御前的张公公一番惊愕后仓促间也没能派了小太监前去禀明众军机大臣。
      谁知皇帝一到殿外,张公公刚喊了一声:“皇上驾到,众大臣出迎!”,顿了良久也不见有人出得殿外。张公公心下便叫不好,转头去看皇帝,只见皇帝面色已带了怒气,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定要严惩。正这时,突地一个身影自侧殿转出,恭敬地跪下道:“皇上吉祥!臣出迎不及,请皇上恕罪!”
      皇帝仍是面色铁青道:“你是何人?”
      那人低垂着头道:“臣乃军机处章京庆格。”说完终抬头。只见庆格敛襟低眉,态度恭敬异常。
      皇帝见他风度不凡面容清俊,脸色稍霁,“当班的军机大臣呢?”皇帝又进一步追问道。
      “回皇上,臣……”余下话语庆格沉默不答。话说到此,不言自明。在这酷暑难耐,热气蒸腾日子里,尽管军机处的值庐里四处放了冰盏清凉无比,但那些做惯了老爷的军机处大臣、满族贵族们也耐不住那份寂寞,早已是去搂着小妾,或者去寻那烟花柳巷了。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眉宇间透着精明的庆格,怒气消了一些,不禁问道:“你为什么没走?”“这值庐乃臣的职责,尽职尽责乃臣的使命。”庆格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皇帝心头一喜,进一步问道:“你能谈谈为官之道吗?”“臣不敢妄谈。”庆格道。“朕恕你无罪。”皇帝即刻道。
      庆格微一沉吟,便道:“为官之道,小人不敢妄谈,但下官认为,无论为人臣、为人君、为人父、为人子、为人夫、为人妻,都应各负其责,各司其职。而当今官场上的一大痈疽已到了非切除不可的地步,那就是相当一部分官员奉行‘多磕头、少说话’的原则。作官不想着怎样尽心尽力,而是想着怎样看上司的眼色行事,想着怎样升官,怎样发财,而置朝廷、置国家的利益于不顾。”一番话虽不是什么圣贤名言,但出自一个年轻人之口,让皇帝听起来犹如醍醐灌顶。又细问了庆格的出身,在得知竟是首席军机庆桂之子,心中便有了计较。面有深思的让庆格退下了。
      隔日,皇帝便将那日擅离岗位的军机大臣严厉的斥责了一番,罚了俸禄降了官职都自在情理之中。且那日与庆格的一番谈话自然留在了嘉庆帝的脑海之中。恰巧前些日子在对各地官员进行调整之时,直隶布政使一职让各方都争执不下。此乃肥缺,皇帝心里自然清楚,人选自然是要权衡再三,这几日也是为此事烦恼不堪。
      经过昨日一事,又经过一晚的深思熟虑,皇帝当即传下旨来:“传军机处章京庆格来见。”
      不多时,庆格应召来见,随张公公来到皇帝的御座之下,当下叩首道:“臣军机处章京庆格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沉声道:“免礼,赐坐。”
      待坐定之后,皇帝也不再说其他,当下宣布:“直隶地方乃京畿重地,向来为本朝重视。自朕曾祖康熙帝始,特增设布政使一职,而今年此地连年多灾,加上官吏昏庸,致使水利失修,民不聊生,乱臣贼子乘乱而起。为安定直隶,朕特提升你官升三品,刻日赴直隶就任直隶布政使一职。”听得如此突如其来的任命,不啻为喜从天降。
      庆格忙跪下谢恩,口中却道:“臣才浅德薄,恐不胜重任,唯有辱圣命,辜负皇恩,请圣上另简行他人。”皇帝听后把手一挥,道:“不要推辞了,朕意已决,快去准备,莫要辜负了朕对你的一片厚望。”
      庆格微顿一瞬,终是道:“谢圣上。”垂头的霎那,唇边不觉浮现一丝笑意。
      当日夜间,夜色低垂了天地,园中交错的盘山游廊中只见一盏宫灯明灭,快速且无声地疾行。自坦坦荡荡那边方向而来,至水边乘了小舟渡湖而去,才至万安方和内。
      “二爷,人到了。”那小太监是绵宁心腹,正敲了门低声道。
      良久,屋内才传来一声:“进来吧。”那小太监即刻让了一道出来,垂眸,“大人里边请。”暗夜中那人似颔首一笑,提步踏入。
      绵宁一袭赭黄色翻月白箭袖暗绣九爪行云龙纹的对襟长衫,腰间系了同色玉带,垂下五色宫涤与龙纹玉佩,正含笑地看向来人。
      烛光一闪而照亮来人面庞,面容清俊,眉目含笑,眼角斜飞入鬓,一身暗紫色暗花纹金莲绣边的外衫。不再如白日里那一身的正气浩然,仿佛染了黑夜的媚色一般,唇角一牵,笑容翼翼,却意味深长。
      “得手了?”绵宁开口一句道,虽用的是疑问的语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庆格径直靠了一旁的高背盘花雕椅,悠悠道:“自然。”
      绵宁见他一身似去了骨头般,侧目一挑道:“白日里的朗朗风姿哪里去了?也不晓得你是如何得了皇阿玛的欢喜的。”
      庆格呵呵一笑,稍直了身子道:“我帮了大忙,二爷却这样挤兑我。”
      绵宁手抛倦书,道:“还有英给,你别高兴太早。况且你当直隶布政使一职好当么?那边肯这么轻易放过你?”
      庆格却笑道:“若不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二爷会交给我?”
      绵宁不答,手落在一纸谍报上,笑容带了一丝冷意。最后一句:“你此去小心。”
      庆格见此,也略正了神色,垂眸良久,起身一笑道:“放心。”绵宁看定他,极轻一颔首,不再出声。
      庆格本行至门边,突地一回身道:“英给的事,二爷趁早与諴妃打好招呼呀。”神色又变回轻浮。
      绵宁挽着的唇角突地有一丝僵硬,庆格已消失在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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