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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可怜天下父母心 ...

  •   混沌一片,尔淳渐渐转醒,眸子一点点回复了清澈透亮,犹如雨后的宝石,明亮中却雾蒙蒙地缠上丝屡的氤氲。仿佛是一个亢长得没有尽头的梦,模糊中只有自己一人毫无目的地走着,看不到尽头,一路漫漫,清冷而孤寂。从未有过的害怕参杂了许久以来的疲惫,尔淳几乎忍受不住地痛哭出声。而在那遥远的地方,似乎出现了一抹安定的笑容,一如他微挑的眼角,染上沉重的喜悦。尔淳一喜,却只能无力地伸出手去,想要捞到那一角飘忽的慰藉。可就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天地色变,泼天的腥红盖头而来,如一涛红川冲散了所有的执念,满目的血红惊心跳动,尔淳想要大喊,却被哽住了嗓子,只眼睁睁放得那笑容被血污抹去。永璘的面容只一霎便再无踪迹。
      尔淳蓦地睁大双眼,心膛‘咚’地一跳,似释放了所有力气一般,疲惫地靠了下来。汐言焦急而低声道:“娘娘,您做噩梦了吗?”
      尔淳木然地摇摇头,目光越过汐言的身后,外间的天色如雨天初霁,竟是一片宁静的淡蓝。暖暖的阳光投洒进来,微微驱散了梦中的阴暗,夏天的味道顺势浸入了尔淳的四肢百骸,让尔淳有片刻的安心。
      “孩子呢?”尔淳开了口,轻声道。
      “奶娘们抱去了。方才皇上一直抱着,奶娘们不敢打扰,现下皇上去了太娘娘那儿,奶娘们才哄了小格格睡去。”汐言答道,言语间有暖暖的安慰语气。
      “嗯。”尔淳应了一声,心中稍宽,合上了双眼,但转瞬又睁开道:“我想,再看看孩子。”
      汐言了然地一笑,道:“好,奴婢这就去抱来。”
      尔淳平了平心情,靠着床榻直起身子。汐言怀中托了一个正红金丝莲纹镶边的襁褓,微笑地递于尔淳。尔淳稍愣了一霎,方才小心地抱过孩子,感受着新生命的温暖。可就在接过孩子的一瞬间,尔淳的心不禁重重一颤,面上便化开了苦楚。两次生产都是如此的不顺,但相较起来,尔淳不得不偏心眼前的这个孩子一些。不仅是因为这个孩子是自己千方百计保下来的,更因她是自己和永璘的骨血,是两人誓言的延续。而绵愉,到底因为他另一半的血液是自己心中最深切的恨,尔淳在心中确实有那么一道细痕。即使母爱如天,也终是淡然了些。绵愉出生的那一刻,只有无边的恨意,丝毫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
      但现在,尔淳的手轻轻滑过孩子熟睡的面庞,满满的幸福占据着内心,几乎将尔淳的心膛撑破,为人母的喜悦今天是第一次如此切身的感受到。尔淳怜爱地端详着孩子小小的脸,生产那时泪水模糊了视线,身心俱疲的情况下只记下了她姣好的双眼。可现在,洗净了的孩子真是如仙人一般的漂亮,玉雕的面孔透出宛若胭脂的红润,那双狭长而上挑的丹凤眼仿佛揽进了天地绝色,合了一线,睡得安详而满足。
      蓦地,一滴泪打在缎绣的襁褓上,瞬间泯去了水渍。尔淳一愣,赶忙抬头,于是那泪水便顺着眼角流入了如云的发间。尔淳的泪水不止,汐言赶紧接过了孩子,尔淳颤抖着嘴唇出声道:“吓着孩子了。”
      汐言几乎抱不稳孩子,也是颤声道:“娘娘,您别这样,好歹母子平安,真是谢天谢地。旁的,旁的咱们先别想,养好身子就有希望。”
      尔淳点点头,泪水哽在嗓中,只道一字:“好。”
      汐言暗暗一叹,只得转身出去了。方出得外间,便突闻殿外一声:“二阿哥?”
      汐言心下一惊,匆匆几步出了殿外,一眼便望见了站在廊下的绵宁,一怔过后也是酸意涌上。“你先下去,今日你什么也没看到,明白吗?”汐言肃然吩咐了那宫女道。那小宫女连声应下,转身赶紧去了。
      汐言这才转身,朝着绵宁福了一福,起身半晌无话。倒是绵宁,自嘲地笑了一笑,侧开一步道:“姑姑见笑。我只就见一面。”
      瞬时,汐言看定绵宁,顿了良久开口道:“娘娘母女皆平安。二阿哥,奴婢斗胆,请您回吧。”
      绵宁眸中一暗,先道:“我已将守卫支开。”音落见汐言微皱了双眉不答,俄尔又唤起一个微凉的笑意,道:“姑姑当真的忠心。”话中寓意分明。
      汐言终于叹道:“二阿哥见了又如何?不过平添了烦堵,况且娘娘现下身子尚弱,周遭又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二阿哥怎不替娘娘想想?不若是不见吧。”
      绵宁沉声道:“夫人既知险恶,又为何这般糟蹋自己。弄到如此境地,也是有因有果!”
      汐言道:“二阿哥定知冒然前来也是险恶,为何仍要前来?”一句将绵宁堵得无话可说。汐言一顿,又道:“二阿哥实在不该这么说。明知险恶而仍做,个中缘由,相信二阿哥比谁都要清楚。所以,二阿哥,您请回吧。”
      许久,绵宁苦笑转身,最后一句道:“无需让她知道我来过。”抬头阳光刺目,一瞬险些落下泪来。
      汐言望着绵宁转身的背影,也是红了双眼。

      天色还隐隐透亮,皇帝就已心急地赶了过来。还未见人,那爽朗的笑声便传得满室彻响,尔淳才要起身接驾,就见皇帝明黄扁金绣九行龙纹的一角袍子闪现在门边,扬声道:“免礼,免礼。”
      尔淳微微福了福身子,抬头牵起笑容。皇帝来到床榻边,握着尔淳的手又道:“辛苦你了,尔淳。”尔淳摇摇头道:“不辛苦,这是尔淳莫大的荣耀,如何算辛苦呢。”
      皇帝满意一笑,回头对汐言道:“小格格呢,朕要看看朕的小格格!”
      汐言笑着从奶娘手中接过孩子,将孩子递于皇帝道:“皇上您疼小格格,小格格定是知道的,方才奴婢们怎么哄也哄不住小格格,可皇上您一来,小格格竟不哭也不闹了。想是小格格想皇上了呢。”
      皇帝望着孩子眉开眼笑道:“呵呵,朕的小格格,自然要朕才哄的住。不过你说的话朕爱听,要赏!”
      尔淳掩嘴笑道:“孩子这么小,如何能认人,姑姑您托大了。”
      “哎,尔淳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朕的皇儿天赋异禀,怎么不会认人?”皇帝笑着说道。
      “娘娘您看,可不是奴婢托大,小格格正对着皇上笑呢。”汐言惊喜道。
      尔淳低头一看,果真,孩子粉嘟嘟的小嘴现下正咧开来,乐呵呵的对着皇帝笑,那模样可爱极了。皇帝更加开心,也笑得合不拢嘴,抱着小格格一个劲儿的看。尔淳见状,心中苦甜俱有,一时也怔在那里。
      “尔淳你身子好些了就搬回承乾宫去吧,别在外边受罪了。”皇帝突地说道,转向尔淳。
      尔淳闻言一愣,片刻便泪水盈睫,可还是低声道:“那皇后……”
      “难道朕连这点事情也要请示皇后吗?”皇帝微有些不悦。顿了一下又沉声道:“这也是额捏的意思。”
      尔淳心中微疑,太娘娘?可面上还是应许道:“尔淳谢皇上恩典。”皇帝摆摆手,转身又逗着小格格道:“朕得给小格格起个响亮的封号,乳名就照尔淳你原起的,就叫‘矜佩’,至于封号,朕要礼部好好拟拟,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朕的皇三女是朕的明珠!”
      尔淳笑着应道:“全照皇上的意思。”心中却苦涩,望着襁褓中的女儿默默念道,矜佩,额娘宁愿你从来不是皇家格格。

      不过数日,尔淳复位,仍为承乾宫諴妃。从皇帝那里的赏赐源源不断的送进承乾宫,一时让人仿佛回到了諴妃宠极之时,虽说现在荣宠依旧,但对尔淳来说,却有时过境迁的沧桑,到底是两个极端。后宫里不过是又多了一段关于她的传奇,可再绘声绘色再羡慕她的恩宠都好,也不过是于这从不缺颜色的后宫多添一笔浓墨重彩,只是暂时,在势利的众人心中又偏向了承乾宫多一些。
      尔淳懒懒地翻着桌上礼部呈上来的选字,‘静’‘孝’‘佳’‘婉’每一个字礼部都是经过了再三挑选。由于皇帝下了旨,要礼部选字慎之又慎,故而迟迟未敢成交给尔淳拣选。如今矜佩已接近满月,没有封号到底无法入宗室名谍,召告天下。
      尔淳眉头紧蹙,不耐地将一叠选字一扣,埋怨道:“一群老儒生!”汐言奉上新沏的君山银叶,劝到:“娘娘您何必动气,奴婢知道您想替小格格起个意头好的封号,可这些是急不来的。您且放宽了心去选。”
      “如何能不急?矜佩就快满月了,可这些酸儒呈上的都是些没新意的老字,真是俗不可耐!”尔淳不禁动怒道。
      汐言笑而不语,突地俯身压低音道:“既然那帮老学究想不出让娘娘满意的字,不知王爷有没有娘娘中意的字。”
      尔淳愣了一下,霎时反应过来,抬脚就要出去。可半步便又收了回来,怔怔道:“瞧我,高兴过了头,差些连礼数也忘了。可他如何会过来?”
      汐言拾起榻上的绢扇放到尔淳手里笑道:“可不是念得紧嘛,王爷便借着献礼的因由进了宫来,本是要同皇上一起过来的,谁知半道上来了急奏把皇上请回了军机处,这便成了王爷独自送来承乾宫。现下,已在外面了。”
      尔淳听得峰回路转,自己念想了数月的愿望竟如此巧合地实现,尔淳心里不禁生出了些许感慨。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直入了前殿去。
      永璘品着清茶,袖间沾染的茶香徘徊不去,有丝丝的苦涩漫进心里,同原先的痛搅在一起,化为执念。一抬头,便望见了她。
      一身素雅苏绣,衬着福字褥裙,并不厚重的衣裳在她穿来却依旧是负担。确是瘦了,原本轻盈的她如今更是薄如幻影,仿佛是阳光将九天上的她倒影在人世一般,飘忽得如同一缕芳魂。永璘心中一紧,猛地站了起来。
      尔淳立在这边,看他安静地品着茶,多少个日夜压抑的情感在他抬眸的一刹那汹涌而上,重头到脚,血液放肆地沸腾,她眼前渐渐模糊了视线,瞬间有飞奔而去的冲动。
      永璘紧走一步,便倏地停了下来,一抚衣,生生道:“諴妃娘娘。”
      尔淳顿住,思绪刹那回到现实,用绢扇遮了半边,淡淡道:“王爷。”
      人前,这便是最近的距离。汐言刚抱了孩子进来,看到两人默默,心里一叹,便对众人道:“这里有我侍候就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依言退下,汐言将孩子交到尔淳手里,道:“娘娘,王爷,快些。”说完也退了下去。
      永璘望着尔淳,目光轻柔地落在尔淳怀中襁褓上,坠满了温情。轻轻开口道:“是矜佩吗。”尔淳点了点头,出不了一声,泪水满的快要溢出来,走近永璘,将孩子递于他。
      霎那,永璘去接的手竟激动地轻轻颤抖,心中似有一股为人父的喜悦冲淌出来,占据着所有情感,氤氲在眼中变为暖暖的湿润。可伸出去的手却在一半顿住,最终变为轻抚,顺势将孩子推回尔淳怀中。
      尔淳的泪水霎时便落了下来,猛地望住他,带了哀伤和不解。永璘倒退一步,似急喘了一口气,神色间也是痛彻心扉。他避开尔淳的目光,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孩子这时却突地大哭起来,尔淳连忙抱了孩子轻摇,心里一涩,赌气道:“矜佩乖,不哭。你皇阿玛就快来了。”
      ‘皇阿玛’三个字似三根银针,一下子扎在永璘心中,永璘猛地上前焦急道:“尔淳,别这样,是我不好。是我怕,我不敢,我怕眼前的美好只一瞬便会消失。尔淳,对不起,我只是……”
      尔淳压下泪水,一瞬不瞬地看定永璘。曾是那般冷傲的一双眉眼现下却溢满了愧疚,那般冷然的语调也变作了歉然。尔淳心中一痛,已哽咽道:“你莫再说了。我明白,是我太牵强你的了,永璘,我明白。”
      看眼前的男子显出从不曾有的无措,尔淳心中的气也消了大半,反倒有些自嘲,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已习惯这样互相伤害了。怀中的矜佩还在哭闹,尔淳的泪水打在孩子的手背上,似滑过羊脂玉的露水。永璘的心又裂开了一般的疼,他连忙同尔淳一起托着孩子,极轻声道:“矜佩别哭,是阿玛不对,是阿玛惹额娘生气了。”
      尔淳听他如此道,泪水更是止不住地落下,她又何曾想过,能拥有这个孩子。他说他怕,她又如何不怕。他们原本就是相互利用啊。即便如现在,可到底在心中,那一段过往依旧如刺一般梗在肉中。而矜佩,就像是一个不曾想过的美好,让他们都没有去触碰的勇气。永璘见尔淳侧过了脸,知她定是落泪,心里就又深痛了几分。
      忽地,永璘将她和孩子都圈在了怀中,抵在尔淳的发间,也微微带了颤音道:“我们,都苦。”尔淳重重一怔,转过头,泪水布满了面庞,可她仍努力牵起一个笑容,坚定道:“永璘,我们为何若此?我知道你心里的矛盾,可我又如何不痛?”
      “好。我们以后再不说这些伤人的话了,永远不要。”永璘安抚着怀中尔淳,如同安慰一个久病的孩子。待尔淳同矜佩渐渐在怀中安静时,永璘凝望着孩子犹有泪珠的小脸忽地郑重道:“尔淳,我要谢谢你。虽然终其一生,矜佩同我都不能相认,但我保证,她将是我爱新觉罗家最幸福的格格。我定拼尽全力护得你们母女平安!”
      尔淳迎上他的目光,那般深切的情谊拳拳道来,仿佛细流一般流淌尽进干涸的生命。一点点腾起的幸福宛若天边最灿烂的云霞,即使前路满布荆棘,也不再害怕。尔淳微笑,天地都为之色殊,轻声道:“永璘,给孩子定个封号吧。让她一辈子都带着你留给她的印记。”
      永璘温柔地看着已经哭累并睡去的孩子,心里几番难忍的不舍,他知‘矜佩’二字是尔淳对他殷切的呼唤,佳期既定,奈何宫门深离,这一世的情与苦都沉淀在‘矜佩’二字上,尔淳每一声‘矜佩’的呼唤都将他的心剜下一块似的,痛得连呼吸也已忘记。他按住心口,渐渐平稳呼吸。犹忆起圆慧主持曾同他说过:人之一生,生老病死,情愁苦乐,本是红尘中事,与人无尤,更爱莫能助。君子唯有‘庄敬自强’方能成大业。
      静了良久,永璘终于开口道:“庄敬,可好?”
      “庄敬,庄敬格格。”尔淳低声默念,突地笑了:“君子庄敬,安肆日偷。矜佩定能明白你的苦心。”
      永璘笑了,淡淡地抹去痛意,满含慈爱地看着矜佩,一字字道:“愿她能学到‘庄敬’真意,一生平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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