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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不见长安见尘雾 ...

  •   天色愈晚,宫灯高挑,两人都没了说话的兴致。只是单纯的依偎在一起,看着皓月初生,怀中的衿佩早已睡熟。永璘暖暖一笑,手指抚过孩子羊脂般的睡脸,低声道:“皇上很喜欢这孩子。”尔淳闻言心底苦甜俱涌,只是道:“对,真不知是福是祸。”
      永璘心中稍稍宽慰,可那目光中到底是含了痛苦,而尔淳,周身似一点一点的冰凉,心中苦楚,这些话语对两人来说都太过锥心。良久,永璘定下心神才道:“去看看绵愉吧,他同绵宁走得太近。”
      尔淳抬起目光,她听出了永璘话中那一丝不悦,但瞬间又牵起了心里对绵愉的愧疚感,两种情感杂糅之下,尔淳仅仅说道:“好,我会去。”永璘没有言语,但双眉却紧紧绞在了一起,拍了拍尔淳的手,看似安慰。
      而之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皇帝已经到了外间。来通报的小太监尖细的嗓子似一柄锋利的利剑,霎时划破了平静的气氛。尔淳抱着孩子一起,一转,便同永璘有了数米之隔。宫人们听到通报,都涌了进来,永璘不动声色地一退,道:“小格格凤目龙姿,难怪皇上如此喜爱。看来,本王拿来的这些俗物,是不能入得了皇上同諴妃娘娘的眼了。”
      “呵呵,十七弟你又说笑!要是你拿来的都叫俗物,那整个紫禁城也没什么能称得上是珍品了!”皇帝笑道,踏进了门。
      “可不是吗,王爷您太过自谦了。”尔淳微笑道,将孩子递于汐言,朝皇帝行礼道:“皇上万福。”
      皇帝抬手让尔淳起磕,又道:“过几日衿佩就满月了,尔淳你有没有看过礼部送上来的字,可曾有中意的?”
      尔淳点点头,才要回话,便见永璘抢先道:“礼部那些酸书生,能想出什么好字来?别到时候污了皇上的眼又丢了皇家的脸面。”
      皇帝知他素日如此,也不怪他放肆,只笑道:“那依你看,取个什么字好?”
      “臣弟认为,‘庄敬’二字甚好。”永璘悠悠道。
      “庄敬?‘君子庄敬,安肆日偷’的那个庄敬?”皇帝问道。
      “正是,《礼记》表篇十一记载:君子庄敬,安肆日偷。臣弟觉得小格格既是皇家龙裔,更应该是天下女子表率,要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范。”永璘答道。
      皇帝听完,略一沉思,便拍手称道:“好!好一个‘庄敬格格’!朕的女儿,理应如此!十七弟,好啊!”转头又问尔淳道:“就这么定了如何?”
      尔淳低顺道:“皇上和王爷都说好,尔淳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呢。可惜小格格太小,不能谢恩。就让尔淳这个额娘替小格格,谢皇上、王爷赐名。”说完,朝着皇帝、永璘福下身子。
      永璘目光在尔淳那轻轻一福的动作中瞬时黯淡下去,他恭敬道:“諴妃娘娘多礼了。”

      之后的一月,定名、颁召、庆宴。为了衿佩满月一事,合宫上下忙碌无比。众人都知皇帝如今分外疼爱皇三女,于是,每一道程序礼部谨慎而细致。而内务府,从“三洗”到定名、选宫婢,也是经过了再三斟酌和挑选,生怕有什么不慎惹了尔淳不高兴。
      最终,在满月宴上,皇帝也终于颁旨昭告天下:皇三女封号‘庄敬’。称大清庄敬和硕格格。
      尔淳端坐高台之上,看着众人向她道喜,心里却因‘庄敬’二字黯然了下来,侧头去看凤座上的皇后,百鸟朝凤吉祥妆花大红吉服,下衬百折蹙金八宝立水褥裙,靛蓝金玉帘珠垂下富贵如意,正拿着一个金制嵌玉长命百岁锁带在衿佩白嫩的颈上,对上尔淳的目光,笑得有些森然。尔淳毫无畏惧地朗朗一笑,朝瞬间苍白了脸色的皇后点了点头。后宫之中,输赢无定数,皇后,除了死人不能与你再斗外,冷宫废妃也终有一日再站上来。尔淳念及此,终是扬起了目光。
      承乾宫内依旧平静而有序,虽说‘双喜临门’,但尔淳始终淡淡的样子让包括汐言在内的众人都十分不解。这日清晨,汐言入内替尔淳梳洗,看她依旧疲惫的神情,心知她又是思虑过重,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姑姑,怎么不干脆问出来。”尔淳笑了,转头盈盈看向汐言。
      汐言手上并没有停下,一束一束地将头发收拢在手中,才道:“娘娘自有娘娘的道理。不过奴婢只想劝娘娘一句,有些事不如放宽心来想,急不来。”
      尔淳一怔,低声道:“姑姑是知道我的,总得要为两个孩子考虑。”一顿,又道:“皇上那边有什么消息?”
      汐言顿时停下手中动作,想了一想,压低了声道:“那班老臣闹得厉害,皇上也得顾及一下,毕竟……”
      “毕竟我曾是冷宫废妃是吗?”尔淳冷冷接口,又冷笑道:“呵!那又如何,我到底是回来了。”
      汐言脸色也不好,纳纳地说道:“进位贵妃是大事,皇上绕不开礼部。况且,太娘娘那边好像也不妥。”
      尔淳缓缓簪上一支金钏,笑道:“那都是是皇上的事儿,我也本没想过靠这回就进贵妃的,不出意外,皇帝定会找个折中的办法安抚两边,我倒不在意这个。日子还长,慢慢来较劲儿。那帮老家伙挡得了这次挡不了下次,这笔帐且先记着,让皇帝心里有了亏欠,下回,便是太娘娘也挡不住!”转而又问道:“皇后的意思呢?”
      “怪就怪在皇后的态度上,不明不白的,只说一切由皇上做主。”汐言道。
      尔淳抿了抿唇,沉声道:“最近承乾宫风头太过,锋芒太露也终究不是好事。皇后此举,倒真要提防了。”待穿戴整齐,汐言扶了尔淳站起,尔淳突地想起什么道:“如妃娘娘呢?她怎么看?”
      汐言这时却踌躇了,仿佛有颇难出口的话语,顿了一下,才道:“前几日如妃娘娘倒是派人送来了一件东西,奴婢忙起来反倒忘了。”
      “是什么?”尔淳问道,并没有看到汐言的神情。接过汐言手中递于的几张宣纸,匆匆扫了一眼,道:“笔峰稚嫩,不像娘娘所写。”
      汐言只得道:“是五阿哥的字。”
      尔淳猛地一愣,手上的原本薄薄的宣纸像是忽然千斤重一般,险些拿不住。心底涌上的酸楚带出眼角的湿润,尔淳许久才沙哑道:“我确实不配。”
      “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娘娘您为五阿哥费的心神岂是旁人能懂的。”汐言赶紧道。
      尔淳摇头道:“不,我没有尽到做额娘的责任。是我的错。”汐言见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尔淳又道:“我要去看看绵愉。”说完,直奔了阿哥所去。

      彼时天色已近巳时,皇子们都已开始了一天的早课。太监恭敬地劝尔淳先回去,待早课过后再过来。可尔淳实在不愿,只道:“你下去吧,本宫就在这儿等,不必伺候了。”小太监一听,汗如雨下,现在离早课结束还有好几个时辰,如何能让諴妃等在这儿呢。于是他一咬牙道:“奴才去和于师傅说一说,看能不能让五阿哥先出来一会儿。”于海,内阁大学士,是皇子们的老师。尔淳听完便让他去了。
      茶水换了几盏,还未见绵愉出来,尔淳渐渐有些急了,加上初夏已经微热的太阳,让尔淳身上燥热烦闷起来。汐言见状,无奈退下想要寻些冰镇酸梅汤来。汐言刚走,尔淳忽听有脚步声临近,心中一喜,抬头便喊道:“绵愉!”
      音落,却怔在当场。仿佛是一霎那,定住目光,缓缓染上痛意。来人站在日影里,不辨面容,但挺拔的身躯,俊朗的线条,还有那份皇家的气度,尔淳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是二阿哥,绵宁。
      尔淳低垂了头,心里反倒舒坦了。不是没有动容的,那日在奉先殿中,绵宁的那番话,到底永远嵌进了心中,即使骗自己不去留意,可还是有了痕迹。
      “諴妃娘娘来看五弟吗?”绵宁首先开口道,可话一出口,两人都不觉笑了。当初在宫中初次见面,绵宁第一句便也是如此问的。
      尔淳笑了笑,没有回答。绵宁走出光芒,周身还有一瞬的明亮,勉力牵了一个笑容道:“你看,这么久来,我的第一句话始终没变,反而是你变了。以前你还会回答我‘对’,可如今是连一个字也没了。”
      尔淳侧垂了头带出一丝笑意,自是听出他话语中的淡淡悲哀,尔淳轻声道:“物是人非事事休,其实二阿哥又怎么没变?心境不同了吧。”
      绵宁目光蓦地收了回来,似一头受了伤的小兽。唇间刚毅的弧度渐渐转成了自嘲,道:“一针见血,尔淳,你永远那么聪慧。”
      听他如此,尔淳便知他已是不同,心底却意外的升起了一丝酸楚,“论聪明,尔淳怎么也及不上二阿哥,二阿哥永远行事得当,不僭越分毫。拿得起,也放得下。”
      绵宁定定望着尔淳,眸中深切了悲凉。转身,紧了声道:“佛说,一个人悟道有三个境界,勘破,放下,自在。绵宁自小愚笨,尚未出得第一境界,也不愿出得。”
      尔淳抬头,鬓边佩环轻响,开口道:“佛也说过,缘生即空,缘起即灭。万物皆是化像。二阿哥又何必如此。”
      绵宁退了半步,一侧由阳光勾勒了面容,哀伤而痛极,道:“我只最后问你一次,十六年前,你还记不记得?”抬眼,眸中是一瞬的期待。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雨月。这般情谊,到底枉费。尔淳轻抬一手压在心口上,一字一字道:“十六年前,我们并未相识。”
      绵宁不动,侧目远望了窗外,神色一寸一寸地悲凉,豆蔻相残杨柳暮,十六年春色满京城,却再无一年如那年的惊艳。可当时人面又何处能寻?开口一句,心死成灰:“如此,我便安心。”
      一句话重重地落在尔淳心上,让尔淳心底猛地痛不能止。“绵宁,十六年前,是否......”尔淳突地一句道,转瞬又压下了话语。无论如何,到底,还是没有办法告诉他自己还有一个姐姐的事实。
      绵宁听闻她头半句,惊喜得猛一回身,却在她含下话语的瞬间变作苦笑。
      尔淳眼角终于有了冰凉的湿意,哑声道:“绵宁,你还有一辈子,为这十六年,不值得。”
      忆往事,已是一一堪伤。绵宁转而看定尔淳,尽了今生情谊,“你放心,即便我终不能放下,但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忘却。”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若是放不下又何来忘却?尔淳却只能压下泪水,开口道:“二阿哥聪慧,定是可以的。”
      绵宁面上已是极致的悲凉,“我只是不想像十七皇叔一样,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要走了,三月后,我会回西北戍边。”
      尔淳一惊,强压下已到舌尖的那句反问,转了淡淡道:“西北苦寒,保重。”
      绵宁再一次望向尔淳,那双眼睛那么亮,包含了太多情愫与道不清的情谊,亮得仿佛极星一般,让尔淳有了退缩的想法。可就在这时绵宁转身而去,不曾回头。
      此去数年,应变作不识,望得你我梦中也不再见了。这样也好,就这样罢了吧,尔淳心中默念,我们本就殊途。
      不知过了多久,汐言端了酸梅汤进来,一眼看见尔淳靠在椅子上蔫然的样子,心中还疑惑。可还没来得及问,就听一声稚嫩的童声道:“额娘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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