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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人間最是情難全 ...

  •   春已濃艷,宮墻的紅點綴上層層疊疊的滿園芬芳圈成一垅垅的花團緊簇。綿寧踏在幾乎花海環繞一般的道路上,鼻間是甜得膩人的花香,不覺皺了眉頭。但放眼望去,天邊流雲半抹,映著肅穆宏偉的殿宇,硬是在生機昂揚的春天透出一股灰暗。綿寧今日著了絳紫福字妝邊長衫,外罩一件月白錦緞納繡馬褂,織金蓮飾立領斜下一排團扣,墜了明黃百福香包,一派的沉穩嚴肅向壽康宮行去。
      可才剛拐至慈寧花園,打前的一名小太監便急匆匆跑了過來,轉眼哈腰對著綿寧,恭順道:“二阿哥請留步,太娘娘今日欲闭门诵经。二阿哥請回吧。”
      綿寧未曾多想,即道:“知道了,你去吧。”一轉身,卻正碰上疾步行來的壽康宮总管。那老太監一愣,趕緊請安道:“二阿哥吉祥。”邊說著,手一攏就將一物收進寬大的袖袍中。
      綿寧看到來人是壽康宫总管,想是祖母又什麽事兒差遣,本不在意,卻瞥到他那一小動作,心中不禁疑惑,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道:“王公公多禮了。不知王公公趕得這么急是做什麽。”
      被喚作王公公的太監眼珠子一溜,賠笑道:“那不是太娘娘急著尋的一本《觀音經》嗎,前些日子被馬虎的小宮女落在佛堂了,太后方才差老奴趕緊去要回呢。”說完竟作勢要亮出袖中之物。
      “公公不必,既然祖母催得急,就快送進去吧。”綿寧聞言根本不朝那本子看一眼,留下這一句便走了。王公公卻望著綿寧的背影長舒了一口氣,連忙小跑著要入壽康宮。
      可行至十米開外的綿寧卻突然停下步伐,一轉身來,開口就是一句:“公公留步。”
      王公公心下一涼,被迫停下腳步。額頭上已經開始冒出冷汗,心裡飛快想著脫身對策。回頭的瞬間卻聽身後一聲道:“公公快進去,额捏等急了。”王公公抬頭,看到永璘正從內殿走出,這一聲恰好解了他的圍。王公公也顧不得什麽,趕緊入了內去。
      綿寧一沉目光,看著永璘心中不悅。倒是永璘,一臉平靜,緩緩走到綿寧跟前,一笑道:“二阿哥真有孝心,這么早就來請安。”
      綿寧冷冷回道:“十七皇叔不是比綿寧更早嗎。”
      永璘一挑眉,按下不快,說道:“可惜都不巧,额捏今日闭门诵经,本王也是連門都沒進去。”
      綿寧接道:“還真是不巧。”說完自行走開去,永璘跟上他,變為兩人緩步并行。邊走還邊聊,卻無非是一些當朝政見,時事要問,雖不曾對對方完全認同,但也不再爭鋒相對。就這樣,不覺已經行至坤寧宮外的廊道。永璘便停下道:“二阿哥是要給皇后娘娘請安吧?”
      綿寧道:“這就要去了。” 永璘遂道:“那本王先行一步。”綿寧一拱手,讓了道路。
      可前腳才邁,即聽一聲“對了。”永璘好似記起什麽一般,回頭說道。“二阿哥要找的人,不在江南。”說完看定了綿寧,嘴角隱約露出笑容。
      綿寧不服:“十七皇叔如何知道。她當年告訴我的,就只有她是江南人氏。”
      永璘嘴角一勾,完全露出笑容道:“本王又沒說她不是江南人,二阿哥不必著急。本王的意思是,她,不在,江南。”
      誰知綿寧朗聲笑道:“我早已知道她不在江南,我只不過是想尋她的出身。”
      永璘聽完,目光有一瞬間的寒冷,心裡有一種隱隱的不安。但他隨即淡淡道:“既然如此,那請二阿哥好自為之。”
      綿寧仿佛心情很好,剛才慈寧宮前的不快一掃而光。只道:“謝十七皇叔關心。這件事還得皇叔多幫忙。”
      永璘被他一堵,心裡也有些不順,於是說道:“二阿哥難道沒聽過‘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嗎。”
      話音才落,綿寧的怒氣瞬間涌上,他極盡全力克制了才生硬道:“我自有分寸。”轉身就進了坤寧宮。永璘立在他身後,有一絲自嘲的神色,被曜石一般的眸子收攏成了一點。
      綿寧心裡卻好像怎么也止不住火氣,其實他氣的并不是永璘的那句話,卻只是因為同一句話,重叠了爾淳当年那情境,同樣的,是‘不若相望于江湖’。一咬牙,甩掉了這些情緒,綿寧平散了怒氣。

      王公公好不容易脫了身,進來馬上就對太娘娘耳語了一番,說完就呈上了皇帝的‘起居注’,指了那上面的一排小字又低聲道:“太娘娘,錯不了。”
      太后娘娘默默看了,而後輕點了點頭,擺手讓眾人退下。良久卻還是一手支著頭,臉上是多種思緒交織暗成一片。槿嬤嬤便勸道:“太娘娘您還傷什麽神呢,這兒不已經寫得清清楚楚了嗎?時間也對。”
      太娘娘不語,又沉思了半晌,最終是一嘆道:“是啊,懷疑什麽呢,他們不敢也不會的。”伸手扶了槿嬤嬤就要站起,卻忽地一陣暈眩,臉色‘刷’地白了。槿嬤嬤連忙雙手撐了太娘娘,擔心道:“太娘娘,快別想了,多傷神啊。”
      太娘娘勉強笑笑,邁開了步子。槿嬤嬤無奈,只得扶實了她朝內屋走去。
      江太醫寫了藥方,遞與汐言,又仔細地囑咐了宮女該如何如何。誰也不曾想過太娘娘竟在這時走了進來,頓時又是一片‘吉祥’的聲音。太娘娘抬手道:“起磕吧,你們先退下。”眾人不敢逗留,汐言也只得隨了江太醫退出。臨去望了一眼榻上的爾淳,睡得正安,心稍稍放寬少許。
      太娘娘來那雙八寶贊珠花盆底鞋踏在祥雲鶴圖絲絨毯子上,悄無聲息來至爾淳榻旁,看著榻上女子緊鎖的眉頭,蒼白的臉色下病態的紅暈,那瘦得尖尖的下巴像一柄利劍般懸橫在太娘娘眼中,動一動仿佛就要落下。太娘娘輕輕在榻旁坐了下來,許久都不曾開口。唯獨太娘娘手上一串墨色的玉珠貼在爾淳的手背上,冰涼地將太娘娘的體溫傳遞過來,似乎凍住了思緒。東北角的神龕前供奉的三住香燃去了一半,太娘娘望著暗了目光,終於幽幽道:“十七王爷最苦。”
      爾淳心中一驚,萬想不到太娘娘竟說了這樣一句。平順的呼吸已然亂了,但太娘娘仿佛已飄離了思緒,不知陷入到怎樣回憶中,連聲音也帶了不曾有的遥远:“十七王爷還那么小,就要被送到無念寺,整整七年的不聞不問。谁都明白,對那樣小的一個孩子來說,那是多么的艱難和悲涼。老妇当年也曾看顾过十七王爷,心中实在不忍,便去跪求主子与先皇求情,主子泪如断珠,默然许久,便只道一句‘皇天难测’。老妇明白主子的痛,母子分离,就如割肉剜骨。老妇也明白主子的無力,連自己的孩兒也保護不了的自责。可即便如此,在先皇降旨的時候,主子也不能,竟也不能為十七王爷說上一句。眼睜睜看著十七王爷被人送走。七年不能見,甚至連消息都得不到!那日十七王爷出宫,老妇陪着主子在城楼站了一夜,便是把这生的泪水都哭干了。”仿佛是在忍住淚水,太娘娘的話音里已帶了哽咽。
      “可是,主子与老妇又有什麽辦法呢?主子處在這深宮之中,倚仗的不過是先皇的一點隆恩,主子不敢也不能得罪先皇。何況,主子還有十五阿哥要保護。那日城楼之上,主子数次昏厥,醒来的第一句便是对老妇道‘我对不起璘兒’。即便,那七年中,主子与老妇天天向上苍祈禱,希望十七王爷能平安。即使,在那七年,主子与老妇無時無刻不想著能見十七王爷一面,可終究是奢望。後來,直至先皇崩隕,主子与老妇才能再見到十七王爷。主子是真的想補償十七王爷,用盡一切辦法让十七王爷开心。那七年,十七王爷不知经历了如何的巨变,那般不服输的性子,磨砺得愈发坚韧了。可即便位卑如老妇,也依然明白,主子還能如何?有些東西,主子不能給也給不了,那是死路啊!主子如何舍得把十七王爷往死路上推?!可十七王爷不明白,他不明白啊,可他怎么就不明白呢……”話音漸漸低落,太娘娘握緊了爾淳身旁的萬壽錦被的邊緣,那神情,悲痛徹骨。眼中早已盈滿了淚水,只是忍住沒有滴下,卻連同那睿智的眸子一起暗沉下去,瞬間蒼老。
      屋子里漫著甘冽的燻香,混合著藥味沉淀在層層的彤簾里。太娘娘坐了良久,手上漸漸放鬆了,原本似糾結一般的錦被恢復了平整。太娘娘才道:“老妇知道你聽得見。这一次,老妇信你。”
      榻上爾淳黑段般的長髮遮了半張臉頰,但在太娘娘音落的瞬間,爾淳的眼皮不禁一跳。仿佛剛剛過了極險的一關,心裡酸甜苦辣卻是什麽都全了。

      方才永璘同綿寧辭去后,領著幾名小太監,想著就要到上書房去一趟。心裡又暗踱了太娘娘那一系列的表現,再加上對爾淳的擔心,一時壓得心上沉甸甸的。
      倏地抬眼,那片五彩斑斕的艷麗中,兩抹身影亭亭玉立。一襲鵝黃,一襲淡粉,由那綠葉紅花一襯,倒是分外的惹眼與絕色。
      永璘側首問了:“那邊兒的是誰?”
      那小太監瞇起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恭敬回道:“回王爺,好像是恩嬪娘娘同信貴人。”
      “哦?”永璘低聲道,忽地極妖媚地笑了起來。神情也頗值得玩味兒。
      而那邊的兩人,聽見動靜都同時回轉了目光,看到竟是永璘,竟怔了一下。永璘又那么一笑,是說不出的耀眼。顏姜心裡突地一松,連同這么久以來在宮中的周旋,好似一下子被掏空了一般,疲憊迅速蔓延。也正巧了盈盈一拜道:“王爺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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