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3、暮云合璧人何处 ...

  •   秋意领着宫女们小心地上了茶,新进的陈年普洱,揭开便有蒸腾的烟雾缭绕了面庞。绵宁正襟危坐,面上依旧挂着平淡的笑意,正对上皇后尖锐的目光。
      “怎么,方才还满腹经纶,现下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吗?”皇后缓缓道,掩在面容下的怒气暗沉出铁青。
      “皇额娘息怒。儿臣知错。”绵宁垂下视线,终究轻叹道。
      “哼!一句息怒本宫就奈何不得你了是吗?!想当初姐姐去时你方七岁,这十多年来本宫待你如亲生阿哥,不曾一丝一毫怠慢了你。绵宁,你今日竟这样!”皇后越说越气,手上大力一摞,震得杯盏微动。
      绵宁神色一禀,当即起身道:“绵宁不敢忘皇额娘养育之恩。今日之事皇额娘尽管责罚,绵宁毫无怨言!”
      皇后见他诚恳模样,心中不觉消气不少,只是面子上仍下不来,脸色也不善。含下一口茶,浓烈的茶香伴着苦涩旋转在舌尖,终于渐渐平息怒气,皇后道:“本宫若是现在责罚你岂不是落人把柄?!这账先记着,待到下一次一并算!”
      绵宁俯身谢恩,回座的一瞬又定住目光,沉默许久却仍绞着双眉。皇后斜瞟一眼,问道:“心底里若有事儿就说。”
      绵宁迟疑着,眸中极深处晕染出一圈氤氲的光芒,终于定定望着皇后道:“儿臣请皇额娘暂时放过諴妃。”
      音落,皇后拍案而起怒斥道:“你说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宫这个皇额娘?!今日的事还不算,你竟还敢提这等要求,你真是!”皇后一时急火攻心,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身子摇晃了一霎,秋意赶紧上前顺着皇后的背,慢慢让她坐了下来。
      绵宁也是一惊,虽料到皇后必然会大发雷霆,却不想竟发怒若此。可话已出口,绵宁没有退路。只得缓了口气道:“皇额娘息怒。儿臣的意思是暂时放过,最起码在冷宫中的这段时间内,请皇额娘不要动手。”
      “呵!你这是什么意思?!諴妃已废,如今就是最好的时候。她先前让本宫所承受的痛就算是要她的命来抵也不为过!你三番两次阻拦本宫,难不成你对她有情?!”皇后扬声道,直指绵宁怒气冲冲。
      “娘娘!娘娘您气糊涂了。怎么说二阿哥都是明理的,您这话加的罪过可太大了!”秋意在一旁出声劝道。同时示意绵宁莫要再说。
      只是绵宁目光炯炯,随着皇后最后一句话仿佛在虚空中露出一抹极淡的微笑,视线落在手指摩挲的茶杯边缘,口中徐徐道:“我们又怎么可能呢?皇额娘多虑了。”眸中的一轮光芒渐渐散去,犹如失去光辉的宝石。
      皇后静了一些,却还是厉声道:“那凭什么要放过她?!”
      半晌,绵宁收起目光,沉吟道:“諴妃盛宠数年,这次不过是因为皇阿玛有求于您且受了孙白杨一案的影响,怒极之下才会将諴妃打入冷宫。可儿臣询问过御前的张公公,皇阿玛私下里还是后悔的。而且我们一直没有抓到孙白杨和玉莹,只凭一件玉佩,皇阿玛就算现在相信,久了也抵不过对諴妃的思念而让諴妃复位。皇额娘您现下动手,不是让皇阿玛更觉得对諴妃有愧而疏远您吗?”
      一席话让皇后从先前的盛怒渐渐平静下来陷入沉思。绵宁所说不无道理,孙白杨同玉莹一日抓不到就不能算证据确凿。若是真的现下就将諴妃杀了,将来保不定皇帝为此而迁怒自己。不过就此放过她,到底不甘!皇后眼中墨色沉了一沉,才道:“你容本宫想想。”
      绵宁怔了一怔,转而苦笑俯身一拜,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就去了。
      秋意停在皇后耳边略低了声道:“娘娘,明着不行,为何不用暗的?”
      皇后目光一定,终于牵起嘴角仰头露出了一丝冷笑。

      汐言得到宴会的消息后一刻不敢耽搁,匆匆就往回赶。离得尚远,汐言便看见门边伫立着的尔淳,单薄却坚定。冰冷刺骨的寒风穿过回廊,一角衣袂翻飞在空中,仿佛开出的花朵层层叠叠,又似飘摇的纱帐,模糊而不真切。
      “娘娘!没事了娘娘!五阿哥没事!”汐言忍不住扬声道,紧跑几步来至尔淳跟前。
      尔淳面色苍白几近透明,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因为紧张而突突跳着,眸中具是浓重的担忧,如一层厚重的黑纱缠绕在眼眸极深处,又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只着了一件单衣,尔淳已不知站了几个时辰,只觉浑身都以冰冷得麻木。却终于,在听到汐言的一句平安后露出一抹舒心的笑容,全身的重量都好似轻了。
      汐言瞧着心中一疼,拽紧了尔淳冰凉的双手道:“娘娘,您怎么能站在风口上呢。快进去!”说完就要将尔淳往内推。
      孰料这一推,力道极轻,可尔淳在寒风中早已耗尽了体力,不过凭了一口气在支撑。这一动,全身都像散了架一般,耳中翁鸣一片,眼前再看不清明,身子便倒了下去。
      汐言一惊,急忙接住尔淳,一声声急唤道:“娘娘!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娘娘!”声音消散在隆冬的寒气中,很快不能听闻。

      “王爷!”莫邪急急赶进屋来,朝着紫檀长案后端坐的永璘疾声喊道。
      永璘正翻看着文谍,左手一封加紧的暗青色封皮系了正红丝带的谍报半开,右手执了一支玉柄的小狼毫。笔尖顿停,永璘抬首望向莫邪。
      “王爷!宫里传来消息,说...说...”莫邪几次踟蹰都不知如何将话说完,额头急出一片汗水。
      “说什么?!”永璘不禁提高了声调道,心中没由来的一紧,手上的力道又实了几分。
      莫邪咬牙道:“諴妃娘娘突病,怕是...怕是不好了......”
      永璘心中一激,仰面抬头,阳光一瞬而刺眼,几乎落下泪来。嗓子哽了又哽,方才一个字一个字道:“你说什么?”
      莫邪深深俯下,再一次道:“回王爷,宫里传来的消息,諴妃娘娘,重病。”
      声音如潮水般退去,周围四合寂静,像是一瞬间万箭攒心的苦楚缓缓顺着血液深处,一点一点绞成了可怖的伤痕。永璘侧首飘散了目光,领口的一圈玄色织锦绣兰花纹的金丝滚边,富贵非凡衬着几近苍白的面色,眼角有一瞬闪过的泪光,沉淀下一轮氤蕴的雾气,却终究不曾溢出。只是那愈加翻涌的血气直冲上胸膛,带出最艳丽的唇色。
      “知道了,你下去吧。”永璘极力开口,却是淡淡一句道。
      莫邪几乎不能自己,吃惊地望住永璘,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却是脱口道:“王爷!那是諴妃啊!”
      这一声疾刺入耳中,一时眼前惨白一片。可到底,永璘合上双眼,狠历道:“本王叫你下去!”
      莫邪神色一霎那暗沉,退却数步,终于垂首而去。
      永璘挺直背脊,耳畔是愈来愈急促的呼吸,有润湿的血色自掌中流下,那笔早已俱碎在肉中。

      永寿宫西暖阁内静得不闻一丝声响,日光由苍茫大雪返照入内折出数道人影。锦榻上颜姜正襟端坐,却是眉黛紧皱,满面愁容;袖口处一双手绞着水红刺海棠春色的扁金衣袂。方才如意才得了消息,急急与颜姜赶来报信,现下如意刚入了内殿,只余颜姜一人焦急等待。
      如意刚入内不久,突闻一声惊响,仿佛是瓷器撞落的声音。颜姜一惊,忙站了起身,一抬头,已见如妃匆匆转出金丝织绣的幔帐,面上也是沉重。
      颜姜一见如妃,只觉心头悲凉,已哽咽道:“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如妃疾声问道:“现下如何了?”
      “汐言姑姑冒死来报之时,娘娘...已不省人事。且四肢冰凉,呼吸也几乎探不出......”颜姜极力道,双眼通红。
      如妃心中也是骤惊,万想不到竟如此突然且严重,但好在还存有一丝冷静,连忙吩咐如意道:“拿着本宫的令牌即刻去请太医,快去!”
      音落,颜姜却忍着悲色道:“娘娘被褫夺了六宫之权,若是如此贸然去请太医,恐又落皇后把柄。还是让颜姜的小婢去吧。”如妃微一沉吟,忽地道:“这境况也管不得这么多了,不过你宫室与冷宫同在西六宫,你现下即刻回去,太医来了就说是与你诊治。”一顿,又吩咐如意道:“先让几个口嘴紧的宫女帮着汐言想办法将諴妃送到信贵人处。”
      如意应下,同颜姜一道立刻去了。如妃定定呆立了半晌,神色明暗不定,竟还是提步出了永寿宫。
      如妃到之时,尔淳已烧得吓人,脸色通红在苍白的皮肤下透出深重的诡异。汐言强忍着泪水,一遍又一遍替尔淳换着额头的冷手巾。一旁立着颜姜,气喘吁吁的钱太医还未歇下一口气,就已被颜姜强令开始诊治。
      “娘娘!”如意当先回头看到如妃,一声唤道。众人听闻,又都赶忙行礼。
      “这都什么时候了,行礼作甚?太医,你赶紧诊治。”如妃道,话语中也是分外焦急。
      钱太医先是一惊,心中更是疑惑连连,可也不敢有半分耽搁,即刻开了药箱探脉。不过才触到尔淳的脉搏,那太医脸色已是大变。颜姜一见,急问道:“怎么了?!”
      钱太医不答,只是眉头愈皱愈深,神色也是忧心忡忡,良久,才朝如妃磕头道:“回娘娘,諴...病人面色潮红,脉象沉浮凌乱,气息不稳时断时续,乃是积压了多时的种种病症一并爆发带来的恶疾,风寒不过是引子罢了。”
      如妃紧抿唇线,小心问道:“那依你之见,可还有治?”
      钱太医沉吟许久,方才缓缓道:“病人身子潺弱,病症又不是一日积聚而成,像是长时间伏于体内而至,来势汹汹。怕是...怕是,难了。”
      “什么?!”颜姜一声道,语调已变转而看向如妃。汐言更是泪如雨下,竟朝钱太医跪了下去道:“太医!求您,好歹想一想法子吧!”
      如妃也失了冷静,冷声道:“再难也要给本宫治!本宫不要听什么‘难了’的废话!治不好你也别想活着走出这宫里!你到底还有没有法子,说!”
      “娘娘息怒!臣尽力而为,尽力而为!”钱太医惶恐道。连忙擦拭了几把冷汗,起身去写药方。汐言含泪朝如妃扣了响头,才同钱太医一道去抓药。
      日影斑驳,透过隔花窗棂落在尔淳潮红的面容上,长如蝶翅的睫毛如两团暗青色的雾气缠绕在眼下,微微一动,竟像是转醒。
      如妃与颜姜都是一喜,几步上前,却见尔淳并未睁眼,只是苍白的嘴唇张合,仿佛喃喃低语着什么。如妃一怔,到底稍稍前倾了身子。
      寒风交缠,漫天的大雪厚重,掩埋了天地轮廓。单一抹素色的苍白,茫茫无尽。尔淳蓦地轻轻一笑,一霎那,病态的红晕如女儿出嫁的红妆,喃念出声。如妃心底似一瞬间抽尽了疼痛,到底听清了那两个字,“永璘”。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