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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暮云收尽溢清寒 ...

  •   寸寸的光阴如指间流沙,匆匆而过。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月余,尔淳待在这静如死水般的冷宫,心镜竟反添了平和。少了党派的斗争与后宫的步步为营,勾心斗角,这里,反倒是难得的平静、空幽。在这里,或闲敲棋子;或伏案抄碑;或刺绣女红,全凭了自己喜好。虽说物质是贫寒了一些,却也还能接受。
      这日天色微亮尔淳就已起身,冷宫的数日终是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不过是因了半夜的辗转,黑夜里最是脆弱而不堪自顾,心中平不下的牵挂纠结如床幔的纹样,抽丝一般的疼痛才借着夜色漫上心头。抬眼望出窗外,天色如洗白的旧衣,尽处方沉淀了一抹碧落色的阳光。
      “娘娘,既起了,是否现下就用些早膳?”汐言打帘入内,看到尔淳坐在床边心底一叹而道。
      尔淳稍稍回眸,倒是自然一笑,开口道:“左右不过你我二人,姑姑不必按着那些恼人的旧规矩。再说,这样的境况,到底不配。”
      “只要娘娘一日在这宫里,规矩就一日不能废。况且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汐言道,有些不满尔淳的消沉。
      尔淳极淡地笑笑,也不再说什么。由汐言服侍着稍梳洗一番,拿了一件天青色晕月白密绣花纹的外裳穿好,错金银制的钗子挽上仙俄鬓,两耳并了素色雕花坠子。汐言稍停,本欲要上妆,却被尔淳按下手道:“女为悦己者容。容颜依旧故人不在,现下还弄这些做什么。”
      汐言想了想,到底放下青螺黛,道:“这样也罢。”说完扶着尔淳出了内室。
      冷宫是一间单独的院落,狭小而处在后宫永巷最偏远处,连最低贱的宫人也不愿路过。只一进一出的院子,内务府也有意刁难,配给的用度竟只如同低品级的宫女,想是皇后授意为之,尔淳却不甚在意。虽没有当面的嘲笑,但背后的奚落总是在的,尔淳的失势到底底成了后宫最大的谈资。而来往送食的宫女也是势利,总是敷衍不少。如今日早膳,本应荤素皆有,可端上来一看,竟只有白粥配上一叠青菜。汐言一直隐忍的怒气一下子涌了上来,冷面道:“怎么回事?!”
      那宫女不见畏惧,只冷眼应付道:“今日御膳房人手不够,将就一日好了。”
      “诺大的一个御膳房人手会不够?!”汐言不禁扬声道。
      那宫女不耐烦道:“说不够就是不够!今日储秀宫有宴,我们做下人的自然要尽心打点。怎么也得按规矩来。”话至最后,暗讽的意味已然。
      汐言目光一冷,即刻斥责道:“你要说规矩,好,我就同你说规矩。先祖定的宫规,即便是被废黜的妃子,只要在宫里一日,用度就得配齐了直至被遣送出宫!就算是在冷宫里也一样!”
      那宫女神色稍闪了一下,没有正面出声,却是小声抱怨道:“有得吃就不错了,哪那么多废话。”
      话音虽小,可在安静的屋子里仍旧传到了尔淳耳中。尔淳一瞬而皱眉,唇边勾勒一抹寒笑,冷冷道:“你虽知道规矩却一再打破,就是对皇家不敬。我虽处置不了你,但也可禀告如妃娘娘治你重罪!”
      果然,那宫女一听‘如妃’二字脸色立刻白了几分。神色间终于见了几丝惧怕,良久纳纳道:“今日是奴婢错了,但储秀宫今日要宴请众位阿哥,确实人手不足,还请姑姑见谅。”不提尔淳而提汐言,到底还是存了一丝轻视。
      汐言闻言还欲再说,却被尔淳急急出声止住道:“皇后今日要宴请哪几位阿哥?!”
      那宫女许是被吓了一跳,犹豫良久才道:“我们做下人的哪里清楚,不过阿哥所的几位定是要去的。”
      话音才落,尔淳已一瞬抓紧了汐言衣袂,神色焦急。汐言会意,先让那宫女去了。才安抚尔淳道:“娘娘先别急,那么多阿哥都在呢,皇后不敢的。”
      尔淳摇头道:“如何不敢呢?当年御花园里那么多嫔妃也在,皇后不是照样动手吗?姑姑,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汐言沉吟道:“不是还有如妃娘娘在吗,五阿哥没事的。”
      尔淳怔了一霎,终于轻呼出一口气,可仍旧道:“姑姑费力去打听打听吧。”汐言无法,只得先应下:“好,娘娘先用膳,奴婢即刻就去。”
      转身,汐言熟练地从袖中掏出一枚银针,仔细地在饭菜里都试过了一遍,又定定看了半晌,直到所有试过饭菜的银针都没变色,方才松了一口气。道:“娘娘,先用膳吧。”
      尔淳看着汐言一日又一日地重复着验毒,心里如同堵着一口气,彷佛忍到极致的隐隐作痛,最终都是化作苍凉一笑。

      笑声阵阵传来,似漫过岸上的潮水一波一波拍打在心头上,总是沉甸着一丝复杂。如妃停下步子,极轻地一抿唇,丹寇色的一线在日光下反出阴影,双手缓缓自白狐绒袖套中抽出,镂金雕百花纹饰的护甲顺着两边荔色织锦缀珠绣芙蓉纹的两袖微微一甩而闪出光泽。如意上前接过袖套,默默退了一边。如妃肃了肃神色,稍昂了首抬步走入。
      当先一步踏入内殿,如妃一霎那愣住,首位的紫檀阔背雕福寿双喜的座上,除了皇后,竟是一脸笑意的皇帝也在。瞧见如妃,皇帝笑容更甚,招手道:“方才绵恺说了一件趣事儿,如妃也来听听看。”
      这声一出,原本鼓噪的内殿顿时静了一瞬,首位上的皇后也缓缓抬了头,看向如妃的目光里暗藏了轻蔑的笑意。如妃心中定下,面上挽一抹笑容,俯身行礼道:“皇上吉祥,皇后吉祥。”
      皇后听得她一声‘吉祥’,下意识地背部稍离了座直了一直,目光更是变作曾有的高傲,开声淡淡道:“如妃来了啊。坐吧。”如妃忍下恼怒,还是坐了右边上首。
      皇帝笑容渐作尴尬,但还是威严对众阿哥道:“你们吃酒归吃酒,莫要忘了同你们皇额娘请安。你们皇额娘前些日子身子不好,一直闭门不出。近日不易好了一些,心中又念着你们便想趁此见一见。朕也觉多日不曾抽查过你们的课业,刚巧皇后邀了朕同来,这便一并都全了好。”
      众位阿哥一听,便都站了起身,一一同皇后见了礼才又坐定。皇后分受了,笑道:“臣妾谢皇上关心。不过今日只是家宴,也不要太拘谨了才好。”
      众人都一笑,松懈了不少。皇帝也摆了摆手道:“今日且听皇后的吧。”
      如妃颔首笑道:“其实皇上心里边也是想阿哥们,不过借了皇后娘娘的东风罢了。”皇帝闻言无奈地看了如妃一眼,道:“这个也要计较。”语气虽颇有些责怪,目光中却是温柔的笑意。
      皇后眼中寒色一沉,面上却是笑容满满道:“还是如妃明白皇上的心意,也真是难为了这份心思。”话说一半,如妃已险些挂不住笑容,只得愈发端正了神色,维持端庄谦顺的态度。
      只听皇后又道:“怎么不见五阿哥?”音落,一旁的皇帝也附和问道:“朕刚才一直都奇怪着绵愉怎么不见。”
      如妃闻言心知肚明,稍抬了抬嘴角牵出一个为难的笑容,整了整衣裳站起身回道:“还望皇上皇后恕罪。五阿哥昨夜许是受了凉,今日早间稍见了热度。如玥觉着皇后娘娘身子刚好,五阿哥若是带病前来怕又过了病气给娘娘。故而让五阿哥留在阿哥所,待好了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帝一听,连忙道:“病了?宣了太医没有?要不要紧?”双眉皱起,似十分担心。
      如妃道:“皇上不必太过担心。如玥已宣了太医。太医瞧过后说只是染了风寒。休息几天就不碍事了。”
      皇帝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不碍事就好。既然如此,就好好养病。一顿,又扬声道:“李德荃!”一直随侍在旁的李总管赶紧上前道:“奴才在。”李总管出列的一瞬间,皇后已然变了神色,笑容也变作渗骨的寒意。
      皇帝才要开口吩咐什么,如妃已插话道:“如玥替五阿哥谢皇上关心。但是今日是皇后娘娘宴请,还是不要扰了兴致。”
      皇帝一定,也颇觉方才的行为不妥,将嗓中话语又咽下,罢手让李德荃退去。
      “怎么这么巧,病在了这个时候。”皇后悠悠一语道。手抚过金织鸾凤百花枕上交叠在侧,含笑看向如妃。
      如妃不慌不忙,稳稳道:“五阿哥年纪小,半夜蹬蹬被子什么的也是常事儿。”
      “这被子蹬得也真是时候。如妃知道得也是清楚,像算好了似的。”皇后冷声道,已不顾了皇帝在侧。
      如妃目光一沉,还是回道:“还请娘娘恕罪,五阿哥确实病了。今日清早阿哥所和内务府一同来报,如玥也立即赶去照看了一下,因此方才才稍迟了一些。”
      皇帝闻言一度皱眉道:“恕什么罪,该养病就好好养病。方才朕出的题目,你们谁想到答案了?”
      如妃暗松一口气,见皇帝转移了话题,转身回了座。谁知才坐下,就听皇后道:“既然五阿哥病了,本宫这做皇额娘的也不安心,索性本宫这就去一趟,好看顾看顾。”说完已起了身。
      如妃心中一惊,即刻就要站起阻止。恰这时,绵宁走进殿内一声扬起道:“皇额娘不必,儿臣已替皇额娘去看过,五弟只是风寒。皇额娘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太过劳累了。”
      皇后见出声的竟是绵宁,愣住的一时间面色愈加铁青,转瞬却仍努力地持着笑容,到底重新归座。绵宁一身宝蓝玄狐绒面刺祥云纹裹金丝沿边的马褂,底衬天青色织锦祥纹棉长衫,由那阳光一拢显出坚定的面容来,整个人又如挺拔的玉松。皇帝见了面上也是重新带了笑容,开口道:“绵宁也是有心了。知道友爱兄弟。朕很是欣慰。”
      绵宁恭敬地行了礼,道:“古之圣人常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鞭策,儿臣不过刚刚知礼知友爱,仍旧差得远了。”
      皇帝笑道:“呵呵,朕方才询问‘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句话的出处及理解。绵忻倒能背出是《礼记大学》里的一些,绵恺也能说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看法,可到底还是绵宁这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最得朕心!”
      “绵宁博学多才,又不知是否知道‘百善孝为先’这句?”皇后一句道,语气不善想是心头仍是憋着刚才那一股子气。
      绵宁再拜道:“自是明白。绵宁今日来迟,皇额娘尽管责罚便是。”绵宁自然听出皇后警告的意味,却仍是这般道。如妃对他如此心思也是看得明白,不免心底又是轻叹了一声。
      皇后不答,刚才一句也不是当真要责罚绵宁,不过看到绵宁当面站在如妃一边心底起火罢了。如今绵宁挑明了说,皇后更是无法。索性冷笑起身,面对皇帝突地跪下道:“臣妾今日还有一事,望皇上准许。”
      皇帝先是一愣,而后伸手扶起皇后,但口气却是颇戒备地道:“何事需如此?”
      “臣妾得蒙皇上圣恩,久病得以初愈。但病虽大好,可臣妾仍感力不从心。后宫诸事繁杂臣妾又休养多时,早已心有余而力不足。故而臣妾想不如就让如妃接着暂摄六宫事宜。一来因前些日子幸得如妃帮扶,后宫事事妥帖而有序,如妃的能力可见一斑。二来如今日五阿哥得病,宫里也是先报与永寿宫,可见六宫还是信服如妃。臣妾有此一求,还望皇上准予!”皇后平静道,一席话说得恳切。
      最后一字落下,如妃大惊,心中瞬时堵了满腹话语却辩解不得。只连忙同皇后跪下了,可却是张口无声。
      皇帝因那一席话怔了半天,良久才不悦道:“说的什么胡话!”皇后却道:“臣妾句句真心!”绵宁眸中墨色氤蕴裹住精光,毫无痕迹地退后数步,明白这时他一字也不应作答,目光却是定定看向了如妃。
      “皇后娘娘恕罪!如玥德才浅薄,得皇后娘娘教诲暂代六宫事宜,全因娘娘信任如玥。如今娘娘既已痊愈,这六宫自然要交托给娘娘。娘娘乃正宫皇后,母仪天下,如玥不敢也无资格再暂摄六宫!”如妃咬牙道,心里已如明镜,如今之计只能舍弃这六宫之权。
      皇帝沉吟许久,心底也是清楚皇后是要重夺如妃手中之权。可皇后毕竟是皇后,给还也是理所应当,况且岭南那边也需示好。只盼给还之后不要再什么大事才好。反复良久,皇帝终于道:“都起来吧。皇后为六宫之首,统率管治六宫也是责任。皇后就不要再推脱了。”一顿,忽地对如妃道一句:“朕知道你的意思,你也是个明理的,罢了。”
      如妃磕头一字一字道:“谢皇上皇后!”说完缓缓起身,面上平静如水,可胸膛已是炽烈得如同刀割火爎。深深地看一眼皇后,冰寒如冷泉。
      皇后见皇帝说得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唇边徐徐扩出一丝舒心的笑容。感到如妃望来的那一眼此骨寒冷,皇后笑容更甚。
      转而看向绵宁,皇后面色又是一变,狠狠道:“臣妾想与绵宁入内殿说些贴己的话。望皇上准允。”
      皇帝也早已没了心情,不耐道:“今日就散了吧,朕也乏了。”说完也不等众人行礼,皇帝带着李德荃当前去了。
      绵宁俯身行礼,抬头迎上皇后的目光,却是笑容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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